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夏日（一）

“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夏日里荷花荡，琵琶叮咚响，摇起船，轻弹柔唱。桥洞里面看月亮，桥洞里面看月亮，哎呀哎呀。秋天里桂花香，庭院书声朗，冬季里腊梅放，……”

花丛里，春芽领着两个丫鬟在花丛中灵巧地摘拣半含苞待放的栀子花，丫鬟一边唱歌，一边在花丛中摘拣花蕾，嘻笑玩闹。花丛外，秋实用木杵将蔷薇花瓣捣成汁，用绢纱滤去杂质后，取其厚而纯的红色液汁，然后把一块块裁剪好的新茧丝浸入其中。

猫儿手里拿了一把刷子，将旧年的桃花花汁刷在宣纸上，袖口稍稍的挽起一些，露出了一截凝脂皓白犹如初冬新雪的皓腕，纤长的食指仿若石莲花瓣。来回刷了几遍之后，就让丫鬟将纸拿到园子里去阴干。还记得当年在学校，用茶水染宣纸的时候，就有同学曾经感叹古人风雅，用花汁做原料染宣纸，想不到自己现在也有时间和金钱学古人风雅一回！

“嬢嬢，嬢嬢！”猫儿一个不妨突然被人抱住了双腿，她低头一看，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嘟着红嫩嫩的嘴，仰头委屈的望着她。

“柱子，你怎么来了？今天功课做完了。”猫儿放下了刷子，坐到了椅子上，将男孩抱了起来。

柱子埋头扑到嬢嬢软软香香的怀里，撒娇的道：“嬢嬢，陪我一起练字嘛！我不要一个人写字、背书。”

猫儿哭笑不得抱着侄子，“柱子以后去考科举了，也要嬢嬢坐在边上陪你吗？”

柱子扭着肥嘟嘟的身子道：“不嘛，不嘛！我就是要嬢嬢陪。”着脑袋不住的蹭着嬢嬢的脖子，“嬢嬢，抱抱！”

“好好，我陪你一起去练字。”猫儿被柱子缠不过，连声答应。虽这五年来，家里6续添了不少侄子，可只有柱子是她一手照顾长大的。大哥在四年前考上庶吉士之后，姆妈就把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大嫂，让她当了家里的女主人。

大嫂管家之后，忙碌了许多，都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儿子。柱子名义上是王氏照顾的，其实从到大，他的一切事情，都是猫儿一手包办的。是自己侄子，其实也跟儿子没两样了。

柱子笑着搂着猫儿的脖子，嘟起猪嘴在嬢嬢的脸上亲了两口，“嬢嬢抱。”

猫儿拧着他的鼻子道：“胖猪，我可抱不动你，来，自己走。”着把他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往书房走去。自打顾福三年考上庶吉士，现在又做了翰林院编修之后，家里对孩子的读书越的上心。柱子虽然才五岁，可是已经跟着先生读了一年的书了。对于家里孩子可怜的童年，她虽然很同情，可也无法反对，毕竟她也知道，爹爹是为了大家好。

既然要陪柱子练字背书，那么猫儿也不方便去几个侄子读书的书房，那里还有先生和厮。猫儿带他回了自己的书房。先让柱子翻出书，帮他复习了先生教的内容，然后一字一句的帮他背完了书之后，才放手让他练字。春芽帮着少爷摆好了纸笔，端正了字帖，伺候他坐下练字。猫儿也让春芽铺了纸，默起经书来，一时房里寂静无声。

柱子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想要让他真正的坐下看书，顾四牛的暴力威胁虽然重要，但主要原因还是，每次柱子念书练字的时候，猫儿都在坐在一边陪着他，有了最喜欢的嬢嬢陪着一起写字，他也会安分不少。

“猫儿在吗？”一声轻笑声，打破了房里的寂静。

“是谁？”春芽问道，掀帘一看，便笑着迎上去道：“陈夫人来了，姑娘在里屋写佛经呢，您到屋里坐。”

柳文丽含笑盈盈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猫儿在做什么呢？”她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丫鬟锁秋、云雾，云雾手里还捧了一个匣子。

猫儿起身迎了两步，笑着让道：“姐姐稍候。我在写经，只剩下几行了，等写完了再叙话，秋实上茶。”猫儿认识柳文丽的时候，柳文丽还没有跟陈君玉成亲，一直姐姐的叫惯了，等成亲之后也没有改口。

柱子不消吩咐，立即起身，奶声奶气的给柳文丽请安，柳文丽忙把他拉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道：“几个月不见，我们柱子又长高了。”她回头含笑对猫儿道：“你只管写，我们姐妹之间客气什么？”

猫儿含笑头，又复坐下写字。

这时秋实捧着端着一个填漆托盘，上面摆着三盏琥珀色的汤水，后面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只蒙了一层密密水珠的磁坛。

柱子一看，不由兴奋的就要往秋实身上扑，转眼见嬢嬢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不由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的揉揉自己的屁屁，乖乖的坐了下来。在家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嬢嬢了，但是最怕的人还是嬢嬢。

嬢嬢虽然比谁都宠他，可是一旦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打起他来也是不手软的。而且嬢嬢从来不自己打他，只会让阿爹打自己！柱子想起阿爹那蒲扇般的大手拍着他屁股时候那个疼感，不由哀怨的瞅了嬢嬢一眼，连忙回到自己位置上，乖乖的继续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

柳文丽含笑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称赞的道：“猫儿，你把柱子教的真的很好。”不是一味的打骂也不是一味的宠爱，自己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却能把自己的五岁的侄子教导的如此出色。便是他们柳家的孩子，也及不上这个孩子一半的乖巧懂事、进退有度。这么聪明贤惠的女孩子，难怪母亲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把她给表哥。

猫儿笑了笑道：“他那是我教的？这鬼精灵怕的是爹爹的巴掌。”

柳文丽噗嗤一笑，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不由微微“咦”了一声。那茶水入口就感到一股凉气直直的冲进她的肺腑，让人感到浑身舒畅极了。柳文丽不由自主的尝了几口，才渐渐的品出了茶水的滋味甘甜中带着酸凉，有类似酸梅汤的味道，但比酸梅汤更沁凉爽口，还带了一青草的香味。

“猫儿这是什么茶？真好喝，你从哪里学来的？”柳文丽好奇的问道。

猫儿笑道：“不是什么稀罕的茶，就是我用酸酸草、银丹草加冰糖熬的。这两种草本来就都是凉性的，所以喝着比酸梅汤更沁凉爽口。”她抿嘴笑了笑，“家里爹爹、姆妈年纪大了，几个侄子年纪又，脾胃都弱，让他们吃冰我不放心。做这个茶汤，也不用放冰块，直接浸在井水里，喝下去就有一股凉气了。”

柳文丽拍手道：“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连酸酸草和银丹草这种随手可得的草，也能让你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

猫儿低头含笑不语，这汤水的做法不是她原创的，是她以前看书时候得知的，综合知识面广，这或许就是她唯一比古人有优势的地方吧？“对了，文丽姐，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柳文丽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昨天晚上，我同母亲在你们家吃饭的时候，看到你们用的那套碗碟，上面满池娇的花样挺别致的，不像是作坊里制式的花样。我后来问了因娘，因娘那个花样是你画的，然后让作坊去做的。猫儿，你还有那个花样吗？”

猫儿听了恍然笑道：“哦，有啊！”她对春芽道，“春芽，把我的花样都拿过来。”她回头对柳文丽笑着道：“多大的事情啊，也值得姐姐你亲自跑一趟，随便打一个人过来取就是了。”

柳文丽道：“我天天闷在屋子里也无聊，出来正好走走，松散松散。”她环顾着四周道：“不来山里住还不知道，来之后还真不想走了。气候凉爽不，景色也好，地方也比城里大多了。难怪你整天待在乡下不肯去城里呢。”

猫儿微微而笑的道：“从这里长大，真让我搬城里去，我还不习惯呢。文丽姐，你这次怎么不把礼倌儿、孝倌儿他们带来呢？柱子还一直叨念着两个弟弟呢。”

柳文丽提起两个儿子就眉开眼笑，她笑着道：“这两个捣蛋精调皮的要命，真带过来了，非把这里拆翻天了不可。正好我表哥这几天也回来了，两人嚷着要去看表哥从海外带回来的稀奇玩意，我就把他们送过去了。”

猫儿“嗯”了一声，“聂大哥回来了？”

柳文丽道：“可不是！之前招呼都不打跑出去三年不，回来没几天就又跑出去大半年，好像我们这里长了钉子一样，留下来就要刺他肉一样。亏得这次我舅舅、舅母要来江南散心，总算今年是把他给留住了？”

“聂大人和聂夫人要过来？”猫儿惊讶的问道。

柳文丽道：“我舅父也是快七十的人了，上一次来江南还是二十多年的事情。正好家里也有大船，就想趁着现在精神尚好的时候，再来一次，好好玩上一段时间。我舅母身体也不错，就跟着舅父一起来了。”

猫儿掩嘴微笑的道：“真好啊！”想不到古人也有这么浪漫的时候，带着老妻出游，想来聂大人和聂夫人的感情很好吧？

柳文丽笑着道：“起来，过个十来天就要到了呢！猫儿等舅父、舅母到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回城里，住在柳家。”

猫儿头道：“那是当然，聂大人、聂夫人过来，我是一定要过去磕头请安的。”

春芽掀帘走了进来，递给猫儿一本样式颇为古怪的书卷，封面居然是两块薄薄的木板，猫儿翻开木板，里面与其是书页，还不如一个个布袋子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猫儿先看了一下目录，将自制的文件夹翻到放着满池娇图案的页数，取出几张纸道：“文丽姐，你也是要烧制碗碟吗？”

柳文丽头道：“嗯，是的。姆妈今天想多打制几套碗碟。”

猫儿将纸张对给她道：“文丽姐，给。”

柳文丽接过那几张纸，惊讶的现，纸上绘制的图案详细不，便是每个碗碟、调羹那里需要放花纹的地方，也清清楚楚的标识了，难怪猫儿会给她这么多张纸了。

柳文丽道：“猫儿，你给我，你自己就没有了吧？”

猫儿笑着道：“没事的，我还多画了一份，这一份文丽姐你拿去好了。”她每次画完这种花样，都会自己在复制几份，后来有了春芽和秋实之外，她就把拷贝的任务交给了她们两人，她画好了之后，两人再描红一遍，在她多年的压迫下，两人的描红水平突飞猛进。

柳文丽笑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着就让锁秋把纸收好，正想话，却被柱子的欢呼突然打断。

“嬢嬢，我写好了。”柱子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巴巴的把自己的大字送到了猫儿身边。

猫儿皱着眉头定定的望着他，柱子手足无措的望着猫儿，突然想起嬢嬢教过他，孩子应该怎么在大人话的时候，提出自己的要求，需要声的、有礼貌的打断大人，而不是同他刚刚样子。

“婶婶、嬢嬢，对不起，我错了。”柱子低下了头声的道歉。

柳文丽连忙道：“没事！没事！柱子真乖，这么快把作业写好了。去玩吧！”

柱子偷偷的抬头瞄了猫儿一眼，猫儿粗略的翻看了一下他的作业，看着纸上写的端端正正的大字，脸上才露出了微笑，赞许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他的肉嫩嫩的脸颊亲了一口，“知错就改，柱子今天真乖。让春芽姐姐带你去吃心吧。”

柱子得了嬢嬢的赞赏和香吻，脸上顿时漾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大声的应了，然后同柳文丽告别之后，才蹦蹦跳跳的牵着春芽的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