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接下来的发展,都和资深者们手中的《白蛇传》绘本情节差不多。

当日清晨,许宣返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法海给的黄符烧入了白娘子的杯中,装作无意,哄她喝下。

白娘子喝下符水之后,下午休息时就腹中剧痛难忍,变回了原型在闺房内打滚。

许宣听到动静,在房外偷窥。

亲眼看见好端端一个绝色佳人,竟变成一条大白蛇,眼睛像铜铃,张着血盆大口,吐着蛇信,十分可怖。

和那天端午梦中看到的白蛇一模一样!

许宣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张目结舌,然后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跑出保安堂时,伙计看他形色匆忙,还叫道:“东家,这是去哪啊?东家,今个有雨,你拿上伞吧!”

但许宣脸色苍白,神态仓皇,竟逃命一般,只顾窜入雨幕去了。伙计递了空,那顶曾作定情之用的竹伞便咕噜噜滚在了地上。

许宣这是要去净慈寺求法海救命。

但众人从太平楼二层看下去看得清楚:那许宣,初离家门时神态慌张,直奔净慈寺的路径。

等出了保安堂场景,他就变了脸,从容起来。本来是雨中小跑,一身沾湿也不顾。现在倒有闲心,还拿袖子遮雨,慢慢朝太平楼走来。

太平楼是杭城有名的酒楼食肆,许宣走进了太平楼,太平楼的画风立刻变了。

原本细节粗糙,贴图模糊的场景,立刻变成高清。

比如,众人桌上的吃食点心,原来只是像素状的贴图,贴在桌上的那种。

等许宣走进来,这些贴图开始“膨胀”,最后竟然真地变成了一盘盘香气扑鼻的食物,茶水也热腾腾地散发水蒸气。

褚星奇取了枚点心咬在口里,含糊道:“唔,口味不错。果然是杭州有名的酒楼。”

太平楼楼下原本坐满了一群客人,他们面目潦草,举止呆板,唯一的任务就是在酒楼里反反复复说着:“客观,要斟酒么?”、“小二,打酒来。”、“来两盘白切鸡肉。”等填充酒楼场景的台词。

许宣走进来后,他们的五官迅速锐化,神态也灵动了起来,更像真人了,台词也多了。

比如原来有两个不停在一楼走来走去的、衣衫比较旧,勉强看得出是一老一小的背景板像素人,面目清晰之后,原是一黑瘦的老妪,拉着一个同样又黑又瘦小的小男孩。再比如大堂里的一个台子,原本站了几个不知道干什么的,现在也清晰了:琵琶声起。一个中年说书人,一个弹琵琶的妇人,正在台上表演。

酒店里声色嘈杂。

老妪头发花白而蓬乱,跳蚤在其间爬动。脸上身上瘦得几乎只剩了一层皮,脸皮耷拉下来,额上眉间都刻着深深的沟壑。黄烂的牙齿已经掉得所剩无几。身上衣服呈布条装,甚至遮不住干瘪而同样只剩了皮的胸部。

那小孩大约四五岁,同样头发稀疏蓬乱,脸上深深凹陷,瘦得眼睛分外大,四肢像火柴棍,上半身没有衣服,肋骨一根根数得清晰。正不停地望着客人碗里的食物咽唾沫。

这老妪操着一口口音极重的土音,在桌子边走来走去,不停地哀求:“老爷们,行行好,行行好年景不好,租子又高,我男人和我儿子、儿媳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的,只剩了这么个孤丁!买我孙子吧。他能干活的,只要给点吃的,他能干活的。”

客人们只不耐烦,一个穿绸衣的胖子说:“喂,掌柜的,门口的门房吃干饭的?怎么这两个混进来了?这悲声哀气,真是倒胃口。老太婆,离远点,你身上的跳蚤要跳到我饭里来了!”

掌柜连忙赔笑脸,叫小二赶人。

小二一点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把老小两个赶了出去:“嘿,年景不好?年景什么时候好过?我们还自顾不暇呢!又不是开善堂的!”

赶完那老小,小二路过台边。

说书人一拍板子:“好叫各位知道,今天我们要说的可有些吓人,是我这娘子从认识的织工那听来的,娘子听完啊,半夜睡不着,我一听,也吓怔了。还犹豫了半日,要不要讲给各位听”

台下坐一群到处流窜听书的闲人,起哄:“去去去,又是老故事,还什么你娘子听来的?那针织夫人的故事,这几个月来,杭州几个县,勾栏里的说书人早讲烂了。换一个,换一个!”

说书人台下热闹,也不是所有人都往那边凑。

什么针织夫人,故事里的,哪有真人好。

又有几个脸色发黄发虚,穿着绸衫,油头粉面,一看就知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子弟,聚在一桌,这个说:“昨个你去那戏班子了没?里面那新来小旦怎么样?”

“嗨,不如上一个,只可惜听说上个没了,还死的难看。我一问起,班主就没好脸色,说是忌讳。”

“戏班子里只能耍耍,哪有好的?要说好的,还是女人好。太平街上有几个,啧啧,真是**啊。”

“哎呀,李兄,你这就不懂了吧。太平街上的,我看也丑得很。真绝色,太平街找不着。”

“真绝色?你说姑苏清河坊的那位花魁素贞?可惜死的早。”

“不不不,真绝色,咱们杭州府,钱塘县,就有一个。”

“你说的哪个?”

“还有哪个,和清河坊花魁同名的那个。”

这些浮浪子弟朝着许宣的方向挤眉弄眼起来。

许宣正走过吵嚷的大堂,自顾自地坐在了大堂正中的桌子后,叫小二:“小二哥,给我来壶上好花雕,并两盘白切鸡肉、一道西湖醋鱼,一碗白米饭。”一边看着窗外的雨帘,一边自斟酌着茶水,喃喃:“急了些,等一下还是去买把伞。”

太平楼从一楼到二楼正中是个天窗。许宣坐的位置,从二层看下去,能看得一清二楚。

许宣在自饮自酌,那桌纨绔子弟按捺不住,成群结伙,半醉着过来搭讪:“许官人?怎么一个人出来?你娘子呢?”

许宣很冷静:“娘子在家休息。”

“哎,一人饮酒最寂寞,丈夫一人独饮,娘子怎能不在旁伺候?不如把白娘子也叫来,不,要不再把你姐姐也叫来。我们哥们一群,跟你们家三个一起喝酒,我们请客。”

许宣的姐姐跟许宣长得像,也是钱塘县有名的美女。

许宣再怎么冷静,再怎么别有心思,冷不丁听到这种话,脸色渐渐涨红,横眉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只是想咱们跟你家多亲近多亲近。要不,打个商量,只要白娘子来了,我们请你吃三天的太平楼最贵的酒席,如何?

许宣恼火,声音高了:“我许家没有让家眷陪客的习惯。如果你们家有,叫你们自己的老婆娘子过来就是!”

“呦呵。”几个富贵的浮浪子弟伸手在许宣的小白脸上摸了一把——他们倒是荤素男女不忌,切切笑道:“这就生气啦?许掌柜,许小郎,装什么乔,这钱塘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成婚前寄居姊家,吃姊妹的软饭。又狗屎运捡了个天仙下世一样的美貌贤淑的娘子,这美娘子还家财万贯,硬生生把你从一个打杂的学徒,给提拔成了‘许掌柜’、‘许东家’,保安堂里里外外,泰半是你娘子操持着。你呢,继续吃你娘子的软饭。”

另一个衙内则大声嘲笑:“许宣,人家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看你也是穿衣吃饭啊,你是不是该改个姓,叫‘白宣’了?”

他们一通推搡嘲笑,大堂里许多客人都看了过来。

有熟识的客人也已经开始窃笑:“他娘子家财万贯是不假,就是不知道这家财是怎么来的?”、“他娘子说是四川峨眉山人士,哎呦,我却记得,她刚来时分明说的一口姑苏话。真是怪哉。”、“管他当不当乌龟,只要把娘子伺候好,每日来就能舒舒服服,穿金戴银,换了我,我也愿意。”

许宣的脸已经涨红成了猪肝色。他原本是带着悠然与从容,以及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来酒楼里避雨,打点肚子。

此时怒火攻心,早忘了其他,也忘了自己素日装的“老实人”样子,怒火攻心,砰地砸了酒壶,指着太平楼里那些嘲笑他的人骂道:“你们这些腌臜东西也敢笑我!我将来的好日子,你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你们倒霉时候!那时候求我也没用!”

说着便推开他们,满脸愤怒、掷袖大步出门。

还没走到门口,掌柜的叫道:“许郎君,你的酒钱还没结呢!要是你不结,我可找保安堂,白娘子去结了啊!”

身后又哄堂大笑起来。许宣脸上又青又红,猛地甩了一把子钱,砸在柜台上供奉的神像上,然后快步出门去了。原本悠闲的步伐消失无踪,一时间往净慈寺去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许宣离开后不久,太平楼重新安静下来,褪去了真实度,人物面目复又呆板。

二层的黑发青年看许宣走远了,就向同伴们比了个手势。

他们悄悄地离开了太平楼,跟上了许宣。

那厢,等白娘子好不容易挨过突如其来的腹痛,已是黄昏。

这疼痛来得蹊跷,杯中残水还有香火烟熏气。

她掐指一算,哪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白衣佳人登时泪流满面,恨声道:“许郎啊许郎,卿何薄幸!我为你家财散尽,我忧你衣衫薄、怕你吃食冷,做尽了人间贤妻良母,而今腹中更有许家香烟!你却听个素不相识的贼秃挑拨,就这么对我!”

白娘子苦恨之时,许宣早已到了净慈寺,跪在法海跟前,哀求法海救他性命。

法海道:“我正有意返回镇江。施主便随贫僧一道前去金山寺中吧。杭州是那妖孽的根底所在,她在此如鱼得水,贫僧也不好轻取。而金山寺是天下修行圣地,众多真修在其中求仙问道,料那妖孽不敢冒犯寺门。施主正好去躲避一二。”

许宣哪里还敢待在杭州?法海所说正和他意,忙不迭地答应。

法海便捏一诀,腾起金光,捎带着许宣,一路腾云驾雾回金山寺去了。

白娘子找上净慈寺门时,净慈寺的方丈只道:“阿弥陀佛,娘子来得晚了,法海禅师已启程回金山寺去了。许施主随他一道去了,说是要去金山寺礼佛。”

白娘子是修行中人,哪里不知道金山寺的名头?

她一听到许宣跟法海去了金山寺,就知道许宣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她恨得两眼发红,当即飞到杭城上空,不顾身孕,运起千年法力。

一霎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风雨顿起,西湖与钱塘俱浪涛翻涌。数不清的各色水族从湖底、江底浮出来,齐声道:“白娘娘召唤我等,有何差遣?”

白娘子手持雄黄剑,衣衫被风雨吹得飒飒而飞:“我与清波门的许宣配成婚姻,自在人间安身。却不料金山寺来的和尚无端端将我夫拐走,要拆散我人间好夫妻。各路水族且听我号令,与我一道凌波踏浪,到金山寺去向贼秃讨个公道!”

“娘娘有令,我等莫敢不从!”各路水族便各自排列成行,浩浩大军跟着白娘子沿水路,破浪乘风向金山寺而去。

王勇手中的核心文本开始发烫,金光愈浓,自动翻页的速度开始变幻。

他们看着法海带走了许宣,然后天地就开始变幻,杭州到镇江一路,水波轻漾,硬生生压缩起来空间。

他们还站在文本世界的笼罩范围内,如果按现实来说,肯定还在杭州的主城区。

但文本层里已经过了情节,换成了另一幅场景。

杭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伟地伫立在山巅的大寺,这座大寺与现实中的金山寺完全两样。

这座大寺风格肃穆庄严,建筑鳞次栉比,庙宇壮丽辉煌,伫立山巅之上。乍一眼看去,它竟似一座城池,又有些像布达拉宫。

而大寺山脚下,则是一方凡间城池。

此时天地阴沉,乌云万里,时不时有雷霆霹雳闪过。金山寺脚下的城中,民众人人惶恐。

而金山寺里的僧众、以及在此打坐的修行人齐齐而出,站在广场上,面色凝重地仰天看去:

晦暗的天地之间,竟有一条白线“缓缓”向金山寺推进而来。

所有金山寺的修行者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条白线是浩浩巨浪,它绵延而开,兼天而涌,气势汹汹,一路朝着金山寺和寺下的城池扑来。

这道巨浪潮头,则站着无数手持刀兵,奇形怪状的水族,为首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绝色女子。

借着陶术的能力,悄然隐没在金山寺僧众中的资深者一行对视一眼:

白蛇传中的**情节之一——水漫金山,要开始了。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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