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被谢游突然抱在了怀里,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头疼?生病了?

谢游像是见到余年之后,就再没了力气,整个人泄了力一样地靠在了余年身上。

离得近,能听清谢游不太平稳的呼吸。余年担心,找钥匙出来打开门,没顾上换鞋,直接把人扶着坐到了沙发上,半蹲在谢游面前,仰头看他,“是怎么了?”

谢游脸色苍白,眼下的青影很重,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很久没睡过觉了。他之前碰到谢游的手,冷得像是才从冰水里拿出来。

定定地注视着余年,谢游哑声道,“我头好疼。”

尾音很轻,却像利刃在心脏上划了一下——是有多疼,才会让谢游在自己面前示弱?

余年起身调高房间里的温度,又帮他脱下外套,裹上淡蓝色的毛绒毯子,一边问他,“在门口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在忙。”

所以不想打扰我吗?

余年没再说什么,指指厨房的方向,“你等等我,家里没热水了,我去厨房烧一点,好吗?”

等谢游点了头,余年才转身去了厨房。

刚把热水烧上,手机就震动起来。

瞥了一眼名字——曲逍然?

余年按下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曲逍然急匆匆道,“那个……余年你看到谢游了吗?要是没有就当我没问——”

“他在我家。”

“啊?你家?”曲逍然愣了两秒,听声音像是朝旁边说了句“找到了”,又重新凑到听筒说话,“他真在你家?”

余年透过厨房玻璃往客厅看,谢游裹着绒毯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也没动。

他放低声音,“嗯,真在我家。他说他头疼,精神也不好,是生病了吗?”

曲逍然似乎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在你那儿就好,找不到人,真是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呼了两口气,他继续道,“谢游确实生病了,老毛病,偏头痛犯了。他连着两天晚上没睡着觉,都快成熊猫了。脾气也差,倒也不骂人,就冷着表情,把他秘书吓得半死。”

脾气差?余年对此持怀疑态度,想起谢游眼下的青影,他轻声问,“是因为丁兆先的事情?”

“卧槽,他连这都跟你说了?”曲逍然惊讶,也没说得很清楚,“差不多吧,反正这段时间累得够呛,压力大,神经绷得死紧,头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还不敢吃药,真特么什么事儿啊!”

余年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为什么不敢吃药?”

曲逍然没憋住,噼里啪啦一通说,“说起这个老子就来气!还不是因为丁兆先那老东西!早几年的时候,谢游也是生病,家庭医生硬是被丁兆先买通,把药给换了!幸好那天谢游手抖不小心打翻了杯子,自己也谨慎,察觉到药不太一样。私底下拿出去一验,果然,单独吃都没问题,真混在一起吃,说不定几天就心梗死了!”

余年握紧了手机。

曲逍然愤然道,“丁兆先手段是真的脏,是我我也有阴影,宁愿死扛,也不敢随便吃药了!”

沉默几秒,水烧好了,余年声音发涩,“嗯,我去看看他,先不说了。”

“行,那什么……”曲逍然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麻烦你照顾他一下。”

“好,你放心,我会的。”

回到沙发边,谢游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变,他面色冷凝,没有任何细微的表情,像是习惯了自我保护一样,不让任何人看出来,他正被剧烈的头痛折磨。

听见动静,谢游才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余年。

余年没拿药出来,只劝谢游喝了几口热水暖暖。不过,在他转身准备把空杯子放到一边时,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游的手指悄悄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余年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觉,那么一点微小的力道,却让他移动不了半寸。随手将空杯子放下,余年握住谢游的手,坐到沙发上,让对方枕到了自己大腿上。

五指覆上头皮,谢游身体反射性地微微瑟缩,余年赶紧将力道放得更轻。他声音低缓地安抚,“我外婆以前也头疼,我特意去学过缓解的手法,不知道生疏没有。”他见谢游还在看自己,笑道,“要不要闭上眼睛?”

谢游一句话一个动作,听话地闭了眼。

余年手指加了点力道,一秒不错地注意着谢游脸上的神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游微蹙着的眉渐渐松开,呼吸也平缓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又隔了十几分钟,余年才停下手指的动作,拿过手机,先调了静音,然后才发了条信息给曲逍然,“他睡着了。”

很快,曲逍然回了信息过来,“谢天谢地感谢你!我之前还在担心,要是一直睡不着觉,他会不会一个不留神就猝死了!终于睡了!”

没两秒,第二条信息又过来了,“不过,他竟然肯吃止痛药和安眠药了?”

“没有吃药。”余年分心思看了看谢游,确定还在睡,才继续点按屏幕,“他怎么会偏头痛?”

这次,隔了好一会儿,曲逍然才把消息发过来。

“这毛病有几年了,他爸去世的时候,他妈妈都哭晕过去了,但他不能晕啊,晃一下都不行,得撑着,站得比任何人都稳,不然他们母子两个,秒秒钟就会被那些秃鹫吃的渣都不剩。

我那时候连着一个多月没见到他,再见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大圈。那时候才成年,但没人会因为他年纪小让着他。他要护好他妈,要守住他爸留下的东西,要处理一大摊子的事情,处处勾心斗角。一天只睡得了三个多小时,压力大得吃不下东西,还会神经性干呕,偏头痛这个毛病,也是那时候有的。”

把曲逍然发来的信息反复默念了好几遍,余年放下手机,低头看了会谢游,靠着沙发背,也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施柔一见到余年,就惊讶道,“年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余年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笑道,“还好,睡得浅,对了,左铭老师来了么?”

施柔抬手挡了挡嘴角,小声道,“制作老师已经到了,比你早了差不多半小时。年年,你又要跟他吵架啊?”

余年:“我们没有吵过架,只是各有各的坚持,谁都不服谁而已。”

“那还不是吵架,”施柔又挨着数,“今天下午歌就全都录完了,封面拍了,封设也做好了,就差MV,大概等你们吵完了就能定下来开拍了吧?”

施柔还是不放心,把声音放轻,劝道,“年年,要不就听左铭老师的吧?每次左铭老师黑脸,看起来都好凶,而且他是业内金牌,应该很讨厌别人反对他的方案。”

“没事的,”余年拉了拉白色卫衣帽子的细绳,笑得很自信,“信我,今天肯定能定下来。”

听见门响,左铭取下耳机,抬头看了一眼推门进来的余年,“来了?”

“左老师早上好。”余年进到休息室,在软椅上坐下,还没开口,左铭先瞥了一眼,问,“你腿怎么了?”

余年没想到这么一点细节,左铭都看出来了。他笑着解释,“没什么,昨晚睡姿不对,走路的时候稍微有点不活动,一会儿就好了。”

其实是坐在沙发上睡,让谢游枕大腿枕了一晚上。不过还是值得,谢游觉睡得挺沉。

想着想着余年就分了神——他出门很早,见谢游睡得很熟,就没把人吵醒。留了张纸条做提示,谢游应该能发现他留在锅里的小米粥吧?现在八点,也不知道谢游起来没有……

“嗯。”左铭四十岁的年纪,是圈子里最顶尖的那一批制作人,孟远靠关系情分亲自去请过来坐镇的。他眉心有很深的纹路,看起来不好相处,说话也没什么明显的语气,“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

余年坐直,半点不惧左铭的冷意,“没有,左老师,我还是坚持给《绮丽》的MV用黑白色系。”

左铭皱着眉,明显不怎么高兴,“你耐心怎么就这么好?这个问题你都烦了我快一个星期了!”

余年笑道,“大概是,我有自己的……小倔强?”

放下耳机,左铭往后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像是不堪其扰,“不行,全黑白不符合我的审美,最多,”他终于还是让了步,“一半一半。”

余年眉开眼笑,“好!”

见他的表情,左铭一怔,忽然反应过来,笑骂,“你小子,这是设套呢?”

“对啊,”余年笑眯眯地点头,又凑近了一点,语气商商量量的,“其实,一半一半不怎么好。左老师,要不,四分三十五秒的时长,我们前三分三秒的色调用黑白,后面一分三十二秒用B方案的彩色?您看行吗?”

“在这儿等着我呢?”左铭没有不高兴,反倒是笑了,“我能说不行吗?要是我拒了,你是不是又要追前追后地烦我一个星期?”

他见余年只是笑,这时候又不吭声了,手指敲了敲膝盖,“行,你写的歌,你的专辑,既然你本人这么坚持,那就试试看,成全你的小倔强。”

“谢谢左老师!”

“先别谢我,要是效果不好,到时候记得帮我拦住孟远,这锅我不背!”

余年点头,“好!”

下午录完最后一首歌,余年摘下耳机,认真朝工作人员道谢。从玻璃房出来,余年安静等了一会儿。左铭听完刚刚录下来的声音,头也没抬,“刚刚状态很好,你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开始拍MV,争取不拖时间。”

“好,谢谢左老师!”

点的外卖已经到了,施柔正在等他,余年掰开一次性筷子,见施柔一脸的欲言又止,笑道,“柔柔姐,今天又有什么新闻?”

施柔就等这句了,听余年问,连忙道,“有有有!孟哥之前推测半点没错,那个帮李尹代写的姚扬,把脏水泼到薛雅林身上去了!”

把记忆和名字对上号,余年记得,薛雅林跟他还有夏明希、林想一起参加《天籁》最后一场,薛雅林拿的是第二,他对她的印象是不多话,嗓音冷艳,爆发力很强。

“怎么回事?”

“薛雅林《天籁》结束之后没多久,就出了一首单曲,自己写的曲子。前几天姚扬不是暗示说,最近火起来的新人歌手,炒才华人设,说不定是有人代写吗?就有人把炮口对准了薛雅林,说很可能薛雅林的曲子,不是她自己写的,单署了名而已。姚扬还跑去这微博下面点了个赞。”

“最怕的就是‘很可能’。”

施柔点头,“对啊,又没实锤,造谣全凭一张嘴,薛雅林都被气哭了,但还真有不少人相信,闲的没事去她微博下面冷嘲热讽的。”她拿筷子戳了戳米饭,闷闷地,“只希望这事情不要牵扯到我们,不然黑粉又要开始舞了。”

余年安慰她,“不用担心,没事的。”

#薛雅林代写#这个话题在热搜榜上挂了两天,最后是公司出了严正声明,表示曲子是由薛雅林本人创作,不存在所谓的代写,面对这一次的污蔑,已经走了法律途径。

当时余年正在出席翡冷翠的品牌活动,现场来了很多粉丝,余年在限量版礼盒上签好名字,交给主办方进行抽奖。

他从台上下来,等抽奖结果,施柔站到他身后,小声道,“年年,事情风向有点不对。”

余年脸上带着笑,视线落在舞台的大屏幕上,小声回道,“怎么了?”

“番茄论坛上,出现了一篇关于你的贴子,半小时就飘红了。我已经联系了孟哥,孟哥还没回话。”

这时,主持人道,“有请我们翡冷翠的彩妆代言人余年上台,为中奖的幸运儿赠送礼品!”

余年理了理浅色的外套,重新走上台。

中奖的三个人分别是两个年轻女孩儿,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儿。主持人还打趣道,“这位帅哥,今天是来帮女朋友买化妆品的吗?”

戴眼镜的男孩儿倒还大方,接过话筒,“不是,没有女朋友,单身狗。我是代表我们寝室六个人,特意过来看余年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还抽中了奖。”

主持人继续问,“代表寝室六个人?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

“有,就是我们寝室六个人喜欢的女生,都喜欢余年,我们不服,合计了一下,就派我来看看。”

全场大笑,主持人:“那看到了真人,有什么想法吗?”

男生扶了扶黑框眼镜,“我好像被圈粉了。”

全场又是一阵大笑。

余年拿起话筒,也笑道,“麻烦你特意过来一趟了。”

活动刚结束,#代表全寝室来看余年#就上了热搜,话题里面,全是“哈哈哈”和各种表情包,还有不少粉丝评论,“看情敌不成反被圈粉是种什么体验?”“年年请停止散发你的魅力!”之类的。

与此同时,余年也看见了施柔提到的那个帖子。

刚刚出席活动,余年穿的少,施柔把热水袋递给他抱着,又道,“这帖子发出来没多久,但因为姚扬帮李尹代写这件事,还有薛雅林的关系,热度一直都维持着的。”

余年抱着热水袋,点开帖子看。

“吃瓜纯路人,前些天,姚老师在微博暗示,说最近火起来的创作型歌手里,有艹人设搞代写的,鄙人正好闲得慌,就仔细找了找蛛丝马迹,没想到还真给找到了。其实也很明显,只不过一直没人把这两个人联想起来而已。我也不拐弯抹角的,直说了吧,余年,思宁。”

“——楼主有没有实锤?要是没有就别瞎哔哔!一律判定是蹭热度的!”

“——支持楼主,这种抢别人心血艹自己人设的,就该全出来跪下道歉!”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戏!等锤!”

“大家都知道,思宁这个人,数遍词曲创作圈,也能夸一句才华顶尖,但他一向神秘,帮郁青写了十几首歌,每一首都爆火,可以说没有思宁,郁青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成绩。还有消息说,思宁帮徐向澜的电影写了主题曲,还是郁青唱。

那问题来了,我们谁见思宁露过脸吗?没有,都没有。而我们都知道,郁青跟余年是姐弟关系。我起了疑心,就去查了余年的所有资料,他毕业于宁城大学,名校啊,但是是历史系,跟娱乐圈半点不沾边。

我又研究了他的歌,包括《天籁》上他自己作词作曲的那首歌,以及《实不相瞒》上所谓的现场写现场唱的那首歌,我发现,里面真的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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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两张是我分析的思宁作词作曲的习惯,包括习惯用的韵脚,爱用的旋律节奏等等。最后那一张,是余年两首歌的词曲,同样也进行了分析。结果真的让人惊喜!”

“——闻到了瓜的味道!竟然真给扒了个代写艹人设的!姚老师果然是知道内情!”

“——娱乐圈真是不干净,而且这个思宁一直没露面,会不会被这姐弟控制了?余年一直艹创作型才华歌手的人设,就需要思宁一直在后面帮他写歌,细思极恐!”

“——石锤了!余年粉丝的脸痛吗?还到处安利,说现场创作的歌多好听多好听,摆明了是事先写好了,假装的即兴创作!坐等公开道歉!”

余年正往下看,施柔拿着手机开口道,“那个……年年,就刚刚,姚扬转发了这个帖子。”

余年抬头,“说的什么?”

施柔照着念,“唉。”

余年听笑了,“发的这个语气词吗?”

施柔点头,“对,他还是一贯的不清不楚的态度。这种套路,明显就是,要是没能实锤,他也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挺狡猾的。”

这时候,夏明希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一接通就炸,“卧槽,那个叫什么姚的,套路怎么这么恶心!”

“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啊,我经纪人大叔这几天对这事挺上心的,一有风吹草动就来告诉我。结果没想到,那个姚什么竟然把主意打你头上去了!警察判案还要有证据呢!他瞎哔哔什么鬼?”

夏明希音量没收住,又道,“还有,我经纪人说了,番茄论坛上的帖子,八成就是姚扬自己发的!老套路了!”

他缓缓语气,又问,“年年你准备怎么办?我看这趋势,像是不止这个姚扬想拉你炒自己,好像还有人在故意针对你!”

余年没多说,“你先别担心,我跟孟哥通通气。”

“行,”夏明希应了声,又道,“反正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我信你。”

余年唇边的笑容扩大,“好,谢谢你,明希。”

刚挂断电话,施柔就把手机页面递给余年看,屏幕上,#余年代写#和#思宁#已经先后上了热搜。

施柔对这路数很熟悉,“不可能这么快就上去了,肯定是有人直接买上去的。”

余年盯着排在第五第六的两个tag,忍不住笑道,“没想到我会有自己跟自己一起上热搜的经历。”

施柔没听明白,“什么跟自己?”

这时,余年已经打通了孟远的电话。一接通,孟远就道,“我还正想给你打,活动结束了吧?知道了?”

“嗯,结束了,很顺利,柔柔姐也把消息跟我说了。”余年不太好意思,“孟哥,我其实有件事瞒着你,一直没说。”

孟远心里一咯噔,“等等,你先让我做个心理准备,最坏的情况就是,难道你真让思宁代写过?”

施柔隐约听见,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是,没有所谓的代写,因为我就是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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