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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远霖弓着背,龇出发黑的牙, 冲魏玺在笑。

车是好车, 公司大楼也很气派。魏远霖透过玻璃, 看向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

他被害得这么多年在南方讨生活, 而他们母子俩享了这么多年福,也该孝敬孝敬他了。

魏玺看到他,并不意外。

他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解开安全带, 下车。他一米八六的身高,走到魏远霖面前,目光是俯视的。

从一根一根的眼睫下边, 射出漠然的冰冷视线,看他像在看一个死物。

魏远霖毕竟十年没见过魏玺了。他的确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沉默挨打的少年, 如今比他高出半头,气势压得人微窒。

而曾经高举拳头的男人,如今已经萎缩成了老头。

不过, 他并不担心。

因为自己这个儿子,现在有了软肋。有软肋的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魏远霖应该从小就教过他的。

他笑了一下:“我还没死, 开心吗?”

魏玺扯起嘴角。

“别这么冷淡啊,好多年不见了,来找你叙叙旧而已。我看你现在过得很不错啊,公司开了, 还娶了个漂亮老婆?凌真——是这个名吧?”

魏玺原本是平静的,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但从他嘴里出现凌真名字的瞬间,魏玺眼底忽然爬出一线红血丝。心底的恶意骤然壮大到可怕,牢笼里的禁兽开始冲撞。

你也配,叫她的名字?

而魏远霖看着他的眼睛,哈哈大笑。

——他生的种,果然和他一样,天生就是变态!根本无法抗拒骨子里的暴力倾向!他们这样的人,还妄想寻求幸福??

抱有这种幻想的魏玺,简直可笑得不配当他的儿子。但眼下,魏远霖又正需要一个软弱的可以操控的提款机。

他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我没别的意思,我对儿媳很满意的,这次来只不过是想找自己孩子借点钱——你不想让我见儿媳,我就不见,怎么样?”

他是在拿凌真做威胁。

你想让她知道你有这样一个爹吗?你想让她知道这个爹为什么一直在外边不回来吗?他脸上为什么有疤,他走路为什么跛脚?你想让她知道吗?

不想的话,也可以,用钱封口。

但魏远霖他说完,魏玺眼底的血色降温,身上的阴郁感却浓郁起来。

他盯着眼前这张恶心的脸,几秒之后忽然勾了勾唇:“要钱?可以。”

魏远霖认定他会同意,目露得意。

而魏玺的目光正悄无声息地掠过他全身,意识到了什么。

记忆里,这个人的皮永远是衣冠楚楚的。他是那个年代最早下海的一批人,聪明,果决,挣了大钱,跻身上流人之列。他长得也很不错。发型,衣着,无不挑剔,即便是婚后,也依然有女人为他前仆后继。

而现在,这个人头发脏得打结,衣冠不整,面色蜡黄。他的眼球浑浊,眼眶深陷,牙齿呈现出黑黄色。而被头发遮掩着的侧脸,有一块不明显的疮。

魏玺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清晰残忍的事实从心底浮现出来,让魏玺从铁锈味中尝到了一丝愉悦——

他老了,沾了毒,正从身体里开始腐蚀溃烂。

魏玺的目光无声而冷漠,他想,那就让你烂到死吧。

于是,几秒后,他似是妥协地垂下眼,低声问:“你要多少?”

魏远霖咧开嘴,目光阴恻贪婪:“不多。”

他可以一次一次要,慢慢来。反正都是魏玺欠他的。

……

魏玺的钱给得非常利索。

魏远霖曾经也是A市富商,但被迫流落南方这些年,因为赌和毒,他过得穷困潦倒,已经很久没有入账过这么大笔的钱了。

他看了几遍账户上的数字,得意地揣上手机,驾轻就熟地去了市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工厂。

在A市呆了几周,他早就摸清楚了去哪里可以“娱乐”。魏远霖推开工厂的小门,走进去找了熟人,出手阔绰地要了一大包货。

周围女人见状,立刻晃着腰迎了上去。魏远霖正在尝味儿,随手在女人身上摸了两把,然后就一巴掌扇到了对方脸上,大骂:“滚远点,蠢女人!”

他依然视女人如玩物,可以随手打骂,骨子里从来没变。魏远霖从来都是个自负高傲的人。也因此,哪怕他当年被坑过,他也从来不觉得被他从小打到大的孩子,会真的长成比他老子更强大的男人。

这一巴掌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人龇牙问:“老哥这么威风,看来不愁钱了?”

魏远霖已经吸入了一些,神色飘然而得意:“老子直接找儿子要,他的钱还不都是我的!”

等很久之后,魏远霖爽够了,才脚步虚浮地离开小工厂。

他在路上走着,一路上碰见不少人古怪的目光,他也并不在意。走着走着,魏远霖的脚步忽然一顿,停下来,看着路旁的这家医院。

他托人打听过,他有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就在这儿呆着呢。

……

魏母知道,最近她的病房外,多了两个安保。

他们并不在房门外站着,但全天都在角落里盯梢。母子间虽然没有交流,但却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那个人回来了。

仿佛是命里的劫难,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一切慢慢走上正轨的时候回来。

护工刚刚离开去买饭,魏母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双手合十祈祷。

忽然,外边寂静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陈年的伤疤,记忆里的疼痛,随着脚步声一点点鲜活起来。哪怕她已经活到这个年纪,对于那个男人的恐惧依然烙印在骨子里。

脚步声在魏母的病房外停下来。

她的手有些颤抖,想叫人,但竟有些发不出声。

门开了——

魏母惊惶的眼神望过去,门口站着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魏玺。

男人沉默高大,走进来,把门关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独自过来探望,从很久以前开始,每一次,都有凌真陪着他。

魏母松了口气,浑身乏力,问:“见过……他了?”

魏玺点头:“嗯。”

魏母露出绝望的表情:“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

这是魏玺人生前几十年,一直面临的问题。日日夜夜,在毒打和虐待中,母亲都在问,怎么办。后来,他们成功摆脱了这种人生,可那个人居然又卷土重来。

魏玺眸色阴郁,瞳孔微微失神,轻声开口:“杀了吧。”

“不要!”魏母连忙说,“想想真真!”

魏玺垂下眼睛。

当然。

他不能变成杀人犯。他本来就……不太正常,如果真的杀了人,就更不配拥有她了。他会做一个合法公民。

魏母小心地看着魏玺,轻声问:“真真……知道吗?”

魏玺不语。

……不敢说。

魏母叹了口气。

母子对坐,沉默了许久。

魏玺压住情绪,再抬起头,神色已经非常平静:“别怕,他现在已经不可怕了。”

只不过是一副正在加速腐蚀的躯体而已。

-

一周内,魏远霖总共要走了二十万块钱,分四次。

而他的语气,也一次比一次恶劣。

赵彦在魏玺办公室里,听到了话筒里传出的声音。

“这周日给我准备十万块钱,要现金!听见没有?”

魏玺一脸冷漠地敲着桌面,但声音里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不是刚给你十万吗。”

“你欠老子的可不止这些!老子生了你,你的钱就是给老子挣的,不乐意也忍着!”

魏玺面无表情地挂掉了电话。

魏远霖已经开始暴躁了。他的本性就是如此,如果对方顺服,那他就会变本加厉。

一周之内,他的**被源源不断的资金喂养得急速膨胀,大笔的钱洒在了非法赌场和毒.品交易里。魏玺顺藤摸瓜,找出了他在A市的据点。

这边电话一挂,他就打给了市局的朋友。

赵彦在一边听的心惊。

“……嗯,周日。”

“我送现金过去。……”

电话那头声音略有迟疑:“会有风险……您确定吗?”

魏玺声音冷清,平淡地确定之后就挂了电话。

赵彦瞪着眼:“魏总,你真要协助警方办案?”

魏玺淡淡:“谁说的。”

责任心这种东西,他从来都没有。

别的人吸.毒或者贩.毒,都和他没有关系。从始至终,他只要魏远霖死而已。

魏玺的状态有点捉摸不透,赵彦不敢多管闲事,拿上文件出了办公室,但没过两分钟,他又敲门回来了。

办公桌后男人抬眼,微微不耐:“什么事。”

赵彦说:“魏总,你叫小嫂子来了?”

魏玺一顿。

凌真最近很泄气。

魏玺在忙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她观察了几天,没有任何发现。

后来她琢磨着,是不是公司出了问题?男人嘛,事业上出了问题,肯定不想多说的。于是她趁着没事,跑到庆玺来看了看。

但她进公司,上电梯,一路走过来,公司里气氛很平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心惶惶的大危机。

到了17层,赵彦刚从魏玺办公室出来,笑嘻嘻和她打了个招呼:“嫂子好久不见哪!”

看他的样子,更不像有什么事了。凌真笑笑打了招呼,问:“魏玺在吗?”

“在在在!”

凌真敲了敲办公室门,轻轻推开,然后就被人拉了进去。

魏玺搂过她的腰,低头问:“怎么过来了?”

凌真抬眼:“来看看你。”

魏玺抬手揉着她的耳朵,“下班了,带你去吃东西?”

凌真没什么意见:“喔。”

吃饭的时候她有些欲言又止,几次抬眼,最后含着筷尖儿问:“魏玺,你最近忙吗?”

魏玺眉梢微挑:“有一点——怎么?”

凌真摇摇头。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魏玺有自己的事要做是很正常的。她只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以及,不被依靠的感觉,有一点糟。

但其实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或许有变化,但都被魏玺滴水不漏地藏了起来。

到周六晚上,凌真洗了澡,出来,看见魏玺坐在客厅里。

他似乎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神情很冷,看着空气中漂浮的某一点,周身气息有一丝不明显的紧绷。

凌真扒拉着半干的头发,走近了些,问:“魏玺,你明天有没有事呀。”

魏玺身上气场一松,抬眼:“要去一家公司谈事。”

凌真抿抿唇:“什么公司呀?”

魏玺随口:“远达。”

凌真:“哦……”

她的手指绕了绕发尖,低垂着头:“那晚安。”

“晚安。”

到后半夜,凌真被热醒了。屋子没开空调,她口渴,出来喝水。

然后就看见,魏玺竟然还坐在客厅里。

凌真紧了紧手指。

她去厨房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然后才走回客厅,站在男人面前。

魏玺抬眼。

小姑娘的手捏成拳,忍了又忍。

但实在是忍了好多天了,她终于开口:“魏玺,我在努力的。”

想要懂事一点,成熟一点,不开心也不要表现得太孩子气。

“你不用一直给,你也可以找我要——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话,”凌真绷着小脸,嗓音清亮,“你可以对我有要求。”

魏玺眸色深黑,半晌后,抬手:“那抱我一下。”

凌真蹙眉:“我是认真的。”

魏玺:“我也是认真的。”

抱你一下,就好了。

凌真这才撇撇嘴,然后蹬掉拖鞋,踩上沙发,坐到他怀里,手臂抱着男人的肩颈。

“我可以做很多事的。”凌真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肩窝里,小声说。

魏玺轻拍她的背:“我知道。”

他的小女孩无所不能。

魏玺对她的要求……

不,他的愿望是,他想掩盖的过去,凌真永远不要知道。

这样,他就只是一个性格差、偶尔失控、但……正在变好的人。

魏玺亲了亲她的额角,轻声地哄:“明天晚上给你带草莓布丁。”

凌真仰着脸。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窗外洒起来。微暗的光线下,魏玺的侧脸线条好看得几乎不真实。

凌真看了好久,才轻声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今天的两更晚上放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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