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在家里住了三日,到第二日上,外嫁的姐姐们都回来了,几个姐夫也跟着同行。

男客们去了正厅,女眷们则留在苏老太太这里,坐着说话。阿梨的大姐苏清嫁的是直隶的黄家,膝下已经是二子一女。她是长姐,生得十分端庄,坐在那里,端的就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二姐苏珞则生得清雅,文文静静的,在闺中时便是个才女。同样嫁的是直隶,夫家姓周。

等几个孙女婿一走,苏老夫人脸上的笑便有些落下来了,阿梨还没看出什么,苏大娘子却是心知肚明,抬手给祖母倒茶,边道,“祖母无需发愁,我那里一切都好。家中出了事,我只怪自己使不上力,从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倒是瞧出远嫁的难处了。”

直隶还不算远的,可娘家出事的消息传到直隶,妯娌相处之时,酸言酸语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不过苏清自己争气,进门便生了一对龙凤胎,后来又生了小儿子,地位稳如泰山,倒是未曾受什么委屈,只听了几句酸话而已。

可要说帮忙,却实打实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日日在家烧香,盼着娘家能平安无虞。

苏二娘子苏珞也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淡淡,言简意赅道,“祖母放心,我也一切都好。”

苏老夫人见孙女这般说,脸上愁容倒是朝下压了压,转念又安慰自己,嫁女皆是如此,怎能分毫不受婆家刁难,只要她还在,苏家还没倒,嫁出去的孙女们便有底气,腰板便挺得直。等个个都似大孙女那般,接了府里的中馈了,有了管家的权利,日子便能舒坦自在些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生儿子好啊。生了女儿,又不能在家里养一辈子,嫁到旁人家里,一年到头就见得了几回,日日夜夜惦记着,简直操碎了心。

苏老夫人露出笑,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开导孙女们,道,“过去了便算了,不能什么事儿都记在心里。人要朝前看。”

几个姐妹们神情各异,却也都点头应道,唯独未出嫁的苏薇,看着姐姐们这般神色,头疼揉着脑袋,托腮忧愁道,“祖母啊,嫁人好麻烦啊……”

她那副搞怪模样,将众人都逗笑了,气氛倒是一改之前的消沉,苏清顺势叫人将她从直隶带回的土仪搬进来,姐妹们也都很赏脸,说说笑笑,气氛却是融洽和乐了起来。

很快便过了戌时,屋里点起了烛火,女眷们正围着幽幽的光,低声说笑之时,便听到外头传来些许声响。

众人抬头,便见嬷嬷进来了,道,“老爷那边的宴歇了,姑爷们过来了。”

苏老夫人才看了眼天色,惊觉竟然这样迟了,忙道,“快请进来。”又看向苏清和苏珞,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姐妹赶路过来,怕也是累了,早些同姑爷回去歇息。”

苏清苏珞俱起身应下。

此时苏家的几个姑爷们进了门。四个郎君陆续进门。黄姐夫是个文官,面白,蓄了须,整个人瞧上去莫名老气了几分,但脸上倒是一直带着笑,十分和气。周姐夫则是武将,还是当年的武状元,生得魁梧,俊朗爱笑,一进门便笑得丫鬟们都红了脸。

苏家的丫鬟都都是规矩好的,脸红归脸红,连头都不带抬一下的,不难想象,周姐夫在周家时,有多少丫鬟投怀送抱。

再之后的吴姐夫,阿梨则是见过的,后来家中出了事,这位吴姐夫也是跑上跑下,不说出了多少力,那份心却是有的。吴姐夫与三姐姐刚新婚,正是情浓的时候,一进门向老太太行过礼后,眼睛便只盯着三姐姐瞧。

阿梨在一旁看着,不由得会心一笑。

再后便是李玄了。他是三人中生得最好的,一身的清贵之气,家世亦最高,可对他红脸的丫鬟却是没几个。盖因他身上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看着便很不好接近,让人动不起那些心思。

阿梨正打量着,却见李玄朝祖母打过招呼,忽的抬眼朝她看过来了,见她没有反应,竟径直走了过来,毫不在意长辈们都在,握了她的手。

阿梨抬眼,下意识眨眨眼,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李玄却会错了意,他方才喝了些酒,眼下头脑便有些发晕,眸子都有几分水润,乍见阿梨没有反应,也忘了长辈们还在,低声便问她,“是不是累了?今日腿疼不疼,酸不酸?等会儿回去给你揉揉……”

他虽是低声说的,可凑巧屋里也无人开口,他一开口,便显得十分突兀了。

阿梨脸上通红,已经不敢抬眼去看众人的反应了,一叠声打断了李玄的话,“不累,不疼。”

好在苏老夫人疼孙女,见状便开了口,道,“都回去歇息吧,也累了一天了。”

众人便应声,陆陆续续出去了。

阿梨和李玄并肩走着,李玄醉了酒,阿梨又身子重,二人走得慢了些,不知不觉便落到了最后头,阿梨抬眼,见天上一轮明亮的月,月光皎洁,落在地上,犹如给世间万物盖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般,美好又宁静。

她心里忽的觉得很安宁,手还被李玄握着,暖烘烘的,她微微转过脸,忽的喊了李玄一声,“夫君。”

李玄醉了酒,反应有些迟缓,缓慢地嗯了声,后知后觉阿梨在喊他,半晌才问,“怎么了?走不动了?”

顿了顿,道,“那我背你……”

阿梨笑吟吟摇头,靠在李玄的肩上,道,“不累,就是想喊你一声。”

李玄迟缓眨眨眼,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待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走进了一堆假山的园子里,他才忽的反应过来,阿梨方才是在与他撒娇吧……

那样笑吟吟的,软乎乎的声音,分明是在撒娇吧?

李玄后知后觉,正激动地想开口,阿梨却听到了点动静,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开口。

醉酒的李玄十分乖顺,也很好哄,几乎是阿梨说什么,他便听什么,话便戛然而止了。

只听得假山后,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阿梨屏息,便觉出那声音有几分熟悉。

“苏珞,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你那些妹妹,对我有个好脸?成日冷冰冰的。我承认,你家里出事,我是犹豫了,我是武将,叛国那种事本就忌惮,你想让我如何?什么都不管不顾,豁出全家性命,去帮你娘家?你将心比心,换了你,你能做到吗?再说,我后来不也出面了吗?你知道刚才宴上,你那几个妹夫开口闭口内子不让喝,你那六妹夫,更是从袖里掏了个药囊,说是你六妹妹给他准备的解酒丸。那时候,我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我太丢人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时便听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道,“周列,你够了。松开我,我要回去了!”

再便是一番挣扎的动静,阿梨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怕自家二姐吃亏,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便听到周姐夫乱七八糟说着,“你对我好一点,你对我笑一笑,我就什么都给你了。你别成天盯着你那些书,你看看我啊……”

再然后,便是一阵暧昧的水声、急促的喘息,阿梨听得耳后一红,下意识抬眼看了眼李玄。

李玄亦看了她一眼,然后忽然就抬起手,摸了摸阿梨在月下通红的耳垂,软软的,滚烫的。

相比起阿梨被迫听了墙角后,羞愧不已的反应,李玄的反应显得极为平淡,全然无视了假山后那对夫妻,开口道,“走吧。”

他一开口,那窸窸窣窣的声响,骤然静了,园子里死寂一片。

阿梨心道不好,顾不得说别的,拉着李玄的手,便朝他们要走的方向去了,既然都被发现了,那也不在乎动作大不大了。

步子迈得又疾又大,恨不得跑了,总算出了那园子,回了自己的闺房。

夫妻俩已经在这里住了几日了,从前专属于女儿家的闺房,此时也留下了男子的痕迹。

脚踏处摆放着的一双寝鞋,挂着的郎君衣衫,没地方摆、暂时摆在阿梨的梳妆台上的冠,零零散散,若不仔细看,还不觉得,但一仔细看,便处处都能找出男子的痕迹了。

阿梨忍不住叹气,看了眼毫无犯错自觉的李玄,道,“方才定是被二姐和二姐夫发现了。”

李玄倒平淡地噢了声,不大关心苏二娘子和周列的事情,对于周列,他唯一的印象便是,此人生着一双桃花眼,到处勾人,不大稳重。

阿梨却觉得很苦恼,捂着脸,面上的红还压不下去,小声道,“明日我还要和二姐见面啊,你叫我怎么办啊!太丢人了……”

她真的不是故意听墙角的,早知管她三七二十一,直接一开始就走了,她不就是怕捅破了,闹得二姐尴尬吗?现在倒好,更尴尬了!

李玄见阿梨苦恼模样,忽的心头一动,开口道,“你再撒一回娇,我替你解决这事。”

阿梨眨眼,她什么时候撒娇了?她都什么年纪了,还撒娇?在祖母面前便也罢了,只当彩衣娱亲了,可向李玄撒娇……

不过,对于李玄说的,帮她解决二姐的事情,不得不说,阿梨可耻地心动了,因为真的很尴尬啊,哪有妹妹妹夫偷听姐姐姐夫墙角的啊!

犹豫了几秒钟,阿梨动摇地点了头,“行……”

李玄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坐直了后,好整以暇对阿梨道,“开始吧。”

阿梨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实在没明白怎么和李玄撒娇,迟疑了会儿,面上可疑地红了起来,微微靠过去,脑袋在男人的胸口蹭了蹭,见男人没什么动静,又试探性地喊了声,“夫君?”

喊完了,抬起头,仰脸,睁大眼睛问,“行了吗?”

李玄一本正经的脸上,浮现了点愉悦,唔了声,道,“行。”

阿梨便立即从他怀里逃开了,道,“那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不能食言啊!”

李玄自然应下。

有了李玄的保证,阿梨睡了个好觉,丁点儿没担心第二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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