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卫檀生赶在了这个时候,惜翠赶紧起身,拿起搁在桶边的浴巾,一边擦了擦身子,一边道,“等等,马上来。”

或许是听见了她起身时所带起的哗啦啦的水声,门外安静了下来。

惜翠胡乱擦了几下,套上衣服,给他开了门。

这时候再上妆已经来不及了,她也只能希望卫檀生发挥发挥之前无视她的态度,别太关注她这张脸。

门一开,他站在门前,瞧见惜翠她披头散发的模样,有些意外。

再一瞧地上的水渍,顿时就明白了。

“抱歉,”他问,“小僧可是打扰到施主了?”

“无事,我本来也快洗完了,小师父进来说话罢。”

将卫檀生迎进屋,安排他坐下,

“或许是小僧眼拙,”卫檀生却停下步子,看了她一眼,“今日的高施主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同。”

因为匆忙换好衣服的缘故,惜翠没来得及擦头发,湿漉漉的黑发垂在肩头,泅湿了双肩,几乎透出了肌肤,隔着布料也能隐约瞧见肩头晃眼的白。

“有吗?”惜翠不动声色地问。

卫檀生看了她一会儿。

惜翠镇静回望。

他收回了视线,微笑道,“许是我看错了罢。”

惜翠看他手上拿着一卷经。

察觉到惜翠的视线,他微笑道,“这是我曾经抄过的经文。”

惜翠接了过来,翻了一翻,字迹遒劲秀美,灵动风流。

“确实是好字。”惜翠问,“小师父能否借我一阅?”

卫檀生应允。

这一次他讲经的时候,惜翠听得很认真,微撑着下巴,大马金刀地坐着,凌乱的发丝紧贴着额际,墨眉下目光如炬。但从神情与动作来看,看不出丝毫女气。

尤其是神情分外认真,没一丝慌乱和掩饰的意图。

口中虽说着经,卫檀生的目光却好几次落在她身上,又移开。

惜翠:表面稳如泰山,实际内心慌得一匹。

卫檀生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

说他看出来了,可他表现得却不像看出来的样子。

说他没看出来,但是他看她的目光好像总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不管怎么说,惜翠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真实性别。

只能演戏了。

看谁演技最自然。

今天要讲的经很快便讲完了,卫檀生难得没着急离开。

“明天寺中有些事,恕我不能为施主说法了,望施主莫要见怪。”

惜翠:“小师父明天有事就去忙自己的事吧,离婆婆寿辰尚有些日子,不着急。”

“冒昧问一句,小师父明天要去做什么事?”

卫檀生勾唇,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挑粪。”

“?”

惜翠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挑粪?”

卫檀生解释:“粪缸已满了,田里的菜也要施肥,明日正轮到我挑粪。”

“高施主好像很惊讶?”卫檀生,“每到农忙时节,上至住持下至我们这些普通僧众,都要锄草挑粪,自耕自种,自食其力。”

她是挺惊讶的,她倒没想到卫檀生竟然也要挑粪施肥。

毕竟,再见到卫檀生后,惜翠看他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说好听点是有些男神气质,说难听点,就是有些装十三的嫌疑。

惜翠:“我以为寺中香火钱足够。”

“寺中香火钱只维持寺庙基本修缮开支,住持不愿僧众取用。”

那是挺惨的。

很快,不用她想象,惜翠就看见了卫檀生挑粪的画面。

了善禅师生着病由吴怀翡照料,正卧床修养,寺中的首座拍板,寺里不论老少尊卑,全出去担柴,顺便把前几天下雨耽误了的农活给做了。

下了几天的雨,山后的春笋雨后长出了一波,荠菜、莴苣、豌豆什么也都能收了,杂草长出来不少,地也要翻。

卫檀生所言无差,空山寺香火钱虽多,但寺中一直强调要自耕自食,至于募化的银钱多拿来修整佛像、布施百姓。寺里僧人吃饭都是靠自己双手辛勤劳动来的。

首座一发话,隔日,只见一大堆僧人,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将宽大的袈裟袖腿一卷,特别接地气地竟相去下地。

整个空山寺,陷入了一阵农忙的热火朝天的氛围中。

惜翠力气大,没闲着,跟着他们一块儿去。

一开始还有些不熟悉。但砍柴这事,是看一眼就会的,看过了,惜翠记在心里,手起刀落两三下,将枝条砍落得干干净净。

再将地上散落的树枝收拢在一起,一堆一堆地系好了,扛在背上,背回到寺里。

跟她一起的僧人擦了把汗,笑道,“没想到,高施主竟如此平易近人。”

今天天气好,阳光充足,惜翠将柴放回斋堂后,看见寺里的和尚正把一些萝卜山枣之类的抱出来晒。

惜翠见到吴怀翡的时候,她正在帮忙分拣叶子。

半跪在地上,弯着腰,不嫌弃脏也不嫌弃累,亲力亲为。

她身旁还有个年轻僧人也在帮忙。

但他贴得实在太近了,吴怀翡不着痕迹地连连避让,都让这僧人又贴了上去。

见状,惜翠直接走过去。

“可要我帮忙?”惜翠问。

一听到她的声音,吴怀翡蓦地抬起脸。

“高郎君?”

惜翠瞥了一眼那僧人。

他虽然穿着僧袍,剃着光头,但周身气质却十分浮浪。面上带着笑,好似十分亲昵,但一双眼却好像黏在了吴怀翡身上。

惜翠一来,见她神情冰冷,有意回护着吴怀翡,这僧人也算识趣,调笑了几句就离开了。

惜翠目视着他远去,皱紧了眉。

僧人一走,吴怀翡便对她说了句谢。

惜翠没多问,她也没有多说的意思。毕竟性骚扰这种事不值得多提。

“我来帮你。”惜翠蹲下身。

“郎君手上怎么了?”

惜翠低下头,刚刚砍柴的时候她手上被荆条划出了几道血痕。

“没事。”

“你等等。”吴怀翡将她一直随手携带的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个红色的小瓷瓶,处理干净了伤口,撒上了一些药。

高遗玉的手生得也比较偏男性化,手指修长瘦弱,骨节分明,比吴怀翡的手大上了不少。

她耐心地捧着她的手,眼神专注,阳光照耀在她身上,能瞧见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那一层薄而软的小绒毛。

吴怀翡确实有做主角的资本。

在惜翠她碰到过的所有人人中,她给人的感觉是最舒服的。

有点儿像山间的清溪,一眼能瞧见溪底历历可数的卵石,清流顺着山势奔腾而下,温柔坚决,滋润着山间万物。

“好了。”吴怀翡松开她的手,一抬眼,却见惜翠正盯着她看,不禁不自在地低下了眼。

“高郎君?”她提醒道,“已经好了。”

惜翠抽回手,笑道,“多谢你。”

高遗玉与高骞兄妹二人本就像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连笑起来都颇为相似。

只是惜翠比他笑得更自然一些,也更温和一些。

“啊……”吴怀翡好像看愣了,回过神来后,忙移开视线,“举手之劳而已。”

惜翠正想说些什么,耳畔却蓦地滑过一道轻柔的男声。

如上好的丝绸,温柔顺滑,几乎以不容置喙的强硬态度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高施主?”

惜翠与吴怀翡转过头。

卫檀生正站在几步之外,莞尔望着惜翠。

他裤腿高高挽起。

当然,肩膀上还挑着粪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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