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云一点也不受紧张的气氛影响,喝了一口茶,淡淡笑道:“人之根本,在于心之所向。即便是满腹经纶的人,也未必就是为国为家的好人,由此可见,喜爱什么学问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的人品。至于杂学如何能发明出有用的东西,这却是不容易,因为历史上每一样被发明出来的东西都能为世间带来很多改变,如此难得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就发明出来呢?换言之,若有用的发明一下子全都冒出来,改变太大对世人也不见得是好事。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有人喜爱杂学,潜心研究才能有好的发明问世,若人人都认为杂学无用,那后世岂不是要止步不前?”

华太师眯起眼看着她,“你倒是能说会道,看来你的学问也不弱。”

苏雪云说道:“我对学问没什么偏好,一向是生活里需要什么就去学什么。至于不需要的东西,闲暇时学一学,忙的时候就不学了,比如吟诗作画对对子这些,大多数人都是用不上的。”

华太师脸上隐有怒色,“琴棋书画可以提高一个人的素养,你竟说这些无用?”

苏雪云起身冲他福了福身,说道:“太师莫怪,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吃饱穿暖才是最重要的,硬是追求文武全才的话……”

太师夫人急忙追问,“怎样?”

苏雪云看了看华太师的脸色,说道:“本末倒置。”

华太师一拍桌子,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竟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

太师夫人忙起身劝道:“老爷啊,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啊,小心气坏了身子。”

秋香也急忙求情,“老爷,夫人,我姐姐不是有心冒犯的,求老爷、夫人原谅。”

秋香拉着苏雪云要跪下,苏雪云没动,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看向华太师说道:“太师位高权重,辅佐皇上尽心尽力,想必这一生几十年一直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太师为国为民,实在令民妇敬佩。不过民妇有一事请教,太师如此操劳,可是为了让百姓一生无忧?”

华太师冷着脸道:“那是自然。”

苏雪云继续道:“太师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那安居乐业的根本可与学问有关?百姓中极少有会文或会武之人,但天下太平,免去百姓的苛捐杂税,百姓们便可识些字,学会算术,开间铺子安乐一生。世人皆有自己的选择,有些人立志精忠报国,有些人只爱闲云野鹤,还有些人只希望家人健康平安,别无他求。而所有人所作所为只为了一件事,就是安乐一生。也正因为有了这些不同的人,时间万物才能得到均衡,既如此,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没有错,是否喜爱文学武功也没有错,只要能一生平安喜乐,那便不枉在时间走一遭!”

苏雪云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鼓掌声,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欣喜地说道:“说得好啊,喜欢学什么都没有错,都能做有用的事!”

华太师狠狠一拍桌子,“文武!看见我和你娘也不知道问好,你的礼仪呢?”

华文武便是那年轻男子,闻言一缩肩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低下头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低声道:“儿子见过爹,见过娘。”

华太师一看他那副样子就来气,指着他道:“你说秋月说得好,她说的是她相公,人家喜欢杂学还能用杂学救娘子的命,你呢?你能用杂学做什么?”

华文武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敢出声。

华太师生气道:“你看什么?我在问你话,你还不说?!”

华文武看了看太师夫人,迟疑地说:“回爹的话,我……我发明了很多东西,虽然现在看还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是我已经有很多进步了,以后一定能发明出有用的东西。”

“以后!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你若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现在怎么会连几句诗都记不住?你的名字叫华文武,结果却文不成武不就,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宁生败家子,莫生蠢钝儿啊,气死我了!”华太师胸膛不停起伏,听到华文武的话,顾不上苏雪云还在场就破口大骂起来。

华文武低下头看着地面,有些害怕,又有些麻木,动也不敢动一下。

太师夫人连忙给华太师顺气,劝他别跟孩子动怒。随即看看华文武,又看看苏雪云,说道:“秋月,你相公除了用杂学救过你之外,有没有用杂学发明出什么东西啊?”

苏雪云理所当然地点头笑道:“我相公发明过炸药,同样大小却威力加倍的炸药。”

华太师猛地转头看她,“你说什么?炸药?”

苏雪云说道:“是,只需女子拳头大小的炸药,即可将太师府这么大的宅院夷为平地。当然,这种东西不能随便使用,更不能落入心思不正的人手中,所以我相公已经把东西毁了,只是记住方法而已。今日我有幸见到太师,才敢将此事说出来,希望能对朝廷有些用处,也算我相公没白费那许多心思。”

华太师站起来,不自觉地来回踱步,片刻后说道:“明日此时,你将你相公带来,我亲自问他。”

苏雪云应了下来,“是,太师。”

华太师看了华文武一眼,冷声道:“人家能发明出来,不表示你也能发明出来!何况秋月她相公不止用杂学做了这些事,如今还进京来考科举,人家至少已经是个举人了,你呢?说不定她相公就是因为熟读四书五经才能发明出有用的东西,你不好好读书,只知道发明些小孩子玩的东西,能有什么出息?”

华文武忍不住看向苏雪云,试探道:“爹,既然秋月的相公这么厉害,能不能让我跟着他学啊?”

华太师一愣,看了看苏雪云,说道:“此事以后再谈,还不知道是不是有真本事,哼。”

苏雪云笑道:“虽说是江南四大才子,不过我相公在文这方面确实比另三位才子逊色一些。我相公偏爱杂学,喜欢发明东西,可能不容易被人接受。倒是另一位叫做文征明的才子,从小就立志要精忠报国,他是文天祥的后人,他爹是苏州百姓心中最好的清官,所以他时刻将孔孟大义放在心上,最大的愿望就是科举做官报效朝廷。依我看,文征明实属状元之才,此次他必定高中!”

华太师轻哼一声,捋着胡子说道:“依你看?你懂的又有多少?状元可不是谁都能考中的,他是否有才还要考过才知道。不过,看你方才十分推崇杂学,如今能如此夸奖这位才子,想必是有几分本事的。文天祥的后人,若他能不堕先祖名声,倒也算是个有志气的人。这么说,他便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了?”

苏雪云微微一笑,说道:“那倒不是,才子比拼与考状元不同,文征明虽是状元之才,但在比试上还缺少一分灵活机变,这也难免,他从小立志读书考科举,十几年寒窗苦读,在其他方面就疏忽了些,待日后经历的事多了自然就会有所改变。论起四大才子中最博学多才且灵活机变的,那就非周文宾莫属了,他从小流浪异乡,几个月前才辗转从波斯回到中原,能将学问学到这种程度,实在难得。他和文征明的经历正相反,他也是从小苦学,但同时还要四处漂泊,为生计奔波,经历过无数苦难将他的性格磨练得灵活机变,因为身在异乡,生活也不稳定,他在史书经义这方面也自然比其他三位学子差些,总之,他们算是各有所长吧。”

华太师想了想,问道:“周文宾?可是上报大理寺要求给他爷爷翻案的那个周文宾?”

苏雪云点了点头,“正是,他爷爷当年含冤受屈,一辈子没能回到中原,周文宾回来后一心为他爷爷翻案,希望能还老人家一个清白。”

太师夫人忙问,“一辈子没回来,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事啊?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翻案吗?”

华太师说道:“是一桩偷窃案,当年周远材被冤枉成小偷,如今真正的小偷被找到,且已经认罪,这案子自然能平反。”

太师夫人好奇道:“这么神奇?秋月,你快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周文宾几个月前才回来就找到小偷了呢?这么容易找到的话,当初官府怎么没找到?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太师夫人觉得这比戏文还有意思,忙叫几人坐下,又吩咐春香和冬香去拿了茶点过来,准备好好听一听前因后果。

太师夫人这一问,正中苏雪云下怀,当即她便将周文宾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不止讲明了周远材被冤枉的前因后果,还讲了周文宾为报仇挑战苏州三宝的事。她没有添油加醋,却有技巧地突出了周文宾的孝顺和出色。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最后唐伯虎没让秋月把五石散抹在周文宾笔杆上,唐伯虎未必能赢。虽然唐伯虎当初以为兄弟死了,感情大爆发,画一朵能绽开的莲花送给被无辜连累的文征明,感动了所有人,可是事实上文征明只是轻伤,并没有死,那这个故事就是假的了,众人的感动自然也不作数。而周文宾画的人间炼狱图虽然有些吓人,可他画的是他爷爷,讲的事迹也是真实的。那一场比画技比能否感动人,其实公平的判应该是周文宾胜的!

如此说来,周文宾如果不急着报仇,能稳稳地一点点来的话,江南第一才子说不定就不是唐伯虎了。

苏雪云用富有感情的声音将这些事娓娓道来,听得太师夫人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太师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说道:“原来他们一家人都这么惨啊,周文宾这么年轻就为他爷爷翻案,真是不容易。不过他也是太急了些,投靠人哪能随便乱选呢?遇到那种不好的人,一旦落难就会被当成弃子啊,真是可怜。”

苏雪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由地叹了口气,“夫人说得对,他们周家确实算得上倒霉透顶了。六十年前周文宾他爷爷深信好友,却被好友怀疑偷钱,被冤枉一辈子。而今周文宾为了给爷爷翻案,相信了他投靠的人,结果被那人打断了胳膊还不算,竟然还利用身份取消了周文宾参加科考的资格!可怜周文宾为了得到我老师的推荐信,日日上门苦求,好不容易才得到我老师的认可拿到荐书,谁知到了京城竟被那人一句话就给否决了。”

太师夫人惊讶道:“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她转头看着华太师问道,“老爷,你不是说这次恩科很重要的吗?怎么有人能左右监考官的吗?”

华太师看着苏雪云皱眉道:“你不要胡言乱语,皇上特命宁王负责此次恩科考试,还下了严令,半点错漏都不能有,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取消一位考生的参考资格?绝不可能!”

苏雪云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说道:“怪不得,原来是宁王负责,那个取消周文宾参考资格的人正是宁王义子朱子健!本来我们还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如今看来只能等三年后再来了,还要祈祷三年后不是宁王再负责科举考试。”她无奈的摇摇头,“我以前还不相信有人能在天子脚下只手遮天,现在我真的信了。原来寒窗苦读根本没用,最重要是能入得了上位者的眼,否则再有实力也抵不过对方一句话。”

华太师听了这话怒不可遏,一把抓起茶盏就摔了出去,拍着桌子怒道:“宁王竟敢如此作为?!他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他口口声声说为朝廷广招贤才,还想放什么门神为学子镇魂,老夫还当他总算是在做事,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敢肆意决定学子的参考资格!如此还要规矩何用?”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行,老夫定要参他一本!”

华太师说完就大步朝书房走去,太师夫人在他身后叫了两声,无奈地摇摇头,对苏雪云说道:“我们别管他了,老爷就是这样嫉恶如仇,见不得别人不守规矩。不过那个宁王的义子也实在太过分了,宁王身为他义父也有不教之过,被参了也是活该。”

华文武点头道:“对啊,周文宾懂得那么多东西,如果能高中为朝廷做事,肯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就这么被坏人踩下去太可惜了。秋月,还有你相公也很有本事啊!”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秋月,你……明天能不能早一点带他来啊?我想在我爹见他之前,跟他请教一些问题。”

苏雪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看向了太师夫人。太师夫人难得看到儿子这么好学,虽然还是杂学,不过想到陈小生也许能教教儿子,便点头答应了,还说道:“秋月啊,不如你明日将周文宾也一起带过来吧。”

苏雪云微微点了下头,笑着应了,“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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