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欧阳霖一声厉喝,车已如离弦的箭,直冲出去。

众人一个晃荡,纷纷抓稳扶握。简瑶腰间一紧,被薄靳言单手扣进怀里。因为极速行驶,耳边传来某些尖锐悠长的声响,窗外景物如两条暗色的光带在倒退。简瑶的脸紧贴着薄靳言的西装,那冰凉的布料却似乎传来笃定的力量。

而前方,三条马路的交岔口,黑色保时捷一闪而逝。几辆警车,同时从其他两条路上冲出来,与他们的车汇合,齐头并进朝保时捷直追过去。

“糟糕!”随行警员忽然低呼,“前面是西贡夜市。”

众人都是心头一凛,只见道路前方房舍建筑越来越多,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密。灯光霓虹之下,那保时捷瞬间没入车流人流里。

显然,他的藏身地点、他的逃脱路径,是早已设计好的。

“附近三公里内十五条道路出口,已通知总部设置路障。”安岩突然出声,语速快得惊人。如此光电时速下,他居然还抱着个笔记本电脑,身体撞来晃去,十指却依旧灵巧翩飞。

“没用,他会弃车。”薄靳言冷声道,“让你的人立刻锁住夜市入口。”

欧阳霖点头。绝不能让他进入夜市,那里潮水般的人流将彻底掩埋他的踪迹。

这时他们也开进了较繁华的路段,车速不得不慢下来,欧阳霖掏出对讲机:“立刻调一队人过来,守住西向东夜市入口……”

“头儿!”那头的探员打断了他,“紧急情况!我就在入口这边!有炸弹!”

众人全是一静,抬头望去,只见前方通往夜市的街道尽头,一波波的人潮突然涌现,尖叫、惊恐、奔跑、踩踏……整个路口瞬间被堵,数辆警车、路上的警员们,全部被人流淹没。

来不及了,他制造了骚乱。

所有人全推门下车,逆着人流方向望去。欧阳霖厉声问:“怎么回事?通知拆弹组了吗?”

对讲机那头答:“是一个男人,身上绑满炸弹,躺在马路正中。拆弹组一直待命,预计五分钟抵达。我们正在疏散附近行人和住户。”

简瑶心头一沉定局已成,他势必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

一行人紧随欧阳霖,在人群中穿梭,朝炸弹地点靠近。简瑶与薄靳言的手紧紧相扣,谁也没说话。简瑶看着他的侧脸,只见他冷峻的目光,正在人群中快速扫视。

他在寻找“他”!

简瑶信心一振,也转过头,不动声色观察着每一个人。

“刚接到消息。”安岩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那一家人已经从别墅的地下室救了出来,不同程度受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简瑶心头一松,太好了!

忽的又怔住。

如果那一家人都获救了,那现在被“他”当成人肉炸弹的,是谁?

简瑶的掌心不知何时渗出了汗水。她跟着薄靳言等人,脚下不停,眼睛已望向最前方。此时崩塌般溃退的人流,已经稀疏了许多,前方路面重新明朗。只见数辆警车灯光闪烁,停在封锁线后,而地上到底有什么,却看不分明。

这时,薄靳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四目凝视,他的眼眸漆黑而清冽。

地上躺着个男人,一动不动。

颀长的身躯、遍体的伤痕。他只穿了件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背心,和一条斑驳破损的长裤。头发已有些长了,遮住大半张脸。

“是他吗?”薄靳言问。

简瑶的喉咙阵阵发堵,答:“太远了,看不清脸。但身形……很像。”

是他,一定是他。有个声音在心里说。

这时旁边的警员终于送来望远镜,简瑶一把从他手里拿过,抬眸望去。

画面瞬间被拉至眼前。放大了看,男人那满身伤痕更显狰狞。浅麦肤色、修韧的肌肉线条、明显削瘦了许多的下颌,以及英俊而熟悉的脸庞……

简瑶抬手捂住嘴,泪意顷刻弥漫。

“他还有呼吸。”薄靳言低声说。

简瑶瞬间哽咽,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这时拆弹小组已经到了,两名专家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头盔,朝李熏然逼近。而外围的警察们全都站在车后,屏气凝神的观看着。

终于,他们到了李熏然的身旁,缓缓蹲下。两人仔细查看了一阵,抬头对视一眼,又迅速退回了警戒线。

简瑶的心倏的跌下去。

他们摘掉头盔,其中一人朝欧阳霖摇摇头:“拆不了。这种炸弹结构极为复杂,任何不慎触碰都会触发引爆。我们最少需要一个小时。但计时器只剩下5分钟。除非安装炸弹的人遥控停止计时,不然这个人必死无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明只是极短的沉默,却像煎熬了几个轮回。

巨大的哀痛袭上简瑶心头,她呆呆的望着李熏然的躯体轮廓,脸色白得像纸。

“抱歉,救不了他。”欧阳霖已经获知他的身份,低声对她和薄靳言说。

“安岩,向那家人要‘他’的电话号码。”一道低沉清澈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简瑶和其他人同时转头,只见薄靳言神色淡漠的望着前方,从怀中掏出了手机。

他,要跟“他”通话?

简瑶的心彻底提到了嗓子眼,望着他清秀俊逸的容颜,怔然不语。这时安然快速报了一组数字,薄靳言的长指在手机键盘上跃动,最后按在通话键上,转头看向她。

夜色静深,警灯闪耀,众目灼灼。

如此关头,他的眼眸里,却依旧是淡然如水的自负。

这时安岩走上前,将一个极小的外接头插进他的手机里。然后立刻回到车旁,打开了监听器,简瑶等人都戴上了耳麦。

“嘟嘟嘟”竟然真的通了。安岩立刻敲击键盘,开始追踪“他”的位置。而欧阳霖低头看了眼手表,朝众人比了个手势还有4分钟,炸弹会爆炸。

所有人大气也不出,全盯着薄靳言。而他站在众人前,身姿挺拔得像一棵清冷的树。

五六声后,“咯哒”一声轻响,那头传来隐隐的喧嚣的背景声。

“他”接了!

薄靳言长眸轻敛,目光越过面前空荡荡的长街,落在前方数条公路交岔口,依旧涌动的人群上。

“嗨。”

那头静了一瞬。紧接着,一道清亮的、略含笑意的男声传来:“嗨。”

如此悦耳的嗓音,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所有人的心,轻轻捏了起来。

唯有薄靳言那修长隽黑的眼眸里,浮现清浅的笑意。

“逃出去了吗?”

就像问候一个熟稔的老友。

那头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呵……马上。”

众人脸色微变,欧阳霖又看了一次表:3分30秒。他又看向安岩,然而安岩盯着屏幕,秀气的两道眉微蹙着,显然追踪信号遇到了困难。

“我拿一样东西,跟你交换活的李熏然。”薄靳言不急不缓的说,语气疏淡的就像在聊天气。

众人皆沉默倾听,简瑶的心却是一紧。

他要用什么交换?

电话那头,背景声响更嘈杂了些。男人“噢”了一声,似乎颇有兴味的答道:“说说看。”

以李熏然为中心,方圆数米街道内,警员们几乎鸦雀无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尸骨横飞,抑或局势的奇迹逆转。

而相距数百米外的路口,骚乱的人群,依旧在快速溃走,一波波冲向拦在路口的警察。这种阻挡几乎是徒劳的,警员们只能拿着刚刚那一家人紧急做出的人脸拼图,目光快速在人潮中检视着。

很多人在打电话,跟亲友诉说着这闹市惊变。一个高挑的男人,穿着长风衣,从一条巷子口拐出来,手里也拿着电话。

他看一眼前方路口数名警察,微微一笑,又退回了巷子里,对电话说:“稍等。我有另一个电话进来。”

没人注意到他,他从口袋里拿出片湿巾,仔仔细细抹了把脸,又撕下两道浓眉、胡须,从鼻梁上取下化妆的垫片原本古铜色的英朗面容,瞬间变得白皙而俊毅。

他把这些东西往口袋里一塞,重新拿起手机,快步走向警员岗哨,同时对那头说:“抱歉,你可以继续了。”

他目不斜视的随人潮往外走去,一名警员与他擦身而过,看着他清秀温和的容颜,再看一眼手上的画像,目光又匆匆从他身上滑走了。

欧阳霖用手势示意:还有2分50秒。

薄靳言扫一眼他,淡淡开口:“明天,香港各大报纸媒体,都会报道新晋作家梅君远的变态杀手身份。”

“他”低笑道:“不错。”

薄靳言又说:“港人喜欢猎奇,你会成为他们热爱的话题。所有人都会去看你的小说,他们会看到你的才华、你的思想,他们会对你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像之前,被所谓的评论家、大赛评委误导。恭喜你。我想,这也是你的目的之一。”

所有人都听得奇怪,不知道薄靳言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简瑶的心也一点点收得更紧。

唯有那头的“他”,跟薄靳言一样悠闲淡定,嗤笑一声答:“你在讨好我?”

薄靳言却淡淡笑了:“不,我在威胁你。”

众人全是一怔,就听他继续说道:“我们的游戏是公平的,我也不会插手媒体对你的追捧。但如果李熏然在我面前被炸上了天,那我不得不修改一下游戏规则。

我想媒体一定很想听到,负责这次案件的犯罪心理专家,对于罪犯的画像,尤其是那些深埋在正式简报之下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头的“他”,终于头一次沉默下来。唯有低缓的呼吸声传来,平静,却又深不可测。

薄靳言却哪里会停顿,行云流水般说道:“譬如你的母亲在幼年时抛弃了你,而你成年之后,猥亵并杀害了她;当然,巧合的是,你在青少年时期,也与家中的其他成年女性保持长时间的乱伦关系;

我也不介意告诉他们,你与不同年龄、肤色、性别的对象,以及多种动物,都发生过性关系。这也许有些超乎他们的承受力。

不过最让他们失望的,应该是你被文学院退学过。媒体炒作的变态天才,原来大学都没有读完……你说如果这些发表后,‘梅君远’这个笔名,将会代表着什么?

噢,我想你我都清楚,华人虽然都喜欢猎奇,但最接受不了的,却是罔顾人伦道德。你不会成为传奇,你会成为垃圾。人人提起‘梅君远’,想到的都是下流和肮脏。没人会认真去看你的文字和思想,他们的脑子,只为你的那些龌龊而兴奋。

无论你我下一轮如何交锋,‘梅君远’这个名字,都会这样结局成为最世俗的人们,最低廉可笑的一个话题。”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而薄靳言的神色却淡然如常。

欧阳霖沉着脸,比了个手势:60秒。

那头的“他”,终于又开口了,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多么幼稚的威胁啊。”

众人心头微惊,可薄靳言却打断了他:“是吗?我们赌一把好不好?”

他突然就伸手挑起了封锁线,越出车辆人群,迈着长腿朝前方几十米远外的李熏然走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简瑶第一个冲出去,拉住他的手,失声:“靳言!”

薄靳言瞥她一眼,那目光清亮而锐利:“没事,你回去。”看向欧阳霖:“带她退后。”

欧阳霖也愣住了,先是一把将简瑶拖到身后,让警员护住,同时一个箭步上前,盯着薄靳言,压低声音:“不能过去!爆炸波及范围会很广!”

薄靳言用眼神示意他退后。欧阳霖静默片刻,一咬牙,退了回来,低喝一声:“拆弹组!”

拆弹组两人迅速冲出去,往薄靳言身上套防护服和头盔。薄靳言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让开!”已经独自一人,快步走到了李熏然的身旁。

简瑶被几名高大的探员拦住,整个人都懵了,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灼烫的呼吸声,还有胸膛中混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靳言,你竟然……

欧阳霖的秒表还在快速计时,她的眼眶阵阵发涩,竟有些不敢看,可又不能不看。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知道他这样一定会赢。

但是看到他走向炸弹,她的心仿佛也要随之爆炸掉。

监听器中,终于再次响起“他”的声音:“你不会是想为那个警察陪葬吧?”

简瑶远远望去,就见薄靳言在李熏然身旁蹲了下来,把手机放到了他胸口的炸弹上方。

“滴滴滴”炸弹定时装置的声音传来,他们听到了,“他”也听到了。

然后就听到薄靳言轻笑了一声说:“No,我就在炸弹边上,但我不会死。因为我很确信,你不会引爆。因为我了解,‘梅君远’这个笔名,对你而言如生命般重要。还因为,我比你认为的,更了解你。噢……你还有十秒钟考虑,再见。”

“咯哒”一声,“嘟嘟”的盲音传来,薄靳言居然挂了“他”的电话。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呐呐不能言。简瑶被一个警员护在怀里,全身都在微微发抖,手捂着嘴,她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但眼泪却也滑了出来。

唯有薄靳言,打完电话,负手站在李熏然身旁,转头望着他们。看不清表情,但姿态倨傲而平静。

欧阳霖整张脸都铁青了,倒数着:“8、7、6、5……”

简瑶的呼吸瞬间为之停滞,只牢牢盯着前方的他,清俊挺立的身影。

“3、2、1!”

长街四处,一片寂静。

唯有薄靳言的唇畔,慢慢浮现一丝浅笑。

顷刻间,所有警察欢呼尖哨,掌声雷动。

没有引爆!“他”真的没有引爆!

每个人的脸都变得兴奋,旁边的警员松开了简瑶,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拆弹组、救护车、根据安岩锁定的信号范围立刻出击的小组……

人潮汹涌里,简瑶的眼眶瞬间潮湿,看着薄靳言如同闲庭信步般朝她走来,眼中有愉悦而得意的光芒。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子就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薄靳言也几乎是立刻搂紧了她。那双臂似乎比平时更加用力,牢牢的将她箍进了怀里。她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觉到那熟悉而温热的气息,整颗心就像是要跟他溶在一起。

一小时后。

夜色嘈杂而喧嚣,薄靳言牵着简瑶,站在救护车旁,看着重度昏迷的李熏然,被担架抬了上去。

“初步检查身体过度衰弱。”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其他情况要到医院详细检查后才清楚。”

简瑶含着泪点点头。

救护车远去了,道路依旧封锁着,警员们依旧在忙碌。尽管今晚他得以逃脱,但是警方救出了那一家四口以及李熏然,已经算是重大突破。而经此一役,他留下诸多线索,所有人都坚信,离破案不远了。

夜色已深,一名警员开车,送薄靳言简瑶两人先回酒店休整。

警车在繁华都市的车流人群中穿行着,薄靳言靠在座椅里,握着她的手,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简瑶盯着他的侧脸,心情一阵酸涩难言。

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拿舆论在威胁1号。以为他极其自信,甚至还敢以身涉险,只令他们叹为观止。

可是只有她清楚,薄靳言分明是必须这么做。

因为1号要的是他,要他成为自己的伙伴,所以一定不会看着他被炸死。薄靳言只有押上自己,才会稳赢不输,确保保住李熏然的命。

可是,尽管她刚刚也确信,1号一定不会引爆。

但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这么难受?

同样清凉而不平静的夜色,笼罩着整个香港。

某片闹市区,某条路边,一辆黑色凯迪拉克,静静的停着。

不知停了多久,一个身穿西装、身姿优雅的男人,从人流中走出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他往后一靠,解开了领带,似乎极为疲惫。

“是,先生。”前排的司机应道。

轿车开出了闹市区,上了半山。这里灯光别墅林立,是香港最贵的富人区之一。

男人面带微笑的下了车,保全人员为他推开别墅铁门:“先生好。”

他不急不缓走了进去。

别墅灯火彻夜不眠。

男人坐在客厅的奢华沙发里,拎着瓶红酒,一个人慢慢喝着。电视里播放着今晚连环杀人案的直播报道,画面里警员们身影忙碌,而薄靳言和简瑶的身影,就隐约出现在其中。

男人一直噙着笑,看着看着,忽然就没了笑意。

“砰”一声,酒瓶被他砸在地上。他霍然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慢悠悠的走向了内室。

穿过几层屋门,到了最里的房间。这是别墅的密室。他推开厚重的金属门,哼着歌走了进去。

这是个阴暗的房间,一个年轻男人,手脚都绑着锁链,被束缚在铁栏杆之后。他原本蹲在地上,英俊的脸空洞凝滞。看到男人走进来,他瞬间就变了脸色。

过了一会儿。

刀锋一寸寸划入被困男人的皮肉中,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却全都被厚达数寸的墙壁隔绝,传不到外间。

而正在施虐的男人,却似乎因为他的反应而高兴起来,一刀一刀,划得轻盈又愉快。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被困的男人哀嚎着,“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那人脸色却倏的一变,狠狠一刀下去,切断了他一根手指。

被困男人瞬间发出接连的惨叫。

那人将刀一丢,语气格外凝重的告诉他:“不要弄错了,我只有一个朋友。”他又抬起头,似乎思索了几秒钟,自言自语般道:“可惜的是,他现在还不肯来我身边。”

他微微一笑:“不过快了。毁了他,他就会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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