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洛神番外(八)-----安顿

“我不配,那谁又配?哈哈。洛大人,我们是同类。”他慢慢抬起头,唇角勾笑:“当年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们两人了,只有我们还活着,不老不死,就冲这一点,我们不该好好谈一谈,叙叙旧么?何必弄得这么剑拔弩张。而且,方才瞧见陛下为你而作的那幅画,大人又有何感想?”

我一咬牙,正欲出手,却听身后瓦砾声响,目光略瞟,便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后头。

我根本料不到她竟也能飞屋上檐,心蓦地有些乱,斥道:“下去。”

她摇了摇头,指着淮阳子道:“你不喜欢他么?我来帮你。”

我一愣,那边淮阳子忽地沉下脸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一贯自视甚高,待人轻慢,讥讽笑容不离,如今却似骇得变了颜色:“怎会……”

我回问她:“你认得他?”

她摇头:“不认得。”

话音刚落,我飞身踏瓦,提剑上前,直取淮阳子面门。他一侧头,猝不及防间被我挑掉几缕碎发,匆忙退出极远,气喘吁吁道:“洛神!你……你竟当真要杀我?”

我冷笑:“还能有假。”

“好。”淮阳子怒极反笑,看了一眼我身后女孩:“好,这样玩耍,才有意思。洛神,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青萱,有本事你将我找出来,我们后会有期。至于离笼之鸟,我终有一天,会抓它回来。”

言罢双脚一跺,瓦片飞散,他身下现出一个大洞,身影飘忽,转而沉到了屋内。

我凑到屋檐洞口往下瞧,里面瓦砾堆积,尘土飞扬,只能听到屋里主人咒骂之声,那男人的身影,却再也寻不见。

离笼之鸟,什么意思?

我心中恼然,站起身来,无奈地拍了拍衣摆灰尘。屋檐之上,只余我和她两人。

白云高空,风声飒飒,踏着乌瓦往回走,她跟在我旁边,轻声道:“你很讨厌他?”

“……”

“我也不喜欢他,他身上的气息,让我不舒服。”

我道:“方才那般危险,以后若是遇到相同境况,莫要跟上来。”

“我不怕危险,我怕……你有事。”她抬起头,忽然腼腆一笑:“你还去街上走么?我……我刚才瞧见一个东西,很好看,我……”

“我买给你。”

“你刚才说以后……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可以跟着你么?”

“我没说过。”我说完,挽着她,跳下了屋檐。

落地之后,她垂下头,有些黯然。

“怎么?”我因着淮阳子一事,心情不悦,语声越发冷了起来。

“你讨厌我么?”

“何出此言?”

“你不愿我跟着你,是因为讨厌我么?”

“不是。”

她面露欣喜:“那你是喜欢我了?那我可以跟着你?”

我一阵头痛,收了长剑,弯下腰,望着她琥珀色双眸:“这世上,并不只有讨厌或者喜欢两种情感,还有一种,那便是什么也不是,是空白。我和你,没有瓜葛的。”

“可是……我想跟着你。”

我默默往前走:“做什么要跟着我?”

身后沉默不语,街道嘈杂,我回过头去。

她站在我身后,仰起脸,细腻发丝随风飘着,在薄薄的日光中,轻声道:“这世上,我就只认得你了。”

我的脚步顿住了。

“我,我虽然很多地方不懂,但是我晓得,你对我好,我分得清。你放心,我不会吵,你既然,既然不喜欢说话,我也不说话,不会打扰到你。”

我淡道:“我这一生,漂泊无依,你跟着我只会吃苦罢了。你若执意如此,偏生要跟着我走,我便当作瞧不见你。”

“我不怕苦。你……你可以当做瞧不见我……没关系……”

我不再理她,迈步上前,滤掉周围嘈杂,能听到她紧随在后的脚步声。

如何是好?

淮阳子就在青萱,我终要找他出来,他是只狡诈的狐狸,手段万千,事情定不会顺利。

如今多了她……

走到僻静处,有一个卖云吞的摊位,我寻个座位坐了下来,她也挨着我坐下,见我没搭腔,她偏头沉默了一会,轻声对那卖云吞的汉子道:“大叔,我……要……要买他们碗里吃的那个。”

“吃的那个?”那汉子先是一懵,随即咧嘴道:“你说云吞啊,小妹妹,不会云吞的名字都记不清?爹爹娘亲没教你?”

她脸一红,伸出两根手指:“云……云吞,两碗。”

我道:“我不吃。”

她没改口,那汉子便照吩咐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过来,上面飘着青一片的葱花细末。

她将盛云吞的瓷碗推到我面前,说话一如既往地不利索:“你们这里,东西,好吃。”

我在心底叹一口气,看着蒸腾的白雾。

她在怀里摸了许久,摸宝贝似地掏出一个袋子,是我之前给她的半份银钱。她在袋子里摸了许久,最终摸出一块碎银子,看了半天,似是看满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那汉子面前:“给你。”

随即又飞快坐了回来。

那汉子帮她找了零,几块更细碎的散银,外加一些铜钱。她有些愕然地看着那汉子:“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我没……没什么东西可以卖给你。”

那汉子着实愣住了。

我默默接过找零,递给她:“每一份东西,都有它该有的价值。这两晚云吞,只需三十钱,你给的却是银子,给多了,这是摊主找还给你的零头。”

她脸越发红了,接过零头,小心地塞进怀里。

呆呆的,许多都不懂,说话也含含糊糊,磕磕绊绊,好似很多年没开过口似的。世外人一般,怎么在这残酷世上一人活下去?

我夹了一只云吞,顿了半晌,低声道:“……罢了……随便你,你硬要跟着,便跟着罢。待会酉时,随我去取你的新衣。”

她腰身立即坐直了,唇角梨涡漾了出来。

我又道:“你若不听话,我便将你丢了。”

“我……我会很听话,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淮阳子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不过也亏了这根刺,我决定开始歇下脚步,留在青萱暂住,待他现身。如此一来,我便也有了一个寻常人家该有的安稳去处。

我在青萱租赁了一间宅院,宅院虽不大,但仅住进两个人,还是显得空旷了些。宅院原先的主人在院子左墙处种了几株杏花树,正值春日,花开正好,满树雪白华盖,微风一吹,白絮纷纷扬扬,我倒也喜爱。

犹记得很久以前,我住在先生府上时,先生院里也种了许多杏花树。他才智举世无双,刘彻也曾赞他是大汉第一明智之人。沏壶香茶,捻须坐于杏花树下,含笑与我弈棋,我往往十有九败,却输得心服口服。

他离去多年,我便从此失了唯一的对弈棋友,久而久之,只落得个一人下棋的习惯。

为了使这宅院看上去似个活人居住的地方,我特地添了一些寻常百姓家用得着的日常物事,将两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闲置的屋子,另带厨房好好地打点了一番。

在整理新居期间,女孩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当她有不懂之处,便怯怯地向我问询;整理屋子时,她手脚倒也麻利。

将桌椅擦净,将陈设摆正,拂去积灰,陈旧的花瓶换水,插上一支新花,笔架墨砚搁上书桌,被褥铺好,两人这般忙前忙后地累了一整天,院落和屋子总算收拾得整齐妥帖了。

我不会下厨做饭,厨房对我而言不过是个摆设,不过我还是买了锅碗瓢盆等用具,不为别的,只为让它有些烟火味。

毕竟这样,才勉强能称得上一个家的样子,我看着,心里总归舒坦些。

厨房不生火,我每日照例去酒楼买回三餐,这般吃了几顿,她也能将酒楼常见的菜色认个七七八八。只是到了后头,一日清晨,我拎回来早点,她简单吃了几口,忽然问我:“……你为什么不自己做,而是要去买别个做好的?”

我实诚道:“我不会。”

她展颜一笑,露出两湾笑涡:“我原……原来以为你什么都该会的,想不到也有不会的地方。”

我沉默不语,她垂了垂眼:“我也不会,很好奇这些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该是很……很难的罢。我也想学着去做这些,自己……自己做的,终归比别个做的要好。”

我可以去学做很多事,弹琴,丹青,下棋,风水,摆阵,舞剑,等等。这些都是我兴致所在,也是消磨漫长时光的最佳选择,时间太多,闲来无事,可以去学许多东西。

唯独下厨,我不愿学。

我对厨下做菜无甚兴趣,以往走到哪里,便算哪里,去酒楼随意吃喝一顿,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我对此没有要求,怎样都好。再者,做菜是个劳神的细致活,若是我有相依看重之人,为他洗手作羹汤,那倒也无妨,可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将就便好,不必来此一遭。

我思索一番,才问她:“你当真想学?”

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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