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你怎么在湖里?”白素贞认出她,吃惊极了:“姐夫那天回来说你是他们的女儿无误,还说你已经被那对夫妇带走了。”
女孩不知道在湖水里藏了多久,头发湿漉漉地粘着芦苇,嘴唇冻得发紫,发着抖:“不,不是这样的。夫人,我没有病,他们当真不是我爹妈,是一对拐子,要把我拐回窑子去。”
“那天官差把我带到衙门,他们拿出了卖身契。那捕头就说我有卖身契,画了押、盖过章的,合乎国法天理,因此把我‘还’给了拐子,叫他们把我带回去。”
“可我出来时,分明看到拐子塞给了捕头一小袋的银子”
“趁拐子不备,路过西湖时,我挣脱了他们,跳入湖里!他们现在沿湖在找我。我不敢随便求助陌生人,但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求您相信我,救救我!”
“什么?”白素贞听到姐夫居然这样处理女孩的事情,慢慢拧起眉头:“我愿意相信你。但你那天应该也听到了,你说的捕头是我官人的姐夫。你如果不怕我把你交给姐夫,就跟我来罢,我会把你藏在家里。等他们走了,我再想办法送你离开杭城。”
女孩拼命点头,虽然白素贞这么说,但她看得出来,白素贞跟那个捕头完全不一样。
见她点头,白素贞当即解下身上挡风的披风,为女孩兜头披上,搂过她的肩膀:“跟我来。一路上用衣服挡住脸,别抬头。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一句也不要开口,让我来说。”
白素贞出身姑苏,而女孩一口杭州土音,一开口就会露馅。
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白素贞就带着她往保安堂走,一路上碰到熟人问,一律说是从姑苏城来投奔她的昔年丫鬟。
到了保安堂,许宣不在。
伙计们说他去李府找她了,还没回来。
白素贞点点头,向女孩招手:“来,跟我来。”
“白掌柜,这是谁啊?哎,这地上怎么都是水?”
伙计们看向那个套着披风,看不清面貌的陌生少女,只见她露出的衣裙湿漉漉地,过处地上都是水痕。
女孩往白素贞身后躲了躲,白素贞镇定自若:“这是我从前老家的旧仆小青,与我情同姐妹,今投奔于我。她乘船来的时候不慎落水,我带她去换件衣裳。”
白素贞又嘱咐伙计们:“你们去买点东西。胭脂水粉、成衣鞋袜等,都要女式的,各买几套来。”一一排下任务,给了银子,打发伙计们出去。
“钱大夫,你抓一副祛寒的药,去药房熬煮了来。”
等保安堂无人,白素贞把女孩带到后院,为她烧水擦脸,又取了自己的一套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算算去李府的路程,许郎也该回来了。你先藏在这里不要出来。我会想办法说服许郎以丫鬟的名义收留你。等到拐子们走了,我们再为你寻找父母。”
女孩点点头。不多时,果如白素贞所说,许宣从李府回来了。
一看空无一人的保安堂,许宣讶异道:“怎么一个人也没在?真是的,我一走就躲懒,也不怕被人偷了药材。”
白素贞正要出去找他,忽听另一个声音也跟着响起:“小乙你也是太纵容这些懒家伙了。”
是李捕头的声音。
白素贞向身后因认出这个声音而骤然惊恐的女孩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地待在原地,自己则轻轻地推开半扇门,往外看了一眼。
那厢,许宣跟李捕头掀帘进了后院,往中堂去了。
许宣给李捕头倒了盏茶,二人在中堂坐下说起话来。
李捕头道:“小乙,方才你姐姐说得是。机会难得,你想办法从白素贞手里弄出来钱来入伙,以后还怕钱财不滚滚来?”
“我晓得。只是她箱笼中我也偷偷看过,那些珠宝首饰本来就不多,买下保安堂,置办了产业后,更是所剩无几。”
“这”李捕头道:“白素贞好歹是风月场里的魁首,听我苏州朋友说,跟她来往的豪富数不胜数,那都是手缝里漏漏就够你我吃香喝辣的主,对她更是一掷千金。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点积蓄?”
“我也这么想。”许宣清俊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我打听过,据说光是明面上她的珠宝首饰,就能装满一箱子。结果她跟我离开姑苏时,我掂量了一下,那箱笼轻得很,果然后来打开之后,也只装六分之一的珠宝。我想,她大概是藏了一手,把大部分钱财藏起来了。这也不怪她,如果是我,我也得这么防一手。”
李捕头听得眼馋:“反正人已经被我们哄在了杭州,要不然把她绑了,一天三顿打,想活命就交出钱来。”
许宣摇摇手道:“不可。姐夫,你有所不知,白素贞她虽然出身烟花,实则性情颇有刚烈处。对付这种女人,如果我们逼得太紧,硬着来,说不准她要学那话本子里的杜十娘。到时候小乙我可就人财两空了。”
“说的也是我大老粗一个,不比小乙你懂女人,我生意里的好几个上等货都是你哄来的,那些个娘子夫人的一个个被你哄得五迷三道。这方面,还是你说了算。反正有我兄弟们看着,她插翅难逃钱塘县,有的是时间磨。不过,最近你姐姐催得紧,你动作得快点。”
许宣道:“我省的。”
女孩窝在厨房里等待着,左等右等白素贞都不来,正想爬到门边悄悄往外探看,却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容貌绝丽的白娘子满面泪痕而来。
一开门,白素贞就低声道:“孩子,起来。计划变了,我不能留你在这里。”
见女孩面露惶恐,她安慰道:“别怕,我不是想放弃你。是情况有变,必须即刻送你离开杭城。你除了父母外,在哪里还有亲人?”
“亲人我姨母一家住在永兴,我爹妈本来就打算带着我去永兴投奔姨母我逃回杭州,本来也想去永兴”
前门,许宣正送李捕头出门。
后院,白素贞趁四下无人,悄悄推开后门:“从这里走。”
白素贞拿了一个包袱,带着侍女装束,披着兜头披风的女孩离开了保安堂,绕到另一条街上的车行,雇了辆马车:“来,‘小青’上车。”
车行里的车夫大多认得白素贞——捕快虽是贱役,但李家世代当捕头,三教九流里都吃得开,许宣娶的这位娘子又容貌美丽非常,身上还有些暧昧流言,是许多人饭后茶余的谈资。
“白娘子,您去哪?”
“我们去钱塘江边的码头。劳烦你快点。”
“好嘞——驾——”
车轮咕噜噜滚开,马车驶向码头。
两岸隐隐青山前,太阳已落下一半。夕阳返照入江,满江红光,时不时能看到江面上的点点白帆来去。
码头上热闹极了,大船小船停了无数,上船下船,人来人往,到处是卸货的长工。
白素贞很快就找到了一艘风评不错的客船,这艘客船是过江去永兴的。船上客人快满了,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船家,等等,我妹妹也要上船。”
临到上船,白素贞将提着的包袱塞给“小青”道:“你先去安顿下来,等来日再请你姨母帮忙一起寻找父母。也说不定,你父母就在永兴等你。包袱里有一些盘缠,应该够你到姨母家了,路上小心——路上不要打开包袱。船钱我帮你已经付了。”
“白姐姐,我”
船家有些不耐烦:“唉,小娘子,还上不上船?再不上来我们开船了。”
“就来——”
“小青”只得站上船,船夫解系绳,将桨一撑,船只离岸,白素贞已经转身离去。
她有些怅然地想,白姐姐,我都还来得及告诉你我叫什么
船一摇晃,从包裹里滚出了一颗石子样的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她裙下。
女孩低头去捡,却吃惊地发现那竟然是一颗连她这样的乡下丫头也知道很贵重的翡翠珠!
她心里怦怦直跳,挑开包裹一角,悄悄一看,险些被其中的猫儿石、夜明珠、金钗等晃花了眼。
吓得搂紧包裹,见左右的同行人无人注意,她赶紧把翡翠珠放进衣袖,抬头望向那抹越来越远的白影,眼圈却突然红了。
白素贞目送航船远去,一转身,就看到许宣、李捕头站在她身后。
许宣清俊白皙,常常含笑的脸蛋难得有些阴沉,语气也有点咄咄逼人:“娘子到码头来干什么?”
白素贞不以为意。
她早就知道,以李家在钱塘县的人脉之广,眼线之多,她雇车去码头的事情立刻就会被车行传到李捕头、许宣耳中。
他们肯定会马上追上来。
所以,她也从没有想过要跟女孩一起逃走——他们不可能放过她,她如果跟着女孩一起上船,十有**,李捕头、许宣会穷追不舍。到那时,只怕那女孩也要一起被抓回去,落回拐子手里。
她只是语气寻常道:“我来送人。伙计们没跟官人说吗?我昔日一位情同姊妹的旧仆生计无着,远来杭城投奔我。但是官人也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哪里见得人?我这位旧仆也是烟花里出来的,我不能收留她给官人添麻烦。只好打发了她一些银子,全了主仆情分,送她自去投亲。”
这跟伙计们、以及邻舍口里的都对得上。
许宣跟李捕头对视一眼,许宣的脸色缓和了不少,重新露出笑来:“原来如此,娘子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不能留她,也好歹招待住几天。”
“那倒不必。她跟我不一样,家中还有至亲,哪能长住钱塘县?”白素贞道:“倒是官人和姐夫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行色匆匆?难道怕我跑了,没人帮姐姐凑份子不成?”
听她话中似有怨,许宣立刻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娘子吗?娘子今天出门时气冲冲的,喊都喊不住。我怕你跟姐姐要吵起来,就去姐姐那找你。结果她说你早就走了。我赶紧回到家,也没看见人。正要出去找,却听人说娘子带了个叫小青的青衣侍女往码头去了。那青衣侍女我思量着似乎是娘子身边旧人,霎时吓坏了小乙,以为娘子生了我气,要回姑苏去。所以跟姐夫赶紧到码头给娘子赔罪。”
他唱了喏,低头作揖:“小生给娘子赔罪了——娘子宽宏大量,千万原谅小乙冲撞。”
见她凝眉不语,他又悄悄牵了牵她的衣袖,清俊眉眼绻绻:“素贞,别走。没了你,我活不了了。”
纯挚清朗的美少年如此牵衣低眉,痴痴多情。任是怎样铁石心肠的女儿家怕是也心肠软成一摊春水。
白素贞果然动容,软了眉眼,叹道:“许郎,这次罢了,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你我好好地开着保安堂便罢,什么放印子钱,那是做不得的。”
许宣忙道:“娘子说得是,我们不做就是了。”说着,给李捕头使了个眼色。
李捕头也道:“唉,我素日忙于公务,很少管家里。娇娇干这个,也是迫于无奈,为了支撑生计。只是万万不该强要弟妹参与,还害得你们夫妻二人吵了起来。我这里替她给弟妹赔不是了。”
白素贞道:“姐夫不必如此。一家人哪有隔日气?倒是我不体谅姐姐,向她乱发脾气。改日我也去向姐姐告罪。”
如此这般,于是又是和和气气。许宣、李捕头看白素贞没跑,心也放下,没去管那艘远去的航船。
李捕头还有公务,自去不提。
许宣扶着白素贞上了马车,夫妻相携还家。
等回到保安堂,许宣又一番温柔小意不提,见白素贞似是完全消气了,他装作无意试探道:“娘子,店里的名贵药材不够了,一位有钱的客人又急着要订。我想再去进一批新鲜的,只是保安堂的周转资金实在抽不来这么一笔了。”
白素贞道:“差多少?”
许宣报了一个数字。
白素贞沉吟一番:“许郎,我这剩下的珠宝全都变卖了,这个数也是凑不齐的。”
“不过——”她凑到许宣耳边,声音极轻:“我还有几箱昔日的首饰金银放在别处,如果拿出来,这笔钱也不过是零头罢了。”
“什么——?”许宣听得“几箱”,极力控制表情,实则眼珠子里都透出“果然如此”的狂喜。
看着他那有些扭曲却还想极力掩饰的俊容,白素贞面上柔情款款,心底却冷得结了大片大片的寒冰。嗤笑起自己:白素贞啊白素贞,枉你自诩风月见惯,为什么昔日里给那虚假的甜言蜜语蒙在眼上,竟看不穿这点一戳就破的伎俩?
说什么绝代无双郎。分明瞎了一双眼,错将红线系在鬣狗秃鹫身!
“许郎不会怪我有意隐瞒,到现在才说吧?”
“不会不会——娘子,你过去受了那么多的苦,吃了这么多的罪,一朝得离苦海,难道小乙能怪你小心翼翼?”
白素贞笑盈盈地,深受感动:“官人既然不怪,那以后素贞就真的再无隐瞒了。过几天,我就去取一箱来,那时,官人与我同去如何?”
许宣这一刻也当真动了情,忙将她搂在怀里,对着红烛就开始山盟海誓。
他却看不到把脸靠在他怀里的白素贞,这一刻是何等冰冷的神态。
原本的春容花貌似都凝结不开,橙红温暖的烛光荡在她美丽的五官上。只照出一味近乎诡异的冰冷艳光。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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