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提议去点菜,明镜立即附和,特意给明台和程锦云提供了一个谈话的小空间。

明台低声道:“你看我多重视这次见面,为了相亲,一掷千金,买了这款眼镜,还被有心人偷拿了。”

程锦云低声回应:“看来你精于此道。”

“什么?”

“相亲。”

明台笑道:“你是首选。”

“你居然还有候选人?”

“这口气听起来有点嫉妒。”明台心里得意,“我喜欢。”

“别太得意了。”

“大庭广众,你把我怎么样啊?”

程锦云突然提高一点声音:“听说明台少爷学贯中西,在港大研读,就快开学了吧?”

程锦云的声音过大,惹得在一旁点菜的明镜和苏太太立刻停止了对话,伸着脖子看着两人。明台瞪着眼睛盯着程锦云,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咬牙切齿道:“哪里就学贯中西了,学生罢了。”

明镜和苏太太会意微笑,明镜对苏太太说道:“你瞧,他们多般配。”

“不仅般配,好像都很中意。”苏太太也笑颜满面地回答。

明镜点点头。

程锦云又压低了声音:“你原计划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临时改变了计划。”

程锦云“哦”了一声:“真可惜,我原来以为你是来客串怨妇的。”说着,对着明台甩甩手腕,“我这一耳光甩不出去,挺遗憾的。”

明台低声道:“别太得意了。”

“大庭广众,你把我怎么样啊?”

“我……”明台一时语结。

“你不会是被港大开除了吧?”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激励你上进求学。”

“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

这句话一出,让程锦云变得窘迫起来,但依旧还是笑意盈盈。

餐厅的服务生开始上菜,一道开胃菜先端了上来,接着是罗宋汤、鱼和牛排、蔬菜沙拉。待服务员上完菜,明台绅士地为程锦云布菜。明镜本还担心明台会排斥这样的安排,可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锦云小姐是护士吧?”明台问。

“是。”

“护士的工作很辛苦吧。”

“是。”程锦云煞有介事地看着他,“我不说你也知道吧?几乎每天都要照顾老弱病残孕。”

明台咳嗽了一声,程锦云含笑看着他,两个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锦云小姐爱好体育锻炼吗?”明镜突然问。

程锦云点点头:“是。”

“我家明台喜欢打羽毛球。”

程锦云故作诧异:“是吗?刚才他跟我说,他喜欢潜水来着。”

明台含笑看着程锦云:“你一定是听错了,我说,我喜欢看电影。”

“最近大光明电影院就有新片在放,不如你们约了时间一起去看场电影。”苏太太撮合着。

“是。”明台答,“刚才我跟锦云都把片子挑好了。”

苏太太感兴趣地问:“什么电影?”

程锦云犹豫着,刚张开嘴要说却被明台抢白道:“《白蛇传》”。

程锦云低下头,默认了。

苏太太欣喜:“这个好,应景。”

明镜也微笑点头表示认同。

“锦云妹妹,你尝尝这个。”明台亲手剥了个橘子递到程锦云面前。

看着此时志得意满的明台,程锦云气恼得恨不得用脚踹他,恨恨地望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拔尖了嗓子说:“明台哥哥,你怎么好这样看人家?”

这一句话出口,明镜和苏太太都不自觉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明台想踹程锦云一脚,可是动作太慢,整个人向桌子下一扽,明镜一下被呛到大声咳嗽着,明台赶紧给大姐倒了杯柠檬水。

程锦云忍着笑。

走出“一品香”,明台犹自恋恋不舍,程锦云倒是落落大方在明镜面前应答自如。

“锦云小姐以后常来我家做客。”明镜客气道。

“谢谢大姐。”

明镜问明台:“咱们家的电话留给锦云小姐了吗?”

明台不及答应,程锦云抢道:“表姐那里有的。”

“我这有,回头我给她。”

“好的。”明镜说,“那就回头见了。”

又寒暄了几句,明台凑到程锦云跟前,压低着嗓音:“给我一个相亲纪念的香吻,安抚我一下。”程锦云迅捷地用手掐了他的嘴,明台一咧嘴:“真慷慨。”

程锦云摘下眼镜:“物归原主。”

明台接过来,重新替程锦云戴上:“这才算名正言顺,戴上眼镜更美了。”

程锦云娇嗔笑了笑,看着明台随着明镜上了车。透过汽车的左侧镜,明台看着镜中渐渐远去的程锦云,眼底深藏着的笑意和嘴角上扬的笑容,心里温暖如春。

明镜坐在床上看书,明台和衣蜷缩在明镜脚下,香甜地睡着。

明楼敲门进来,轻声叫道:“大姐。”

“你回来了。”

明楼看看熟睡的明台,诧异道:“这孩子,他怎么又睡在这了?”

“今天我带他去相亲,回来的时候有点倦了,我就先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缩在床脚就睡了。”

说完,明镜下了床,给明台盖了床锦被,坐到了椅子上看着熟睡中的明台,眼中净是满足:“以前明台一有心事,就会缩到我脚下睡着。小时候,等他睡熟了,我就叫阿诚把他抱走,现在没人抱得动了。”

明楼笑笑:“姐姐凡事都宠着他,娇惯坏了。”说完,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相亲怎么样啊?”

“说出来你都不相信,简直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两个人就像前世里有缘一样,一见如故。”说起相亲,明镜心里别提多高兴,“明台平素里眼光多高,今天见了锦云小姐,就像天上掉了一块宝贝被他给拾着了一样,一口一个锦云妹妹,他也不嫌害臊,人家还比他大两岁呢。还有锦云也不知是故意要作弄他,还是天生的面团性格,赶着明台叫哥哥。啊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

明楼惊疑地问道:“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之前好像没见过。”明镜努力回忆着,“我回来审他,他说他从不认识锦云,只是肯听话要做好孩子才配合相亲的。”

明楼端着茶杯,哑然失笑。

“还有呢,他说相亲任务圆满完成,为了加快彼此了解的步伐,增进双方感情,他不介意超额完成任务,年底定亲也是可以的。”

明楼一口茶几乎要喷出来了。

“你说说,这事是不是太顺了,顺得有点蹊跷。”

“想这姻缘二字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有的时候缘分到了,该遇到的就遇到了。”

明镜叹道:“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总之一句话,郎情妾意,顺其自然好了。”

“可是,明台为什么又像是满怀心事呢?”说着回头看了看缩在床脚的明台,有些不解。

“明台毕竟还是个孩子,成家立业,对他来说有压力也是正常的。”

“像他这个年龄,要是在乡下早就当上爸爸了。我真希望他早点成家,早点安定,咱们家总得有一个正常人不是?”

明楼懂明镜的意思,点点头,敷衍了一句:“是啊,这年头,做个正常人不容易。”

明镜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睡得如孩子般的明台,沉思着。明楼把一个熏笼拿过来,放在明镜的边上,让明镜取暖。“眼看着明台就要成家立业了,想想他的身世,也是可怜。你说当年他爸爸为什么不来认他呢?我们登了那么多寻人启事,他怎么舍得的?”明镜百思不得其解。

明楼回答道:“他妈妈的身份证是伪造的,也就是说他爸爸很有可能用的也是假身份。”

“至少,可以偷偷地来探望探望。”

明楼叹了口气:“世上有好多事,都是情非得已。”

“你说,他爸妈会是什么人?”

明楼看着明镜,一字一顿:“共产党。”

明镜吃惊地看着明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此时,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拥着棉被的明台瞬间睁开双眸,竖起耳朵,满脸存疑。

“我也是猜测。”明楼道,“那个时候,只有共产党才会使用假身份,以利于隐蔽和潜伏。当然,也可能是某种商会,比如走私香烟、私自贩马、贩运私盐的人,也会用假身份来行走江湖。”

明镜感叹:“所以啊,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一个谜了。”

“姐姐养了他这么多年,如果他亲生父亲找来了,姐姐当真舍得给吗?”

明镜没说话。

明台的眼帘渐渐伸展。

“我不给!”明镜道。

明台的眼角有点湿润,心里很温暖。

明楼笑笑,看了看手表:“天不早了,我还是把明台叫起来吧。”

明镜忙拦道:“不用,一会儿我叫阿香把客房收拾一下,我去客房睡。”

“客房冷啊。不行,我把他叫起来……”明楼坚持。

正说着,明台很自然地翻了个身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我要喝汤。”

明楼嗔道:“喝什么迷魂汤,回自己房间去。”

明台“哦”了一声,正要下床,被明镜拦住:“睡得暖暖的,出门着凉就不好了,叫阿香热碗汤来,喝暖和了,再出去。”

明楼嘀咕道:“哪有那么金贵,当真风一吹就要倒了,长于妇人之手……”

明镜根本不理明楼说些什么,起身站在门口就唤阿香热碗汤端过来。

阿诚修理着钢笔,他把钢笔小心夹在一个模具当中,用喷灯熔化一根金丝,再用一根针挑起一点,蘸到笔尖上,待冷却。

有人敲门,阿诚喊了声“进”,头也不抬地忙着手里的活计。桂姨把手里的莲子羹放在桌子上,阿诚猛地抬起头站了起来:“您还没休息呢?”

桂姨说道:“天气冷,我给你炖了莲子羹,你趁热吃一碗吧。”

“谢谢。”阿诚坐下来,开始吃莲子羹。

桂姨看着桌子上零零碎碎的零件,问道:“你在干吗呢?”

“修钢笔。”阿诚边吃边说,“大哥用的派克金笔笔尖磨损得厉害,我重新镶一下金。”

桂姨看看钢笔,问:“这就修好了?”

“还差一步,还得用细砂纸磨试一下,就好了。”

“这么麻烦啊,怎么不多买两支换着用?”

“有是有的,两、三支钢笔时常换着用的,只是大哥用惯了这一支派克笔,笔用久了,有感情。”

桂姨点点头:“那倒是,物件用久了也会有灵性。”

阿诚吃完了莲子羹,拿起细砂纸继续磨试笔尖。

“阿诚,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一定要向先生借钱。”桂姨还是不放心道,“你说给我听听,我想尽力帮你。”

阿诚不信任的眼光盯着桂姨,也不回答。

“你最近行为挺嚣张的,你不觉得吗?你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了一个下人的本分。大小姐宽厚,才没说你。先生可能已经对你很不满了,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大肆捞钱……”

话未说完,阿诚就表现得极不耐烦:“够了,够了。”

“阿诚?”

“别教训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阿诚呵斥道,“我直说了吧,我想尽快挣一大笔钱,然后离开明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辛苦了二十多年,我累了,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这没错。”

“当然。”

“错在你急功近利。”

“我急了吗?”

“当然。”

“我有我的原因。”

“能告诉我吗?”

“不能。”

“我们是母子。”

“你当年为什么那么恨我?”

桂姨呆住:“我……我有病,医生说我有迫害狂想症。”

阿诚道:“说得不错,我不相信!”

桂姨满脸愧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别,别旧事重提。”

“是你在提。”桂姨也有些激动,“我只是想帮你。”

“求求你,别再帮我了。我只是在争取自己的权益,还有你别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装什么圣母玛利亚。”

桂姨彻底被激怒:“我想我是来错了。”

阿诚不做声,忽然觉得刚才的话说重了,但依旧不肯低头。

“祝你早日出人头地。”桂姨无奈地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阿诚关上门,重重地喘了口气,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明台手里裹着报纸在街面上走着,看见两排整齐的楼房,站下来停了停,直到看到武康路137号的门牌时,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才走上台阶敲响了房门。

明台左右环顾着房间,非常普通的家具,地板上的红漆有些剥落。推开窗子,风袭了进来,冷风直扑明台面门。明台的眼睛望着对面楼房的门牌号:武康路公寓28号,下意识地做了个瞄准的动作。

武康路28号的房门打开,明台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一串钥匙,站在房门前回眸看看眼前的两排房子,百思不得其解。

街道上熙熙攘攘,电车摇晃。明台手里拎了一幅裱糊好的油画穿梭在人群,程锦云越过人流走进明台的视野。两人擦肩而过时,程锦云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串钥匙,相背而去。

明台站在高凳子上挂好油画,阿香站在底下替他看角度:“左边高一点,左边,好,别动。”

阿诚拿了两块布料从楼上下来,看到爬高的明台,说道:“明台,小心别摔着。”

明台“嗯”了一声,继续挂画。

“对了,明台,家里咖啡机坏了,有空修一下。”阿诚又说道。

明台“哦”了一声。

阿诚把手里的两块布料递给桂姨:“这是祥义号绸缎店的两块料子,你拿去做两身好旗袍,棉袍也行。”

桂姨诧异:“我,我不需要。”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

桂姨更加惊异。

“养母穿成这样,我丢不起这人。”阿诚语气冷淡。

阿诚的话让明台和阿香都为之一顿,阿香回头望着桂姨,也觉得阿诚有些过分了。

“阿诚!”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阿诚身后。阿诚被明楼吼了一句,低着头,退了两步。

明楼低声斥道:“出去。”

阿诚低着头,大跨步走出去。

明楼安慰桂姨:“你别往心里去,我回头好好说说他。”

“我自己做过的事情,无法怪罪孩子。”

“他可能还不知道怎样跟你相处,慢慢来,相信我。”

桂姨眼里噙了泪,点了点头:“谢谢先生。”

明台把画稳稳地挂好后从凳子上跳下来叫道:“大哥。”

明楼抬头看了看油画,赞赏道:“真是好孩子,在家多复习复习功课。”

“是,大哥慢走。”

桂姨手里揉搓着两块上等布料,眼睛里透着阴暗的光。明台看看房间里的人,慢慢走上楼去。

阿诚站在草坪的小径上等明楼,看到明楼出来,迎了上去。“演得有点过。”明楼道。

“时间紧迫,下猛药试试。”

“注意细节,别急于求成。”

“我需要从南云造子对我的态度中寻找到‘孤狼’的蛛丝马迹。”

明楼点了点头:“嗯,南云造子那边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林参谋那里回复了吗?”

“林参谋带着战术小组从川沙古城出发待命了,一切正常。”

阿诚替明楼打开车门,明楼说道:“好,这次一步步走稳了。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确定目标行动路线后,解决南云造子和许鹤,以除后患。”说完,明楼坐上车。阿诚替他关上车门,也上了车发动引擎,离开了明公馆。

汪伪政府的办公楼里,明楼带着阿诚和几名随从穿过走廊。阿诚边走边汇报工作:“上午九点,中储银行高层会议;十点半,周公馆召开外务省调查会议,有关‘中国参战和重庆问题’,军务局长佐藤到场,时间大约两个钟头。中午参加‘东亚经济恳谈会’公宴,下午两点半,出席‘国民新闻座谈会’……”

明楼倏地停住脚:“国民新闻座谈会?”

“原定是周佛海先生参加的,周先生说他抽不开身,请您代为赴会。陈秘书把稿子给您拟好了,放在您办公桌上了。”

明楼没有回应,继续向办公室的方向前进。

走进办公室,阿诚随手关上了门,把随从关在了外面。明楼说道:“继续,说我们的计划。”

“九点半,我去见南云造子,告诉她‘毒蜂’已经派人跟我联系了,您去开会,我叫人跟着。中午公宴完毕,我开车去接您,武康路的钥匙已经拿到了。”

“枪呢?”

“枪和子弹由黎叔负责。”阿诚说,“还有,许鹤的手术安排在星期三下午。”

明楼坐下来看看桌上的日历牌,想了想:“也就是说,行动要提前了。”

“对。”阿诚说,“日本陆军医院高级病区分两个走廊,而手术室只有一个,目标会很清晰。”

“有信心吗?”明楼确认道。

阿诚笃定:“只要您准时开场,我一定完美谢幕。”

香港银行大厅,董岩穿着一件时髦大衣,压低着帽檐,在保险柜柜台边上办手续。小秦看着董岩交的单子,有意无意瞄了一眼银行内一名坐着看报纸的人,说道:“231号,您好像是第一次启用保险箱。”

“有问题吗?”董岩警惕地问。

“不是,您第一次来,我们会多交代一些使用规则给您。还有银行会根据您保存的时间实行一定的业务优惠。”

“不必了,我赶时间。”

“那好吧,先生,请跟我来。”小秦微笑着引领董岩走进库门。

银行大厅里看报纸的人,把报纸折叠起来,起身走到银行柜台要了一个电话,拨了个号码压低声音:“喂,汪处长,鱼咬钩了。”

“咬紧他,千万别让鱼儿脱线。”电话里汪曼春追问道,“你确定了吗?”

“231号保险箱,确定。”

“我马上来。不要惊动他,一定要牢牢地咬死他!”

与此同时,76号的监听室里,朱徽茵打出一个电话。

“明先生,中央储备银行秘书处电话,找明长官。”秘书处陈秘书敲门走进阿诚办公室,汇报道。

阿诚抬起头:“接过来。”

“是。”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响,阿诚接起电话:“您好,明长官在周公馆开会,我是他的助手兼秘书处负责人阿诚。您哪位?”

“我是储备银行林秘书。”电话里,朱徽茵的语气有些急。

“你说。”阿诚紧握话筒,心里一惊。所谓储备银行林秘书,是一个紧急暗语,电话使用的是一条通过交换机转过来的暗线。

朱徽茵继续道:“储备银行最近储备的76条黄鱼,被香港银行紧急调用了。我们不知道向谁提出申请。车牌231,转款车已经到了,所有的手续都齐全,黄鱼可是银行的重要血管,请阻止。”话一说完,便急急地挂了电话。

阿诚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放下电话,阿诚想到此时明楼正在周公馆,心下一急也来不及和明楼汇报,快步如飞冲出秘书处,向明楼的办公室走去。

阿诚走进办公室,随即反手上锁。明楼的电话使用的是专线,不受内部监听,也是汪伪政府里唯一安全可靠的电话线。阿诚走进门的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怎么做。他毅然拿起电话,几乎是以赌运气的心情,拨通了明公馆的电话:“大小姐在吗?”

阿香回道:“不在,大小姐刚刚带着桂姨去苏州了,好像是处理工厂里的事情。”

“小少爷在吗?”

“在。”

“叫小少爷接电话。”

“小少爷在小厨房修咖啡机。”

阿诚沉着声音:“阿香,你马上跑步去厨房叫小少爷,说阿诚有急事找他,叫他跑步过来接电话!快!”

阿香一听语气不对劲,立马放下电话,一溜小跑地向小厨房跑去,边跑边叫:“小少爷……小少爷!”

阿诚在电话旁等着,心急如焚地看着手表上的指针一分一秒地转着,转得阿诚心惊肉跳。暗骂道:“该死,你不能停下来吗?”

“喂,阿诚哥?”话筒里终于传来明台的声音。

“明台,大姐有麻烦了。”阿诚知道第一句就能稳稳地拿住明台的脉。他也不管明台要说什么,只管自己一口气说下去,“大姐在香港银行开了一个保险箱,箱子号码231。不过,这个箱子是大姐替她朋友开的,她的朋友是一个危险分子,被76号的人给盯上了。你马上开车去南京路,设法在他离开银行前就盯上他,然后想办法截住那个开箱子的人,不惜一切代价,让76号的人认为,那个保险箱是你背着大姐雇人开的,私章是偷刻的,钥匙是你偷的。”

“明白。”明台无暇去分析,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大姐有麻烦,他要保护大姐。他把阿诚所有的话在瞬间强迫自己背下来,执行贯彻着。

“明台,记住,避实就虚。”阿诚嘱咐,“如果,你被76号的人扣押……”

“我大哥跟此事毫无关联,包括阿诚哥。”

“好。客户进入库门,存放、取用保险箱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你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祝你好运。”不等明台回复,阿诚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明台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明镜的房间。在心里默念着231,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明镜藏在枕头下的首饰盒,取出钥匙,认准上面刻的字迹后,迅速拿走钥匙飞奔出门。

为了节省时间,明台飞身掠过楼梯,“嗖”地一声像弹簧一样弹出门去。明台敏捷的身手,把阿香看得目瞪口呆。

明台发动汽车,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南京路,南京路。保险箱是我背着大姐雇人开的,私章是偷刻的,钥匙是偷的……我偷开保险箱的目的是?偷钱。对,我需要钱……我花天酒地,生活铺张,我需要大量的钱……作案动机成立。”

汽车犹如脱弦的利剑般疾驰而去,风驰电掣地驶入车水马龙的长街。

阿诚大步流星沿着新政府办公厅的走廊全速前进,走到走廊尽头,对两名保镖吩咐道:“我去浆洗店给明长官拿干洗的皮大衣,如果明长官回来,跟他说一声。”

“是,明先生。”其中一位保镖问,“您大概多久回来?”

“一个多钟头吧。”

“好的。”

“如果我时间耽搁了,你们就直接去周公馆接明长官到财政部参加公宴。”

“是,您放心吧。”

吩咐完毕,阿诚走出办公厅,开上一辆挂着新政府牌照的公务车,驶出了政府的大门。

明台把车刚停到香港银行门口,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从银行里走出来。明台认出来了,那是在炸毁“樱花号”专列时的董岩。

董岩用手压了压帽子,左右环顾了一下,向前走去。

明台默默说了一句:“谢天谢地,分秒不差。”警惕地观察了跟踪而来的特务,略一思索,开车跟了上去。

繁华的街道,春阳温厚,阳光暖暖地照在洋灰马路上,暖和的人们心情舒适,电轨车叮当叮当地沿街穿过,每一扇沿街店铺的玻璃都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泽,五光十色,缤纷璀璨。

董岩察觉有人跟踪,脚步随即变得时快时慢,以此来测验身后的人是否在跟踪自己。虽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但董岩还是觉得不放心。

明台把车停在街边,抽着烟环顾着大街上的一双双眼睛,似乎有无数双眼睛闪动着狼眼般阴险墨绿的光。

“阿诚哥口中的‘危险分子’,就是共产党。看来,这个‘樱花号’上的特殊战友,有可能跟程锦云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开的是姐姐存放的保险箱,大姐很有可能是共产党,就算大姐不是共产党,她也是地下党外围工作人员‘红色资本家’。”明台暗自猜测着,“锦云跟大姐,应该不是一条直线,但大姐跟眼前这个即将落入76号手中的人,百分之九十是一条曲线。”

董岩看见“三友实业社”的牌子,他决定再次测试一下,自己是否安全。

三友实业社的门口,挂着大减价的大幅标语,出出进进的人络绎不绝。董岩看见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先生走出来,很高兴地迎上去,大声道:“章经理,听说您买的股票涨了,我还听说……”他压低声音说。

说完,董岩向他鞠了一躬,两人分开。

董岩隔着大玻璃橱窗望出去,看到路边报摊上两个假装看报的男子在交头接耳。紧接着,其中一个男子一两步就跟上了自己故意假装认识而打招呼的男人。

此时,董岩暗暗地紧张起来,他知道麻烦大了。

董岩快步挤入人流,跟踪的特务也立马混入人流。

明台跟上。

董岩走在胡同弯角处,左右环视。就在准备拐弯时,突然有人从背后伸手拽住他。董岩要拔枪,明台一把摁住:“好久不见了……”

董岩惊疑:“是你?”

“敌人是有备而来的,76号不是一个人,而是在南京路附近路口布满了人,你没路走了。”

“你有办法了?”

“我没办法。四处都是伏兵,死马当活马医吧。”明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跟我去冠生园坐坐,喝杯茶。”说完,向路边的一家冠生园走去。

明台和董岩走进冠生园餐厅,大大方方地坐在楼下餐厅的临窗位置上,将街面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你从保险箱里拿了什么?”明台直截了当地问。

“我不能告诉你。”

“我马上就要给你当替死鬼了,你不至于连我为什么死都不告诉我吧?”

“我真不能告诉你。”董岩停顿了一下,“这是组织秘密,请你理解。你还是说说怎么帮我吧。”

“以后这个保险箱你们不能再用了,太危险。把存取保险箱的私章给我,这是必须的。”明台说,“你直接上二楼,楼上有一个洗手间,你自己设法出去,把礼帽留在桌子上。”

董岩说了声:“谢谢。”站起来向服务生询问了几句,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明台点了几个菜,掏出香烟抽了起来。他清楚,今天自己就是一块明靶子,必须面对76号的凶神恶鬼。

汪曼春的车缓缓驶来,特务看到汪曼春的车立刻上前汇报道:“汪处,他们进了冠生园。”

“他们?不是一个人吗?”汪曼春问。

“是两个,半路来了一个,看样子像一个小开。”

“封锁路口了吗?”

“没有,这人来人往的,封锁路口怕引起骚动。现在整条街都是我们的人,他们一定逃不掉。”

明台透过窗户,看着汪曼春走下车。

董岩推开洗手间的窗户,看了看地势高低,蹬上窗棂,一跃而下。

汪曼春看了看前面的冠生园,吩咐道:“都跟我进去,他们要是敢轻举妄动,立即逮捕!”

“是。”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走在街面上。

董岩从小巷拐出融进大街上的人流中。

冠生园的门被人粗野地推开,汪曼春看到明台的一刹那满脸错愕,目瞪口呆。而明台的演技更加精湛,他看上去比汪曼春还要惊愕百倍。

一群特务紧随其后护驾似地涌入冠生园,几名服务生当即吓得手脚酸软,被特务们控制起来,包括餐厅里的几名食客,也是被弄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汪曼春的突然闯入,令特务一下反应过来,沿着楼梯全速奔跑。冲进洗手间时,见已空无一人,立刻跑出来,边跑边喊:“他跳下去了,汪处。”

“谁,谁跑了?他?他居然跑了?他偷了我的钱!”明台一脸愤慨,汪曼春还没开口,自己倒先嚷嚷起来。

“坐下!”汪曼春冷然大喝一声。

明台一副天真委屈,大惑不解的神情看着汪曼春,道:“曼春姐。”

“坐下!”汪曼春一声断喝,明台被吓得朝后打了个趔趄,一个没坐稳,差点没给她跪下。

明台顿时手足无措,眼眶里立即就噙了泪花,让汪曼春看了,又气又恼,黑着一张脸问:“跟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明台表现得很懦弱。

“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

“我跟他在一间射击俱乐部认识的,他说他姓刘,家里是做生猪生意的。”

汪曼春继续问:“你刚才说,这个姓刘的偷了你的钱,跑了,是怎么回事?”

明台低着头,扳着手指,咬着嘴唇说:“我叫他去香港银行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汪曼春的语气像审问犯人一样。

明台不说话。

“明少爷,你是不是打算换一个地方对我说真话?”

特务早看不惯这种软骨头的公子哥,冲上来说:“汪处长,我们甭跟他废话,直接带走……”

话还没说完,只见明台一下用双手紧紧握住汪曼春的手腕,哀求道:“曼春姐,您饶了我这一次吧。千万别告诉我大哥,我大哥要是知道我偷开姐姐的保险箱,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曼春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曼春姐,我要不是闹亏空闹得厉害,怎么敢去偷家里的钱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取,偏要雇一个人去帮你取呢?”

“我怕我大哥会去银行调查,保险箱少了东西,他肯定会亲自去问询的。他要知道是我拿的,他一定剥了我的皮。”

“你活该!”

“曼春姐……”

“闭嘴!”汪曼春嗔道,“你说,你做了什么事,闹亏空?”

“我,我就是看看电影,跑跑马,打打猎,玩玩女人……”明台抬眼看了看汪曼春,畏畏缩缩道,“烟花间的女人放我鸽子,我口袋空了,下个星期我还想去马场买马……”

“送女人?”

“您知道啊?”

汪曼春气得一拍桌子:“你作死啊你!”

明台也是一肚子冤枉气:“你吼我干什么!”

汪曼春一肚子无奈:“明家怎么会出了你这种纨绔子弟!”

明台嘟囔道:“我原本想好了,让我朋友去替我开保险箱,谁知这个杀生猪的混蛋贪图我的钱财,半道上跑了。曼春姐,您说,我该怎么办?”

汪曼春的眼睛盯着明台,心中暗忖道:“他要不就是一个天生的好演员,我汪曼春的死敌兼劲敌;要不就是一个有待教训的小孩子,我汪曼春将来的小叔子。”一双眼睛就这样紧紧地盯着,一刻也不放松。

“真是太巧了,‘孤狼’提供的情报,231号保险箱是共产党的经费库,我派人盯了这么久,好容易有条鱼儿咬了钩,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真的仅仅是一个巧合吗?”汪曼春继续暗忖着。

“曼春姐,就算我偷拿了姐姐的钱,那,那我也没犯国法啊!您干吗抓着我不放啊,我又没有拿别人的钱。曼春姐,您就放过我吧,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家规重。”说着,两眼噙了泪,一副可怜相。

“不准哭!”汪曼春实在是看不惯一个英俊的大男孩在自己面前吓得六神无主、狂抹眼泪的糟心样。

明台忍住了眼泪,锐利的眼神扫了一圈屋子里的特务,试探道:“曼春姐,您怎么会派人跟踪我呢?要不,您就是在监视我大姐?您还记恨我大姐啊?我大哥要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管好你自己吧。”汪曼春道,“来人,带明少爷去银行。”说着又回顾明台,问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大姐的保险箱钥匙和私章都被那个姓刘的给拿走了吧?”

明台眯眯眼睛,很老实地从口袋里取出私章和钥匙。汪曼春一把将钥匙及私章抓在手中,说了一个字:“走!”

“请问,保险柜台的秦小姐上班了吗?”汪曼春向柜台前的男职员问道。

“秦小姐今天提前下班了。”

“是吗?我们有事情找她。”

“如果是私事,您可以去她家里找她,如果是银行业务,我也可以替您办理。”

“是开一个保险箱。”

“我可以为您服务。多少号?”

“231号。”汪曼春答。

其实,汪曼春并不完全相信明台的话,她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检查一下明台的私章和钥匙是否属实。但是秦小姐的提前下班,让汪曼春感觉眼前浮现出一层阴影。

明台战战兢兢地取出私章,在柜台前办了存放手续。

银行职员把副钥匙插入231号保险箱的锁孔后先行回避了,明台上前正准备打开保险箱,却被汪曼春推开。

汪曼春打开保险箱,发现箱子里存放的都是些女人用的黄金饰品,她认出了这些首饰里有些还是明镜曾经戴过的。

“曼春姐,你放我走吧。”明台怯怯道。

汪曼春看了看他,说:“我叫阿诚来领你。”

一听到要叫阿诚,明台急忙拉住汪曼春:“阿诚哥会告诉我大哥的,曼春姐,你行行好,行行好。”

“别拉拉扯扯的!”汪曼春吼道,“小小年纪花天酒地,好的不学,学人偷盗,缺管教!”

明台故作害怕,畏缩在一旁,不敢再多话。

汪曼春和明台站在银行门口,不一会儿,只见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看到是阿诚的车,明台的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

“汪处长,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阿诚下了车一路小跑着跑到汪曼春面前,一个劲地赔着不是,额头上净是细汗。

“小少爷,你是不是一天不闯祸你就难过啊?!”阿诚对明台嗔怒道,“你,你怎么把汪处长都惊动了,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家里的钱也敢偷!”

明台满腹委屈地说:“我不就想买匹马嘛。”

“你还说,不嫌丢人啊。上车去!”阿诚呵斥道。

明台只好低着头,一副认倒霉的样子,上了车。

天空浓云密布,眼看大雨将至。

“汪处长,太对不住了,我一接到电话就急得不得了。我们家小少爷吧,年轻不懂事,回头我一定告诉先生,好好管管他。汪处长,谢谢您,谢谢您,您看,这天也不早了,您要没什么吩咐,我这就……”阿诚客气地说着,这话中的来意清楚,意思明确。

“走吧。”

“谢谢。”阿诚立即上车,面带微笑,把车从汪曼春的身边开过。

汪曼春看着阿诚与明台从自己的视野里渐渐消逝,仍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是“孤狼”情报有误,还是明台“歪打正着”?是自己判断失误,还是明家别有文章?

明台看看阿诚的脸色,微微一笑道:“阿诚哥,你今天欠我人情。”

阿诚边开车边道:“小少爷,我把你从76号人的手上接回家,谁欠谁人情。”

明台有些不痛快:“阿诚哥,我拼死拼活地拼了一场,你怎么过河就拆桥?”

“你说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阿诚历来胆子小,你别拉我下水。”

阿诚一语双关,明台冷然一笑,两个人不再说话,似心照不宣一般。

一进家门,明台将一把车钥匙扔给阿诚:“大姐的汽车我停在大马路冠生园门口了。”说完,便甩手上了楼。

“知道了。”阿诚接住钥匙,“好好休息。”

明台虽然生气,依旧不失礼貌地说了句:“阿诚哥辛苦。”顾自上了楼。

阿诚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五点半,从花房取了锄头和粗纱手套后,不做停留地又开车驶出了明公馆。

车开至隐秘的树林,阿诚从车上走下来打开后车盖,一具身穿银行制服的女尸赫然于眼前。

早在汪曼春和明台到香港银行之前,阿诚已经先到达了银行。走进大厅,阿诚在脑海里急速回放着76号卷宗里特务们的档案,目光扫到秦小姐的时候,一张76号女特务黑白照就定格在了脑海里。

秦小姐看见阿诚时有点慌张,阿诚径直走到秦小姐的柜台,开门见山道:“我是明长官的秘书阿诚。明长官现在想见你。”

秦小姐假装疑惑:“谁?谁是明长官?”

阿诚不回答,反问道:“汪处就在外面,要你们汪处亲自来请你出去吗?”

秦小姐想想,微笑着走出柜台:“我要跟银行经理请个假。”

“耽误不了几分钟,现在就走。”阿诚走到秦小姐身边,顺手掏出手枪顶在了她的腰间,笑意盈盈地贴着她一起离开。

阿诚把秦小姐的尸体掩埋好,开车驶出了树林。

汪伪政府办公厅的走廊上聚集着秘书、文员,侧着耳朵听着明楼办公室发出的激烈争吵声。

此时,办公室里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明楼的声音中充满着呵斥与埋怨:“你不信任我,你跟踪我家里人,监视我,打击我。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

“我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汪曼春的脸也涨得通红。

“你在摧毁我对你的信任。”明楼冷静道,“我大姐在银行别说是开三个保险箱,就是开三十个,我明家也开得起!你手伸得也太长了,汪曼春处长!”

汪曼春气得眼泪都要喷出来,用手按着心口,说:“你敢说明镜她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红色资本家?她不是共产党?她也就仗着你了……”

“你说话小心点,汪曼春!你是不是想整垮我?整垮明家?共产党!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指控我大姐是共产党!你居心何在?”

“我想帮你!”

“你在害我!”

“我汪曼春做事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明楼冷哼道,“你指控我大姐是共产党,明氏企业就会遭到查封,没收产业。明氏企业一夜之间将不复存在,这是你想要的吗?!是你想看到的吗?!你的指控会导致我大姐丢掉性命,我丢掉官职,丢掉我辛辛苦苦在汪主席这里建立起来的事业!”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汪曼春有些委屈,“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你如何能确定日本人不这么想?!”

汪曼春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明楼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凶狠道:“你在日本人眼里真正的价值是替他们抓住更多的抗日分子,杀掉他们。你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明家,就是把我明楼往死里送!明白吗?汪大处长!”

汪曼春喘息不语。

“你认为你对我们明家了如指掌,而你只顾着自己跟我大姐的私人恩怨,根本就没想过如何保护好明家,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里痛。你再恨再痛,你有我心痛吗?一个是我最亲的亲人,一个是我……”明楼突然顿住,望着汪曼春,“是我最爱的女人,你叫我怎么办?你来教我做!”

明楼的这番话让汪曼春有些感动,火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大:“我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要伤害明家的心,师哥。”

“人活在这个乱世里,哪一个心里没有伤疤,只是我心底的伤,就算是千疮百孔也没人瞧得见。原来我以为你会懂,谁知你也是小女人肚量!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被人用枪打上七、八个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

“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楼,泪如雨下,“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如果我任由共产党逍遥法外,你怎么坐得稳这把金交椅。我一直为你付出,为你承担责任,为你冒风险。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保护你,我为什么要失去你,我凭什么要失去一切!”

汪曼春哭了:“我在替你守着事业啊,师哥。”

明楼转过身,叹道:“曼春,我撑起这个残缺不堪的上海经济,已经身心俱疲了。曼春,我经不起折腾了。你以为长期维持新政府资金流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不,不,师哥你听我说,我一直都想保护你,是我没做好,你千万别误解我,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你对汪主席的忠诚,也没有人能替代你为上海经济所做的一切,师哥,你相信我。”

“对不起,曼春,是我情绪失控了。”望着汪曼春的一双泪眼,明楼心疼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做得不够好。”

阿诚走过来,看到门口秘书处的工作人员议论纷纷的情景,沉着一张脸,喊道:“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听的,都干活去。”

饶是如此,办公楼的女职员们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投入到小八卦中。

“我觉得汪处长对明长官余情未了,所以连明长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

“是吗?”

“汪处长去银行调查明长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这还不是耍心眼撒娇啊,无非就是想跟明长官重续前缘。”

“也别一棍子把人打死,我觉得汪处长就挺有公心的。明长官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袭击?作为新政府高级官员,正常吗?”

阿诚默默地听着,扫了一眼办公室紧闭的房门,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找我这么急,出了什么事?”阿诚拐进一条胡同,向林参谋问道。

林参谋一脸无奈:“我那一组人在川沙古城遇到日本人的‘清乡’大队,交了火,打散了。两个殉国,有三个被当作劳工卖到日本人的矿上去了。还有两个受了枪伤,就地隐藏了。风声紧,我的人来不了了。”

“那怎么办?”阿诚急道,“计划已经拟定了,现在是箭在弦上……”

林参谋想了想:“不是还有‘毒蝎’那一组吗?”

“你神经病啊,‘毒蝎’那一组能用吗?”

“我是山穷水尽了,请示上峰吧。”

“你住哪?”阿诚问。

“山上。”

“安全吗?”

“安全。”

“你手下那三个被卖到矿上去的,知道是哪个矿吗?”

林参谋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正在派人打听,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设法营救。”

“好。”阿诚说,“保持电台畅通,回去等命令吧。”

林参谋点点头:“我说……丑媳妇迟早见公婆。”

阿诚陷入沉默。

钟表嘀嗒声让安静的房间变得有些许紧张,明楼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思考着什么。

“要不然,取消行动?”阿诚建议道。

明楼停下脚:“不行,南云造子已经对你没有耐心了,而且,许鹤非杀不可。”

“我们要不要再请调一组……”

“没有时间了。”明楼下决心了,“给‘毒蝎’发密电……”

“大哥?”阿诚问,“明台会执行命令吗?”

明楼一脸严峻:“军令如山!明台是血火中锻造的战士,他知道该怎么做!”

阿诚皱着眉,不发一言。

于曼丽将接收到的密码翻译后,看着纸上的一串文字,目瞪口呆,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电令‘毒蝎’于星期三下午两点,梧桐路设伏,袭击汪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明楼。”

法国公园里,明台从头到脚,一身白色装扮,悠闲地走到白色长椅边,紧挨着于曼丽坐了下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子弟模样,问道:“什么事?”

于曼丽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道:“上峰指示,星期三下午两点,梧桐路设伏,袭击汪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明楼,由你亲自执行任务。”

这一消息如同雷霆重击,晴空霹雳。

明台的心里怦怦直跳,惊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减弱了。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半空里劈下天雷来,明台感觉自己脚下的泥土开裂,自己直坠下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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