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里景致依旧,云霞依旧,守南天门的那几张脸也依旧。

玉帝的案前仙使鹤云站在南天门前,向北岳天王行礼道:“小仙奉玉帝之命,在此守候已久矣。玉帝特意嘱咐帝君带回来的,帝君可已带回?”

小天枢挨着我站着,挟着狐狸的天兵站在我另一侧。北岳帝君道:“劳烦鹤仙使转禀玉帝,已顺利带回来了。”鹤云便向我这里一望,点头道:“小仙已知。”又道,“玉帝口谕,请帝君将天枢星送至爻光殿内。”

北岳帝君领了口谕,转身向天枢道:“随本座走罢。”神色中却有些不忍。小天枢不明究理,用清朗朗的童音道了声:“好。有劳帝君了。”从我身侧举步向前,又回过头来道:“对了,你住在天庭何处?这几日在人间受你诸多照应,改日再登门道谢。”

我强微笑道:“我住在广虚府。你若能过来,请北天王帮你指路罢。”

天枢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大概久不出北斗宫,惭愧未曾听说过。不过下界这几日,天庭的景致倒改了一些。暂时别过,闲时再回罢。”

我应道:“好。”眼看着天枢走到北岳帝君的身边。。

鹤云走到本仙君身前道:“请随我来罢。”

我举步向前,鹤云伸袖拦住我道:“宋珧元君,小仙并非在说你。玉帝口谕,让元君暂时回府休息。”看向拎着毛团的天兵,“你随我来。”

我惶恐了,鹤云对我说话,依然十分客气,称呼也依然是宋珧元君,可见玉帝还没下令将我削号销籍。玉帝还没将我削号销籍,就是说他老人家后头给我预备着大惩处。

本仙君眼睁睁看着北岳引着天枢,鹤云引着拎毛团的天兵渐行渐远。其余的天兵躬身向我道:“我等奉命,护送元君回府。”

我抬头看时,天枢小小的身影已经在云雾中模糊不见。玉帝为什么不拎我上殿审问,他老人家的葫芦里在卖哪门子药?

衡文他——怎样了……

本仙君在众天兵的簇拥中回了我的广虚元君府。话说我在天庭这么多年,虽然混了个劳什子的元君当当,却连随从都没几个,成天看几位帝君和衡文上殿应卯之时排场无限,颇眼热。今天夹在一群天兵中间,总算排场了一回。

我第一次认真地从远处端详了一下我的广虚元君府,忽然发现它灰墙墨瓦大门红彤彤的其实挺气派。怪不得衡文总爱往这里逛,说我的元君府比他的微垣宫舒服。可叹我这些年没有好好又细致地待过它。

走到大门前,我更加惶恐了,广虚元君府几个大字依然在门头的匾额上熠熠生辉。我颓然唏嘘,看来玉帝他老人家怒得不轻,打算将削削封号,摘摘匾额,收收宅邸,销销仙籍这种事情当成重罚大刑中的小小调剂,暂时压后。

一个天兵打开大门,将我推进府内,合上大门。我听见门上哗啦啦缠铁链的声音,然后喀喇一声合锁。锁敲到门板上咣的一响,听声音这把锁不小。

府中上空,被仙障罩着,密密严严,像一只倒扣的大碗,将我严严实实扣在广虚府内。

我也头一次发现,我的广虚元君府原来如此之大。

我在各个房内来回都踱了一遍,府内空荡荡的,只有我自己。后院的石榻衡文第一次来找我时喝醉了我和他曾一起睡过。玉兰树下的棋盘上还散着上次和衡文未下完的残局。左厢的屋子角里藏着两瓶没被他敲去喝的玉酿。书房的桌上,笔架上放的笔还是上次陆景拿着据说十万火急的文函追到本仙君府中让衡文批时,衡文随手从桌上摸来用的。卧房的墙上挂的是他第一次过来时送我的墨荷图。厅中摆的是衡文与东华帝君赌法赢来的玄玉琉璃扇屏风,我说与他微垣宫内的摆设不搭,老着脸皮讨来的。回廊的廊柱上还有他与我讲联句中取巧的方法时,随手题的句子。未下凡间前我和他在院中切磋仙法,没留神轰破了凉亭的一道栏杆,现在还未修好。

我正从房内又转到后院时,头顶上的仙障外有声音道:“宋珧元君,玉帝命小仙带你到蟠桃园中见驾。

我很想不通,玉帝提审本仙君为什么要在蟠桃园内而不是金銮殿上。当然,玉帝的圣意若是轻轻易易被我等猜到,他老人家就不是玉帝了。

我无奈抬头道:“鹤云兄,你不将仙障打开,难道要我连着一座元君府一起见玉帝?”

蟠桃园内桃花灼灼,云霞烂漫。

玉帝在亭中端坐,本仙君最识时务,走上前去扑通跪倒:“罪仙宋珧叩见玉帝。”

玉帝缓声道:“你认罪倒干脆。”

我低头道:“罪仙在凡间屡逆天条而行,自知一定瞒不过玉帝法眼,因此……”

玉帝截住我的话头道:“罢了,你以为这样啰嗦啰嗦再写个折子都能蒙混过去么。你的那道认罪折子已给衡文清君看过,他已什么都说了。”

我大惊抬头,玉帝寒着面孔一掌重重拍上石桌:“宋珧,你在凡间做的好事!”

我的脑中混成一片,疾疾向玉帝道:“玉帝,这些都是罪仙的错,千万莫听衡文、衡文清君的说辞。清君他是受了我的……”

玉帝骤然起身,重重一摔袖子,冷笑道:“朕自然知道是你的错,你想卸与别个也卸不了。扯着天枢竟又挂上了衡文清君。宋珧宋珧,朕让你下界一趟,你捞得倒丰足!!”

我默不吭声。玉帝道:“你本是变数,当日竟上了天庭。朕顺应天道,将你留在天庭内,此下界一次,果然又生出了别的事情来。”

我伏在地面上道:“罪仙这个神仙本就是捡来做的,那一次天枢星君在金銮殿上说的很是,我虽然成了神仙,仍然时时眷恋凡间事。衡文清君他……不知凡尘事,我其实已觊觎他许多年。这一次趁下凡之便,就撩拨引诱,清君他其实……罪仙自知罪无可赦,无论是上诛仙台还是飞灰烟灭都是我罪有应得。”

玉帝未再发话,一双蜜蜂顺着清风飞到亭内,在本仙君眼皮下互追互逐。

玉帝负手站在凉亭的台阶边,那一双蜜蜂追逐飞到他身边,玉帝道:“道本自然,随心而至,交汇圆融。天庭不像西方如来处,要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但天地万物,因果循环。仙者随性而至,亦不能违逆因果。天庭的天规,实则为了匡正行径。譬如南明和天枢。”

玉帝踱回石桌边坐下,道:“南明对天枢早已有情,但南明于朕与如来谈法时主审青童与兰芝一事,却严苛狠辣。己本不正,苛待其他,因此其他因果暂且不论,他和天枢同打下凡界后,就必要受些劫数。”

本仙君疑心玉帝气得糊涂了,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与正题不搭。玉帝兴许是想在我面前说说冠冕堂皇的话也无妨。人间有情天上也有情。但就算在人间,断袖亦是异数,何况在天庭。所以玉帝方才才说,其他因果暂且不论。

我听见玉帝问我道:“宋珧,你知道你此次,最重的罪是哪一桩么。”

我立刻答道:“罪仙知道,罪仙以凡间□□引诱衡文清君,此罪无可恕。”

玉帝又起身,走到凉亭边,片刻后道:“你去命格星君处,让他告知你因果罢。”

我疑惑抬头,玉帝已走下凉亭,桃花林里顿时冒出数位仙使,随着玉帝出蟠桃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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