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郑氏伺候梅正廷歇息,对他道“我家两个姑娘终于有了着落,我这个做母亲的,至少有一半的心事都能放下了。

好在岚儿年纪还小,我也不急。”

“只是”郑氏幽幽看了梅正廷一眼,又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梅正廷皱了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老爷该知道,盈儿嫁给严家,是正妻,而舒儿嫁去珩王府,那是王妾。

我若令舒儿风头盖过了姐姐,盈儿以后如何在夫家立足呢

可我若偏心盈儿多一些,那珩王府会不会又觉得我们不重视”

这看起来,仿佛真的是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

“你真是年纪愈大就愈发优柔寡断,自古以来嫡庶之分在前,就算不论嫡庶,论长幼,舒儿也是万万不能越过她姐姐的。

只是珩王府送来的日子更早一些,好在盈儿已经定下了,她妹妹的日子早些也没什么。

你只管按着家中规矩给舒儿操办就是,余下的,她生母早亡,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她如何能越得过你膝下的闺女,别瞎操心了。”

梅正廷说着便翻身睡了。

郑氏得了这话才住了口,梅正廷睡了,她却还睁着眼睛。

可即便如此,她只要想到往后梅幼盈遇见珩王与梅幼舒时,甚至还要向他们行礼低人一头时,她的心就好似刺入了一根针般难以忍受。

在这段时日里,府中人为了两个姑娘的婚姻事宜愈发忙碌了起来。

这日梅年锦便过来自家三妹妹的住处看了看,却见梅幼舒正坐在窗下认认真真地做着针线活。

他走上前去看,却发觉她并不是在为自己新婚准备,而是在做一双靴子,还是男人式样的。

他轻声咳了咳,梅幼舒怔怔地停了下来,迟缓地抬起头发现了他的存在。

“大哥哥怎么突然过来了”梅幼舒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要起来,却又被梅年锦拦了回去。

“你可是在给我做鞋子”梅年锦将那桌上的东西拿来打量。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说“都快做好了,回头便拿给哥哥试试。”

梅年锦瞧小姑娘还是这幅单纯模样,问道“你要是去了人家府里,整日也都这样”

梅幼舒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想不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你是不是忘记一些事情了”梅年锦试图提示她。

于是小姑娘就真的认真颦起眉头开始思考。

很快,她便露出了恍然地神情。

梅幼舒进屋去拿来一个白玉蝴蝶式样的玉佩递给了对方。

“哥哥不说我都忘记了,那日我都没有来得及与薛家姐姐说话,但后来击鞠会上我又将你的话带到,她却很不高兴。”

梅年锦微微皱起眉,将那玉佩接来,问道“她没有看到这玉佩”

梅幼舒摇了摇头,“她不愿与我说话,那日我虽说给她听了,她她却当我是威胁她,我也不知是何缘故。”

她说着便抬眸看着梅年锦。

梅年锦收了那玉佩,见她担忧地看着自己,又瞬间散去了眉间的不悦,对她道“委屈你了,往后你若再遇见了她,也不必再向她提及此事了。

幸而她没有看到,我若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想要叫你带话给她。”

他想了想,又问道“后来她有没有为难你”

梅幼舒老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梅年锦摸摸她柔软头发,“她既然当这是个威胁,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梅幼舒愈发不解,但瞥见对方眼中的愁绪,便也知道这是他不足与外人道的私事,也就不再多嘴。

这一打岔,便叫梅年锦最初问她的问题给忘记了,反而心事重重地拿着玉佩就离开了。

梅幼舒招来碧芙,问道“你可知道嫁人有什么讲究的地方”

碧芙仔细想了想,说“若是正妻讲究的可就多了,可姑娘只是去做妾的,应该没什么讲究的,不过是床上多睡了个人,往后再为他生两个孩子也该差不多了。”

梅幼舒听到这些顿时又想到了君楚瑾,指尖一颤,险些就把针线扎偏。

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很喜欢将她堵在角落里,还总是欺负她。

若是她与他睡在了一张床上,那他岂不是想要摸自己的脚就摸自己的脚,想要亲自己的脸就能亲到自己的脸了

她想到这些,便愈发忧愁起来。

“姑娘怎么了”碧芙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下来,便轻声问道。

梅幼舒道“我我怕以后的床不够大,两个人睡不下。”

若是挤成了一团,岂不是连胳膊都伸不开。

碧芙忽然就语塞住,觉得梅幼舒关心的地方完全不是重点。

“姑娘不怕,横竖奴婢都是陪着你的,不会叫你吃亏的。”碧芙说道。

梅幼舒看了看日渐壮实的碧芙,心里头才稍稍安慰了几分。

是啊,还有碧芙在,她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力气大,总不会留她一个人的。

等到第二日,梅幼舒还在睡梦中时便忽然被人推醒。

梅幼舒睁开眼正要唤声碧芙的名字,却瞧见了一个头脸极为陌生的丫鬟。

她吓了一跳,攥紧了被子,低声道“你是哪里来的”

那丫鬟笑说“姑娘该起了,奴婢是大夫人拨来伺候姑娘的丫鬟,夫人说了,旁的院子里都有四六个丫鬟贴身伺候。

可姑娘偏偏喜欢人少的,从前拨给姑娘的四个丫鬟姑娘只留下一个贴身伺候,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做事情,大夫人便叫奴婢过来帮把手,往后也好照应着姑娘。”

“可是碧芙去了哪里”梅幼舒怯声问道。

“碧芙姐姐被夫人叫去问话了,这里有奴婢伺候着。”丫鬟说着便拿来衣服替她穿上,一边语气软和道“奴婢叫梨云,往后姑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婢。”

那梨云见小姑娘很是担心的样子,便目光微微闪烁,随即对梅幼舒道“姑娘若是想要寻碧芙姐姐,奴婢带着姑娘去就是了。”

梅幼舒忙点了点头,便跟着梨云去了。

而此刻,碧芙却被单独一人提来了灵殊堂。

白日里,郑氏惯喜欢呆在这个地方的,不论是管理家务还是处罚下人,多半都会在这里,单看她召见的下人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

而当下,碧芙却是跪着的。

“不知夫人叫奴婢来有何吩咐”碧芙垂着眸,低声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郑氏翻看着账本子,似随口般问道。

碧芙道“奴婢今年十八了。”

“都十八了”郑氏笑了笑,看向身边的史嬷嬷道“那是挺大了,就是养在我身边的丫鬟也都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匹配好了人家,十八还没物色对象,可真是少有了。”

碧芙暗暗咬牙,道“奴婢不曾想过嫁人,只想一辈子伺候三姑娘。”

“那可不行,就算你愿意,这也会影响我们梅家的名声的,史嬷嬷已经给你寻好了一门,你这两日就准备一下吧。”

“不行”碧芙下意识将反对的话说出了口,可史嬷嬷却冷冷朝她看来。

“没有眼色的贱婢,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说不行二字,别忘了,你的身契可都在夫人手里,夫人愿意为你寻一门亲事,那是你的福气。”

碧芙顿时脸色一白。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奴婢不想离开姑娘,奴婢便是想问问,若是奴婢嫁了过去,还能不能继续伺候姑娘”

“当然,我又岂是那种残忍的人。”郑氏笑说“你嫁了人之后,还是可以继续伺候你家姑娘的。”

碧芙的脸色缓了缓,似不敢相信般问道“这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远的不说,史嬷嬷就是我在家时候伺候的人,她如今膝下两个孩子都成家了,不也一样整日里在我身边照应着。”郑氏说道。

碧芙想了想,正要答应下来。

“母亲”

郑氏听得这声便抬头看去,就瞧见梅幼舒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郑氏问道。

“我给母亲请安来了。”梅幼舒说道。

“你有心了,只是我正要给碧芙指一门亲事,你来了正好。”

梅幼舒垂眸扫了碧芙一眼,却道“母亲,碧芙已经许了人家。”

郑氏闻言喝茶的动作顿时顿住,她抬头看向梅幼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我一要给她婚配,她就突然有个夫家冒了出来”

“是真的。”梅幼舒捏着帕子,仍旧细声道“我一早便想好了,待我出嫁前便想向母亲将碧芙的卖身契要回去,放她回乡去嫁人。”

郑氏犹疑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

“你舍得她离开你吗,你要想清楚了,她若嫁在这里,便还可以一直伺候着你,若是她回去了,往后”她说着,语气中仿佛带了某种意味一般,“你可就一个人了。”

“夫人糊涂了,您今日还指派了一个勤快的丫鬟给三姑娘,她怎会一个人呢”史嬷嬷面无表情地提醒了一句。

郑氏便扯了扯嘴角道“嬷嬷说的不错。”

“姑娘,我愿意嫁人,待嫁人之后我还去王府伺候你”碧芙急忙扯住梅幼舒的手,低声说道。

梅幼舒微微颦眉,柔软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坚持对郑氏道“母亲,还请母亲看在我要出嫁的份上,将她卖身契发还给她,叫她回家去吧。”

郑氏含笑看着她打量了许久,随即便似宠溺无奈般,应下了她。

“那就等她出府的那日,我会让门房的人亲自交到她手中的。”

梅幼舒乖巧地谢过郑氏,便带着碧芙回去。

待碧芙牵着梅幼舒进屋时,反倒十分不解问道“姑娘为何要让我回去,这样谁来照顾姑娘”

梅幼舒只平静对她道“梨云告诉我,你家里母亲又病了,这一次,病得很严重。”

你碧芙的神情顿时僵了僵。

“姑娘都知道了啊”她对梅幼舒道“可姑娘忘记了吗,王姨娘当初是连带着我的命一起买下来的,那一次姑娘便已经救了奴婢的母亲一次。

奴婢已经将钱寄回家里了,但姑娘身边是不能没有人的。”

“你若不回去,我母亲就会将你嫁人。”梅幼舒低声说道。

碧芙说道“那又怎样,不都是要嫁人的吗,姑娘也总是这样说,是不是”

然而这一回,梅幼舒却摇头了。

她垂下眸,敛起目光里不安的情绪,对碧芙道“碧芙,母亲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们,我怕我怕她欺负你。”

碧芙顿时怔住。

“我我很没用,保护不了碧芙,你回家去,家里有兄弟姐妹,还有叔伯婶娘会保护着你。”梅幼舒将头压低了下去,叫人几乎都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碧芙却上前一步跪在她面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道“姑娘,我不是要姑娘保护的,我留下来是为了保护姑娘。”

梅幼舒听了这话却不肯应声了。

“姑娘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娘身上长疮,夏天又烂得快,身上都是恶臭。

我那时候小,为了和母亲回乡去用光了所有的钱,后来我也染上我娘身上的烂疮,我想把自己卖掉给我娘治病都不行”她说着便忍不住泪目,紧紧抓住梅幼舒的手道“是姑娘看我可怜,看我每日跪在路边磕头,便非要王姨娘买我回来。”

那时候,她们都还很小,梅幼舒只有一点点大,但却生得玉雪可爱。

可她小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对这个世界畏惧得很。

有一天小姑娘忽然就跑到她面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那个美丽的妇人便紧追了过来,叫小姑娘放手。

小姑娘一言不发,却死活不肯松手。

碧芙当时也害怕极了,也不知道这个漂亮冷漠的小姑娘想要做什么。

直到小姑娘被那年轻妇人打哭了,才小声抽噎道“我就要她”

妇人生怕小姑娘也被染上那烂疮一般可怕的病,才连连答应了下来,将原本要给小姑娘买丫鬟的钱给了碧芙,然后才嫌弃地将她推开,把小姑娘硬抱回了家去。

后来碧芙就拿着这笔银子真的治好了她娘和她自己身上的毛病,她便四处打听,找到了小姑娘家中,成为了小姑娘的丫鬟。

小姑娘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会她,漂亮的没有一点生气。

反倒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后来她便知道了小姑娘更多的事情,也陪小姑娘度过了很多可怕的夜晚。

她才知道,小姑娘只不过是个无比胆小却很惹人怜爱的小兔子。

“碧芙的娘是个好人。”梅幼舒小声说道“她路上没有吃的时候,都让给了碧芙吃,生病的时候先给碧芙看病,回家路费不够也不会抛弃碧芙,她每天都在记挂着碧芙呢。”

碧芙周身顿时一僵。

“京城里坏人很多”梅幼舒终于肯看向她了,那双水雾般凝成的眸子透着一抹忧色,对她低声道“等你回家去有家里人保护,就不会被坏人欺负了。”

“那姑娘呢”碧芙哑声问道。

小姑娘闻言却小心翼翼地朝她露出抹笑来,对她道“我会听姨娘的话,听碧芙的话,叫自己活得好好的。”

碧芙看着小姑娘脸上那抹脆弱的笑容,鼻子顿时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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