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6月又是多了几场初夏的雨水,和秦晗遇见张郁青那年一样。

在这种湿漉漉的空气里,秦晗和谢盈挤在一把雨伞下面,去阶梯教室做毕业论文答辩。

谢盈呼出一口气:“小秦晗,我好他么的紧张。”

“我也是。”

“你没事儿,肯定能过,杜织院长不是都说你那个论文挺完美的么?”

其实秦晗的论文早在杜织那边被说了绝对合格,她的论文指导老师也十分满意,但秦晗自己还是有些忐忑。

大概是因为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论文答辩吧,第一次总是让人紧张的,就像她的第一次谈恋爱。

已经和张郁青在一起有几天了,张郁青每次打电话来,她都还是要深深吸一口气才接起电话。

有时候说着说着,耳廓会变得滚烫,像是要被他的声音灼伤了。

答辩很顺利,岀教学楼时,骤雨初霁,雨后空气润润地贴在皮肤上。

天空碧蓝挂了一架浅浅的彩虹,有一半被高大的教学楼挡住了。

秦晗给张郁青打电话,愉快地叫他:“张郁青。”

“嗯?”

“雨停了,我这边能看见彩虹,你看见彩虹了没?”

张郁青的声音染着笑意:“看到了。”

秦晗继续开心地说着:“我的论文答辩过啦,后面学校也没什么事情了,只要等着照毕业照就好了。”

“恭喜。”

手机里传来张郁青轻笑的声音,他说,“平时习惯走学校的哪个门?”

“走正门呀。”

她喜欢和张郁青聊她的日常,她想起那年大一入学,他在电话里给她讲师范大学流传在学生间的故事。

是张郁青细心地照顾到她的情绪,冲淡了她没有爸爸妈妈陪伴时独自报道的失落。

秦晗举着手机:“我喜欢走正门,是稍微远了一些,但也能避开‘天使路’,你不是知道么,那条路真的是很多很多乌鸦,地上都是干了的鸟屎,大一下半学期时我有一次着急赶时间,就被鸟屎砸中过。”

张郁青说:“那会儿我们都说,屎来运转。”

一边打着电话,秦晗的目光游走在学校长长的走廊里,她在找自己撑开晾干水痕的雨伞。

几十把雨伞堆在一起,像是严肃的走廊在雨中生长岀一群色彩斑斓的蘑菇。

谢盈所在的论文指导老师那边,也公布完结果,讲了几句叮嘱,然后遣散了学生们,谢盈出来看见正在打电话的秦晗,指了指门边一把印了樱花图案的雨伞:“小秦晗,这里。”

秦晗过去拿起雨伞,谢盈问她:“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回寝室吗?咱们等等孙子怡。”

秦晗正准备点头,手机里传来张郁青的声音:“出来吧,我在正门。”

“你怎么来啦!”秦晗开心地问。

“来接我女朋友回家吃饭。”

谢盈听秦晗的话就知道是张郁青来了,凑过去对着秦晗手机说:“张帅哥,我们照毕业照时候你来不来,请我们姐妹几个吃饭呗!”

张郁青笑着:“听我家小姑娘安排。”

这句谢盈也听见了,“啧啧”着转过脸:“你快走,快走快走,你们俩简直是不想让单身狗活了。”

这话罗什锦和李楠也说过,秦晗脸皮微烫,把伞给了谢盈,跑了。

身后传来谢盈的笑声:“女大不中留啊!”

照毕业照那天是张郁青送秦晗去的学校。

毕业季有很多伤感,秦晗也不能免俗。

天气倒是听晴朗的,秦晗坐在张郁青的副驾里,幽幽叹了一声:“还是有些舍不得师大的。”

“考个研?”

秦晗摇头:“那还是算了。”

杜织之前说过,秦晗的成绩很好,虽然因为去美国交换生的几年错过了保研名额,但她如果想考研究生,直升本校,仍然有很多老师都愿意当她的导师。

张郁青记得很多年前,这个小姑娘在夜里推开纹身室的门,站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眼神坚定。

她说,张郁青,我刚才查了的,当老师赚得也还行。

她说,我努力点,以后能赚很多钱,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小姑娘那会儿17、18岁,不知道人间疾苦,说了不少信誓旦旦的话,还有什么“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当时张郁青都没信,觉得她也就是被当下的情景感动,像是看了电影或者书籍里煽情的桥段,发出一些感叹,过几天也就被遗忘了,做不到什么。

后来杜织说秦晗在学业上特别拼,比高三的准考生都紧张,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起初听说,张郁青是有些意外的。

秦晗高考完的暑假他是见过的,小姑娘学习成绩是好,但也绝对不是那种刻苦型的,言语间就能感觉到她是一个没什么学习压力的人。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突然压着自己狠命学习,原因是什么?

想帮他抗下生活的担子?

张郁青也是那时候才隐隐察觉,秦晗以前的话不是随口一说,她是真的在卯足了劲儿想要做到。

正逢路口红灯,张郁青把车子停下,用一种严肃的神态看向秦晗。

他说:“小姑娘,说说看,为什么不想考研。”

秦晗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严肃,老老实实地掰着手指:“我问过杜院长的,她说考研之后更容易留在大学校园做授课老师,读博更多的是进入这个专业的研究方向。”

“是这个理儿。”

“我其实更喜欢在一线教学,也觉得只做特教老师的话,经验很重要。特教学校的校长也跟我聊过,如果日后有需要,可以送我去读在职研究生,现在就先不考啦,以后再说吧。”

听到小姑娘心思缜密地为自己规划了未来,而不是一味地想要早点赚钱,张郁青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故意逗人:“这样啊,没什么和我有关的原因?”

秦晗看起来还挺不好意思,支吾了一瞬,才开口:“有的,我想着我经验多了,也能多带带丹丹......”

红灯过去,张郁青重新发动车子,笑着说:“这么快就想要当我们家的小家长了?你说丹丹到时候叫你什么?小秦老师?秦晗姐姐,还是,小嫂子?”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调侃,声音温柔。

秦晗被他说得脸一下就红了。

车子开到师范大学门口,秦晗想要借着下车逃开令自己害羞的气氛,她拉了一下车门,发现是锁着的,不得不回头去看张郁青:“车门......”

张郁青靠在驾驶位里,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

阳光明媚,他那双眸子盛满笑意,指尖轻轻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先回答,再下车。”

秦晗不说话,满脸绯红。

张郁青笑得更戏谑:“不准备答一下?”

秦晗憋了一会儿,脸越来越烫,然后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嘟囔:“现在肯定是叫姐姐的,在学校里应该是叫老师,以后、以后大概......大概还是要叫小嫂子的。”

“说什么呢?”

张郁青装作不清,靠近些,“以后叫什么?没听清?”

车子里空间本来也不算大,张郁青凑过来时,秦晗总觉得有种连车载空调都吹不散的温热气息。

她推了张郁青一下:“以后再说!”

见她不好意思至极,张郁青也不闹了。

他解了车门的锁:“拍完毕业照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们?”

“真的请我的室友吃饭吗?”秦晗问。

“不是说室友是这几年来关照你最多的吗?这顿饭我应当请,不过决定权在你,你希不希望我请客呢?”

秦晗点头。

张郁青笑了笑:“那行,照完照片联系我,晚上渠顺楼吃吧。”

渠顺楼是附近一家很有名的老字号酒楼,价格挺高的,学生几乎不去。

秦晗知道是因为爸爸前几天说了,要请杜织吃饭可以定在学校附近的渠顺楼。

张郁青说在这里请客她室友,秦晗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那里好贵的!”

“感谢你室友这几年照顾你,应该稍微正式些。”

张郁青忽地笑了,抬手去揉秦晗的发顶,“小姑娘,不用给我省钱,钱够不够花这些事情,是我需要想的,你不用担心,以后也是。”

“可是......”

“记不记得你过18岁生日时,我怎么祝福你的?”

秦晗一时有些迷茫,她脑袋里装了大大小小的很多关于张郁青的事,在美国时只要闲着就会翻出来重新回忆品味一番。

只是他这么突然问到,秦晗有些卡壳,竟然想不起来18岁时他给过什么样的祝福。

“我希望你无忧无虑,跟我在一起更是,懂了么?”

秦晗想起来了。

那时候是她伸出手主动招张郁青要礼物,他随手拍了一下她的手掌,说,无忧无虑吧。

她还以为他是在敷衍。

原来是真心的祝福。

秦晗走了之后,张郁青坐在车里呆了一会儿。

他在琢磨,是不是该给小姑娘交个底儿,告诉她他现在已经有钱了。

免得小姑娘总想着为他省钱。

那时候秦晗的妈妈找上门,正是张郁青各方压力缠身的时候。

即便是那种状态下,他也觉得自己能给秦晗快乐,他能守护好自己喜欢的人。

可能是造化弄人吧,小姑娘偏偏在那天找来了。

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说了让秦晗伤心的话。

后来很多个夜里,张郁青都梦见她的哭声,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

这几年他挺拼的,也有钱了。

大富大贵锦衣玉食谈不上,但给小姑娘一个安稳的家他还是可以的。

车子里传来手机细微的震动声,张郁青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秦晗的手机。

玫瑰金色的手机落在副驾驶位的座椅里,随着震动声,手机屏幕上冒出几条未读信息。

小姑娘的手机没有密码,但张郁青也没准备看。

拿起手机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人送去。

师范大学他太熟悉了,虽然没拍过毕业照,但在操场的那一侧集合,又在哪几栋教学楼前面拍照,他都悉知。

张郁青锁了车门,拿着秦晗的手机往师大的校园里走。

这地方他好久没来了,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有学生在校园里来来回回,今天照毕业照的院系大概是很多,不少穿着学士学位服的,从远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

张郁青拿着秦晗的手机走到操场,一群同款学士学位服里,他一眼就看见秦晗。

小姑娘正在阳光下笑着和几个同学说话,还挎着一个女生的手臂。

看她那亲昵的样子,估计那位女同学就是她总念叨的“女版罗什锦”了。

有几个女生在张郁青身旁不远的地方,也是穿着学士学位服的,她们偷瞄着张郁青,悉悉索索了半天,最后一个齐刘海的女生被推出来。

女生摘下学士帽,理了理刘海儿,走到张郁青面前。

“您好?”

张郁青缓缓看过来,等着她继续说。

女孩指了指他的手机:“我、我方便要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张郁青笑了笑,把手里的手机对着她一晃:“这个手机,是我女朋友的。”

秦晗拍完照,想要给张郁青打电话时才发现,手机没在身上。

她翻遍了包包里和衣服兜,也没找到手机。

正着急呢,面前多了一道人影。

秦晗抬眸,看见张郁青拿着她的手机,笑着问她:“找这个?”

“你怎么来啦!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几个室友看见秦晗和张郁青,都凑过来。

谢盈大大咧咧:“我靠,这就是张郁青本人啊,也帅了,我刚才还觉得带我们排队的小学弟挺不错,现在一比,也是平平无奇了。”

说完她一捂嘴,缩着脖子往四周看了一圈,“我得小点声,别让人家听见。”

张郁青大大方方:“你们好,我是秦晗的男朋友,张郁青。”

迎来了室友们的一阵尖叫。

天气稍微有些热,秦晗脱掉学士服,张郁青动作自然地接过她的包和衣服。

秦晗的这几个室友性格都很好,哪怕秦晗去美国的两年,她们也常常在群里艾特秦晗,有时候还会寄越洋的包裹给她。

室友里秦晗年纪偏小,大家都叫她“小秦晗”。

张郁青的名字和相貌只有谢盈和孙子怡她们知道,有的室友没见过,

见张郁青对秦晗这么体贴,一个室友憨憨地说:“小秦晗这个男朋友不错,比之前那个好。”

“之前哪个?之前没有了吧?”谢盈茫然地问。

秦晗也很是纳闷,满眼无辜地去看张郁青。

那个室友非常义愤填膺:“提起这个我就生气,小秦晗多好的姑娘,品学兼优,长得又好看,之前那个狗男人给她欺负成啥样了?大一在寝室哭得那么惨!”

另一个不知内情的室友也很生气:“对!个狗逼!分手就对了!”

谢盈赶紧捂住这俩祖宗的嘴:“姐妹们,你们可积点扣的吧,你们口中的狗逼,一会儿还要请我们吃饭呢!”

趁着谢盈去给室友们科普秦晗的感情史,张郁青叫了秦晗一声。

被骂了也不见他生气,反而把手覆在秦晗发顶:“以后不会了。”

秦晗本来还很心虚,毕竟是被她的室友莫名其妙说成了狗。

但听见张郁青温柔的声音,她扬起头:“什么?”

“不会让你那么哭了。”

这顿饭吃得很融洽,谢盈趁着没人注意,拉住秦晗的手:“小秦晗,八卦个事情,张郁青怎么样?”

“他很好啊,温柔善良有担当又聪明三观正......”

“不是!”

谢盈打断秦晗,神色隐晦又兴奋,“我是说,你们俩那啥、就是亲密接触的时候,他怎么样?”

亲密接触?

秦晗想到张郁青抱她时在她背部摩挲的手指,脸颊发烫。

看见她脸红,谢盈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小秦晗,分享一下,不许隐瞒。”

这种事好难说出口的,但秦晗也喝了一点点葡萄酒,胆子比平时大一些。

她想了想,真就歪了头,认真描述:“他的手很暖,指尖带着一些力度......”

谢盈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刺激的,赶紧捂住秦晗的嘴,小声说:“你就说他活儿好不好就行了,也不用说这么细吧?”

“什么活儿?”

“那啥啊。”

“什么是那啥。”

谢盈瞪着眼睛:“你们没做吗?”

秦晗大概是反应了一会儿她说的“做”到底是什么意思,隔了几秒才说:“没有。”

“那你跟我说什么手?”

“我说的是拥抱......”

谢盈大失所望,愤愤控诉:“你们俩!是小学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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