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该喝药了。”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垫在我脑后,将我揽着扶起来,靠在床头。

我双眼被类似布条的物事缚住,面前虽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听到这声低唤,心底却欢喜得很,沙哑地轻声道:“好。”

很快,便有盛汤水的调羹抵在我唇边,她喂一口,我乖觉地顺着她喝一口。

四周安静,偶尔能听到外头几声鸟鸣啾啾的声音。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调羹移开我的唇边,我连忙握住她的手,期盼地呢喃道:“洛神,药好苦,你给我些糖吃罢。”

“韶儿,没有糖。你若想吃,我下次出去买给你。”

男人的声音温温地传将过来。

我怔住,下一刻,手猛地往旁边一甩,药碗被我打落,跌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之声。

面前,还是之前那一片黑暗。

我的心,却好似从九天凌霄直接坠入地狱。

尹墨寒依旧是不温不火地道:“韶儿,这十日以来,你神志不清,已然打碎了我近三十只碗。不过没关系,幸而我之前备了许多,厨下还有。”

眼睛刺痛不已,被布条束缚住,他那张讨人厌的脸,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瞧。

我一声不吭,只是静坐,甚至,有一种自己变成尸体的错感。

脑海里徘徊着的,始终是那日洛神躺在地上冰冷的身子,?怪杀e潘??蛔?砝肟?谋秤埃?ヂ氐那嗔?鹆в衽澹?约白慷侮驯怀で构岽┬乜冢?偎狼吧?涣?叩鸟部窠泻啊?br>

洛神她死了,死绝了。

遗体被?怪纱?摺?br>  昆仑和七叔都死了。

卓段暄成为我这漫长一生中,第二个死在我手上的人。

一切结束。

尹墨寒好似几百年没说过话,女人般絮絮叨叨道:“韶儿,你今日看起来很清醒,如此,我便放心了。你的双眼无大碍,不会瞎掉,我给你敷了药调理,过些时日便可拆那缚眼白绫。至于你中的融血毒散,这些日子以来,我早晚按时给你服了解药,加上你自身排毒,毒液如今已然消散得差不多,过不了几天,便可复原。”

我沉默地听着。

“韶儿,我今早出去钓了一条鱼,你中午是想喝鱼汤,还是想用来清蒸,亦或红烧呢?”

见我就久不开口,尹墨寒终于乞怜道:“韶儿,你同我说句话,哪怕一句也好。现下你嗓子恢复了,莫要一总憋着自己,这般憋着,若是哑了可如何是好。”

“她不喜欢吃鱼。”

“什么?”

“洛神她不喜欢吃鱼。放回去。”

“韶儿,她死了。”

一声脆响,我一巴掌打在尹墨寒脸上,尹墨寒却也没躲,只是坐在我旁边,生生受着。

尹墨寒继续毫无波澜地开口:“韶儿,她死了。我晓得你心底是明白的,你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我给了他第二个耳光,他仍旧没躲。

我冷道:“我可以明白,你不可以说。”

“好,我不说。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你滚罢。”

“好的,韶儿。”

感觉到身旁被衾衬面往上弹,略微松开,尹墨寒站起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子里重又陷入死寂,而窗外那微不可闻的鸟鸣声,对我而言,已是无比的聒噪。

接下来,在榻上枯坐的时间着实太长,长到令我开始恍惚。

终于,我掀开被衾,也不披衣,就着一身亵衣,扶着床榻边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头发不曾梳洗,面上不曾匀妆,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我如今一个被缚眼的瞎子,是看不见的,我也不用在意。

而那曾经在意的人,晨起时分自后拥着我,替我梳头的人,早已不在了。

我伸出手,在一片绝对黑暗中,去探身前是否有那挡路的路障。磕磕绊绊中,摸到僵硬的桌面,手指略微往里移了移,又触到了一块柔软的布头。

拿手去细细感知那软布下包着的物事,冰冷的剑柄,剑柄处或凹陷,或凸出的纹路,以及藏在软布里那冷冽的锋芒,一一在我指尖流淌。

我不止一次,瞧见那白衣女子怀里抱着这柄巨阙,极其温柔地擦拭它的剑身。

她看它的神情,清冷却又柔和,手指捏着软布缓缓擦拭,像极了抚摸情人的姿势。

我挨着她的肩头,颇有些吃味地道:“洛神,你可真疼它。”

她笑盈盈地望我:“自然。”

“那你以后就天天摸它罢,让巨阙陪着你睡,不用来寻我了。”

“那怎么成。”

“哼,不就一柄剑么,至于这般天天地擦拭?”

“剑要好生呵护,它才会越发的通人与锋利,我才好拿它来保护清漪你。”

“甜言蜜语。”

“你就喜欢我甜言蜜语。”

“……胡说八道。”

“你也喜欢我胡说八道。”

她曾经对我的那些甜言蜜语与胡说八道,终究在白雪中,尽数消融了。

半点痕迹也追不到。

我抱着巨阙,推门而出。

一股冷风迎面扑来,我也不觉得寒冷。如今,是冷还是热,对我已经不重要。

我眼睛看不见,外头的景致是黑是白,对我也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赤着脚,踏在外头雪地里,足弓立时便陷进一片松软之中。积雪里偶尔藏了些干枯的树枝,锋利如匕首,硌在我脚底下,我一路摸索着缓行,走得累了,才终于靠着一棵树,席地坐在雪地里。

拆开软布,我将巨阙贴近胸口,搂抱在怀里。

她死的时候,身子就似眼下巨阙这般的冷。

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多抱她一会。

哪怕一会会,那都是好的。

抱了许久,我便直起腰身,开始拿软布擦拭巨阙的剑身。

擦到一半,身后传来靴子踏在雪地里,带起的沙沙轻响。耳畔又是一声重物搁在地上的声音,尹墨寒取了件大麾披在我身上,轻声道:“韶儿,雪地里冷,我给你搬了椅子与泥炉,你起来罢。”

我不理会他。

他挨着我坐下,又往外挪了挪,尽量不贴着我,道:“那我也陪你坐着。”

我漠然道:“我不是我娘。”

身旁一阵沉默。

“阿瑾,尹叔……尹叔陪你坐着。”

我站起了身。

尹墨寒扶着我,令我靠在椅上,将火炉往我腿前挪近一些。过了一阵,他又从屋里搬了张桌子出来,罩在泥炉上方。

“阿瑾,你若喜欢外头,我们中午便在外头用饭。”

我抱着巨阙,一动也不动。

缚眼之后,我日日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不清他的脸,他以往那张温润却又略带疯狂戾气的脸,竟是开始模糊了。

“尹叔不会走,命便搁在这,阿瑾,你若是哪天想拿去,你便拿去,尹叔早已准备好了。在我死之前,你让我照顾你,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我不作理会,只是道:“这里是哪里。雨霖??褪?哪兀俊?br>  “这里是青萱郊外,之前那段日子,我便暂住在此处,此处十分隐蔽,离镇子有些距离。我从湖里上来后,瞧见你快死了,便只得将你背到这里解毒照料,至于你的同伴,那时我便顾不上了。后面我去湖边看过,什么也没有。也许,她们回镇上去了,到时候我再帮你去打听。”

沉吟片刻,我道:“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好?”

“你的眼睛受了毒液侵扰,大抵还需五日才可拆卸白绫。”

“我想快点。”

“不可。”尹墨寒道:“阿瑾,你体内战鬼的戾气已经很难控制,关于你的眼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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