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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直白挑衅的背后,是有恃无恐。

大魏刚刚平定葛贼之乱,朝中人心不稳,南疆趁机坐大,对中原虎视眈眈,而此时若是再与匈奴交战,便是两线作战。太傅大人虽然从不畏战,但是这种牵动万千大魏百姓的作死鲁莽却是万万使不得。

本来昏君的儿女在他看来就是一群无用的废物,白白送出去换来暂时的和平也算是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后唯一能做的贡献了。可是因为龙珠子的关系,让太傅对着那个水汪汪的软公主才生出了一丝难得的怜悯。可是这点子怜悯在国家大计的面前又是不值一提的。

与其说他不忍邵阳而为难,倒不如说他是不想看到佳人脸上的不快之色。

果然,聂清麟听完回答后便是沉默不语。太傅伸手取了榻边小桌上放的湿帕子,一边轻轻擦拭着她额角的微汗一边说:“一会果儿就不要回宫了,本侯会亲自跟那邵阳公主晓以利害,看那邵阳也是个明晓事理的,让她知道里面的厉害干系后,也免了你姐妹为难的尴尬。”

聂清麟却是摇了摇头:“八皇姐是个天生胆儿小的,太傅去说只怕会让皇姐害怕,还是让本宫去慢慢地开解吧……”

等她穿好衣服从书房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回到凤雏宫时,御膳房已经得了阮公公的通知,先永安公主一步把膳食俱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是晚膳,不宜太过油腻,几样小蒸笼的点心甚是可爱,碧梗粥的味道也是清香无比,因为放入了黄冰糖熬好,甜甜的倒是很对两位公主的胃口,就连那鱼饺也是选用了肉质细腻的鳗肉搭配了虾茸又用梅梨调馅,薄薄一层包裹住,也没有过油去炸,只是蒸熟了。

这种南方风味十足的小食,咬一口便是觉得鲜滑舒爽。

可聂清麟心里存着事情,吃的不多,倒是邵阳公主胃口大开,将一小笼的鱼饺尽数吃光了,待到吃到最后一个时,才猛然警醒,急急地止了象牙箸。这几日回了宫门时,也许是在北寒之地苦熬太久,许久没有食用到宫中精致可口的饮食,每次用膳时她都是食量大开,一时控制不住差点忘了宫中的礼节,在妹妹的面前将杯盘吃净,真是失礼得很……

聂清麟倒是将皇姐的疑虑看在眼底,微微笑了笑,将那最后一个鱼饺放到了八公主的碗里:“此间只有你我姐妹,为何还要讲究那些个繁琐礼节?在小事上也这么拘束着自己,岂不是要憋闷死了?”

邵阳公主听了妹妹的话,羞涩地一笑,可是抬眼去看妹妹时,又急急地低下头,闷头去吃那碗里的鱼饺。

在下午的时候,阮公公来传要召见公主,一顶软轿便是将人抬走了,等到永安妹妹回来时却已经是日暮西垂时了,那张小脸上的胭脂尽退,发鬓也是重新梳理过的,满脸都是心事沉沉、郁郁寡欢,由得不她去想那阎王太傅究竟是传了妹妹去做甚么。

方才抬头时,又一眼瞟到妹妹衣衫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枚猩红的印子。她也是经历过那些男女之情的,自然识得那到底是什么,只道自己是命苦的,却不曾想留在这宫里的也是一样的受着难以言表的屈辱……想到这眼圈一红,几颗晶莹的泪珠子便全掉到了甜甜的碧梗粥里,平添了几丝的酸楚。

见邵阳突然落泪,聂清麟连忙挥手让左右伺候的宫人退下,拉着邵阳的手说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吃着饭,怎么就红了眼儿?”

邵阳赶紧用手帕擦了眼,暗道自己好生不懂事,怎么能在妹妹面前这般的垂泪?想到这强自收了眼泪,对着永安公主安慰道:“妹妹以前身在山门自然是活得清净,如今太傅强势就算是圣上也且得忍让着,你身为公主又是宫中无什么依靠的,只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管它什么处境自然是有应对的法子,那太傅不守礼节,但好在长得样子还算是入眼,妹妹也只当风花雪月一场,以后与那太傅作罢,便是求了皇上再许配一门好驸马,才不枉费这身为大魏公主一场,只许得他们三宫六院,却是不许我们换个年轻温柔的夫婿不成……”

聂清麟看着皇姐顶着两个兔子的红眼圈,却说出这般大胆的来,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了。这个八皇姐倒是有趣,竟然将自己当初在和亲辞行时,以皇帝身份冲着皇姐说过的那番话,变了变模样又是尽数归还给了自己。

可叹这世间经历种种酸楚才是最大的磨石,生生便是叫人变了模样。当初皇姐听了自己那番话后,惊慌不已,只差是伸手掩住了皇上的嘴。可如今那个当初一意用死来换取贞洁名头,循规蹈矩的姐姐却是这般正经地来开导自己广纳面首了。

邵阳说完其实也是浑身不自在,因为情非得已,她才突然想起了当初小皇帝对自己说的那些开导一下自己的这位皇妹,可是到底不是自己的风格。说完再看妹妹窃笑的样子,顿时小脸儿一直红到了脖颈那,便是急急说道:“这也是皇上当初劝导姐姐的,初时皇姐听着也是觉得荒谬不看,可是真是身在了蛮荒之地,又是受了那些个不足言道的遭遇,却是皇上的这番话让皇姐一直苦苦撑到了最后,圣上说‘只要坚持便是终有回来,在母妃的牌位前一表孝心的时候’,皇姐就是始终在心里默念着这一句,终是在有生之年回来了不是?”

聂清麟慢慢地收住了脸上的笑意,只觉得接下来的话如鲠在喉,看着八皇姐那犹如新生,散发着淡淡光彩的脸,让她重回北地的话,却是打死也再说不出来的。

若是皇姐第一次去,是因为自己的话而存着希望苦苦支撑;那这再一次回去……岂不是断了她所有的念想,便是要活活地逼死她吗?

就在姐妹各怀心事时,突然一阵隐含怒意的男声在门口的卷帘处响起:

“八公主原来竟是这般的体贴,善于替他人着想,本侯倒是放心了,想必接下来的事情八公主也是识得大体的,倒是省了彼此的费神!”却见太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英俊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色。

邵阳公主想起自己方才那句“太傅不守礼节,但好在长得样子还算是入眼”,又撺掇着皇妹只当是风花雪月一场,再看看太傅那要杀人的脸色,真真是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软便是要从椅子上瘫倒在地。

聂清麟连忙是扶住了软泥一样的姐姐,心里暗道:太傅大人的主业是听墙根的不成?两次姐妹谈心时,都是平地一声雷地从天上掉下个黑脸太傅,好人也是要被他吓死的,何况是胆小如鼠的皇姐?

可是看那太傅生气的样子倒是不好阻拦,只能假作不知地对着太傅说道:“太傅下午叫本宫去与皇上兄妹二人在书房中学习太祖的宫训,在旁边殷勤督导圣上与本宫,定是疲累得很,这碧梗粥倒是补气养身的好物,待本宫叫单嬷嬷盛一碗来,太傅吃了再说话会更有些精神。”

这番话便是变相地驳斥了邵阳公主私下里的揣测,给那定国侯为人师表道貌岸然的体面,也算是解了皇姐的焦困。

太傅自然知道这龙珠子打的是什么样的掩护,可是这胸里郁气真是愤愤难平。想他卫冷侯从少年时便是容貌出尘,倾心的女子趋之若鹜,却是有哪个敢像谈论兔馆的下贱相公一般消遣于他!这个邵阳倒是吃了豹胆,撺掇着亲妹玩玩儿就好!当真是这大魏皇宫里的公主都不读吗?

聂清麟手脚轻快,扶正了姐姐后,便是接过了单嬷嬷递过来的瓷碗,试了试温度,便是亲自送到太傅的面前:“太傅快些吃吧,有什么用完膳再说可好?本宫可是饿得很呢!”

卫侯爷本是担心这果儿难做,终是不放心,想着过来替她解一解围,却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些,可这分明又是聂清麟先前对着那八公主灌输的大逆不道之言。

他突然想起这一节:如若在澧县他遇险回不来了,这个龙珠子只怕是眼泪都是不会掉一滴,便是与那葛狗儿入了洞房去领略年轻的了!

生平第一次如此诚心地对待女子,换来的却是这般不堪?想到这里,火气顿时压制不住,手里的那碗粥自然是狠狠地摔在地上,粥液飞溅,声音响脆!

邵阳白着脸儿再也是支撑不住,哼了一声便是彻底晕了过去,斜斜倒在一旁单嬷嬷的怀里。聂清麟见姐姐晕了,心里自然是焦急,可是又不能冲着太傅发难,便只是低低说道:“她一个没有见识的深宫女子,太傅何苦动怒与她一般见识,若是真吓出个毛病来,匈奴那边也是不好交代不是?”

可是太傅却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目光阴沉,也不管那昏过去的软货,也不让侍从跟着,便是将聂清麟拉出了凤雏宫。

“太傅走慢些,这是要带本宫去哪?”聂清麟被拽得有些趔趄,便是急急说道。听闻她所言,太傅倒是微微放慢了些速度,可是依然健步如飞地向宫中的宗庙走去。

进了宗祠后,太傅指了指桌上的牌位道:“公主的心思若海,臣突然发现有些猜测不透,以前公主曾说“不爱”二字,臣自当公主年幼,不通情字,现在你我早已在床榻上欢度几许,倒是请公主在这宗祠里说句落地的话,在公主的心中,是否将臣当夫君一般爱慕?”

聂清麟心知太傅依然介怀着皇姐方才的那番,按理该说些柔软的让太傅消散火气,可是抬眼望向太傅时,突然想起那天白日里这张俊脸被乞珂公主亲吻的情形……这便是世间男子的劣根,道是女子都要爱他,如同搜罗珍宝一般尽归于后宫中,却是一丝一毫都是不能外流……”

当下半垂下眼皮,低低说道:“永安心知自己生在皇家,命运便是水中浮萍,幸得太傅垂爱,本是该早早夭折之人竟能苟活到了现在,永安心知‘感恩’二字,从来不曾记恨于太傅,不然也不会在澧县的净房里留下提醒之言。太傅生死不明那几日,永安也是寝食难安,一心挂念……”

听到这,卫冷侯只觉得心里火气渐渐下压,想着果儿为他垂泪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暖。

接下又听着聂清麟接着道:“当时清麟便是立下了誓言,对太傅的真心无以为报,但愿来世做一对兄妹,定当结草衔环,尽心侍奉兄长……”

这一句便是把刚要涌到嘴角的笑意狠狠地冻结住了,凤眼缓缓地眯了起来,上去一把死死地攥住了公主的胳膊,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当我是你兄长?”

聂清麟被抓得痛,便是强自忍耐着说:“清麟自小便失了双胞兄长,与其他的皇兄也皆是情浅,只是与太傅相处时,总觉得太傅沉稳有担当,从不刁难……弱质女流,便是有兄长般的心安。更何况太傅吩咐看的中也是殷殷教导女子只当服侍夫君有礼守节,不能生那刁妒之情,对待其他的侍妾也有那豁然的大度。

恕清麟愚钝,试着认真揣摩了下,便是有些豁然开朗:夫妻之爱当真不就是兄妹之情吗!一家子人——夫君、正妻、侍妾便是如兄弟姐妹在一起其乐融融相处。做妹妹的,看见哥哥广纳嫂嫂,开枝散叶,自然才能如里教导一般发自内心的喜悦呢!”

卫冷侯只觉得双手都要被这眼前的大魏帝姬永安公主气得在不停地颤抖了,语气阴森道:“好你个聂清麟!长得这一口伶牙俐齿俱是来气本侯的!好……好,既然存着这样尽心侍奉的心思,倒是要好好尽一尽好妹妹的情谊,打今儿起,便是跟本侯入了府,去伺候你那几个嫂嫂去!”

聂清麟心里暗自恼了自己,最近与这太傅说话,那话也不知怎么的便是棍棒一般,也不弯一弯便是直直地出来了,这下子倒好,当着聂氏先祖们说出了这肺腑之言,却是要被个忤逆的臣子拖拽回府去当奴婢了,也不知先祖在上,是否睁开眼儿瞧一瞧,倒是保佑下这大魏的正统玄孙女才好啊!

那卫冷侯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这边认了个情真意切的妹子,便是要拖拽进府里给嫂嫂们过一过眼。聂清麟哪里肯干,若是真进了府里,那便是真一入侯门深似海了,便是一手把着宗祠的大门,嘴里低喊:“太傅,永安知错了,府里嫂嫂甚多,永安体弱伺候不过来,还请太傅怜惜……”

太傅拧着眉扯着她的一只手便是往门外拽:“看你是哪里认错了,依着臣看是要认真再多纳几房妾室,要是让本侯的金贵妹妹不能兄弟姐妹在一起安享其乐融融,发自内心的喜悦,倒真是微臣的罪过了!”

“太傅……手痛……太傅……”

就在二人僵持着的时候,阮公公正一路匆忙地跑了过来,可是抬眼一看:乖乖,永安公主又是在玩什么花样?这小脸微红一屁股坐在地上单手把着宗祠的大门,活似三岁小儿在耍赖,倒是像个什么样子啊?太傅又是一脸暴怒的杀气,这是腻歪了,要拖拽着公主扔进宫中的深井里吗?

还是太傅一抬眼先看到了阮公公,才算是松了手,气哼哼地问道:“何事?”

阮公公心里一苦,心里暗骂下面的小太监真是没眼色,公主与太傅这般为何不早早通报?偏偏是在这节骨眼儿上撞了刀口!

可是面上却是不敢耽搁,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禀太傅,方才御医来瞧了邵阳公主,说……说她已经有孕二月有余了。”

说起来,这邵阳公主也是有些时运的,这一孕倒是暂缓了北归的日程。聂清麟怕姐姐情绪不稳,倒是不敢说那匈奴之事。

可是太傅那边倒是拖延不得,略一思索倒是照实情给那个休屠宏修书一封,据实说出了公主受孕的事情,并说出太医的话此时不宜舟车劳顿,可若是那匈奴的三王爷一意坚持的话,卫冷侯也是准备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多嘴的公主打包扔到车上送走。

自从宗祠兄妹“相认”后,已经是三日有余,太傅再没有跟永安公主说一句话。

还真当是他卫冷侯一心垂怜于她,便可这般糟蹋他的情谊不成?他卫侯什么时候不是个要脸面的?世间女子千万,便是犹如江水,倒是少了这一瓢便能渴死他卫冷侯不成?

如这般去想,夜里独眠的焦躁倒是压制了不少,只是立下志向的男儿暂时还饮不下别的水,倒是前儿赌气叫了一房侍妾进屋,可是那先前看着娇滴滴的女子,如今还没挨过来,便是觉得气味不对,那身子也没有宫中的妹妹柔软,又是一阵的心烦,连捶腿都免了,便是打发了出去。该是怎么,才能叫那个不开眼的东西明白,这世间卫冷侯便是只有一个,是谁也代替不了的英伟呢?

太傅深夜的烦恼从来不上朝堂,替大魏糊窗户纸任重而道远。给匈奴将军的飞鸽传书传出去不过几日,驿站便是传来了消息——边境的匈奴大军未动,但是那个休屠宏却是带着几十名侍卫匆匆赶来了。

当休屠宏立在朝堂时,坐在龙椅上的聂清麟倒是好奇地睁大了眼,准备看一看这个将自己年轻的继母拖拽出单于营帐的是怎么样的人物。

立在殿下的男人一路应该是风尘仆仆,带着异族血统的脸倒是看着还算顺眼,就是不知道有多久没刮胡子了,眼里微微有些连夜赶路尚未休息的血丝,高大魁梧的个子立在殿上,倒是将殿旁的大魏百官们衬托得犹如鸡仔一般。

“休屠宏拜见大魏天子!”当男子一开口,倒是字正腔圆的大魏京城的语音,丝毫不见生涩之音,洪亮的嗓门震得群臣一皱眉。

一抱拳算是施礼后,这休屠宏看起来连场面都懒得过了,径直说道:“本王此来是要迎回王妃,还请皇上与太傅让本王的妻子出来相见!”

太傅打量了一番休屠宏笑着说道:“邵阳公主身有不适,正在宫中静养,若是三王爷不急,待与本侯商讨完边境事宜,再去见王爷的爱妃也是不急啊!”

休屠宏带着北方男子的直率说道:“本王很急,边境军中无主帅,耽搁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攻城陷阵的狂躁,也很急,倒是要快快见了王妃,才能都不急!”

太傅摸了摸自己带在手上的碧玉扳指,垂眼说道:“将军这番话可是代表了你们单于的意思?”

休屠宏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既然是本王带兵,自然便是酌情而定。”

太傅笑道:“这么说,三王爷您是打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休屠宏皱着眉,看了看坐在蛟龙椅上的白面男子,长得跟个娘们似的,莫不是他的邵阳便是因为心有迷恋,才一意孤行私逃了回来,顿时怒气攻心,暴烈的脾气有些压制不住,说:“她不是红颜,是我休屠宏的妻子!却不知太傅这么推三阻四,是何意思?莫不是对我们匈奴的王妃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成?”

下面的许多朝臣,并不知邵阳公主私逃回大魏的事情,本是一头雾水,听到这里才是有些恍然大悟:

太傅神勇,无愧大魏第一等的美男子!却是连远嫁北国的女子都是难逃情劫啊!只是……先是葛驸马在前,又有这匈奴王爷在后,太傅似乎觊觎人妻成癖,尤胜于荒诞的先皇,这……这要是盯上了自己的娇妻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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