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勇作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用钢笔写在封面的字迹不觉间已变得模糊。辨读出来的文字是:

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 和仓兴司

那个笔记本二十几年前就有了,记载的是兴司针对早苗死于红砖医院一案的调查所得。

他翻出这个笔记本,是因为白天在须贝正清的书房里意外地发现了那张照片。

为什么须贝正清会有红砖医院的照片?原本和那张照片放在一起的“黑色笔记本”究竟哪里去了?正清又在调查什么?

勇作不明白红砖医院和须贝正清有什么关系。不过,对瓜生直明和红砖医院之间的关系,他已有所察觉——是早苗的那起命案。

当年父亲调查那起命案时,家里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绅士。他和父亲长谈之后离去,不久,父亲便停止了调查。

在小学毕业典礼上,勇作得知那位绅士就是瓜生晃彦的父亲。从此,勇作一直在想,说不定早苗那起命案对瓜生家意义重大。

如果这个推论正确,须贝正清会对那起命案感兴趣一点都不奇怪。放着那张照片的橱柜里都是正清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这样,从时间上来看,不也和早苗那起命案的案发时间吻合吗?

勇作再度将目光落在笔记本上。他想,如果这次的案子关系到早苗的命案,就不能假手他人。

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笔记本,是在当上警察、正式分配后的第二年冬天,也是兴司死去的那个冬天。

兴司常对勇作说:“我死后,葬礼从简,把奖状全部烧掉。”有时,他还说:“我死后,你要记得整理神龛的抽屉,里面有东西留给你。”

父亲死后两个多星期,勇作才得空好好思考这一番话。他一一遵照父亲的嘱咐办理了后事。就算没有父亲的指示,葬礼也只能从简。

勇作想起父亲的遗言,查看神龛。父亲想让自己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他在小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对折的旧笔记本——那正是“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

那不是警方的资料,而是兴司针对那起命案所作调查的记录,因此还包含了部分草稿和简单的笔记。

开头的主要内容大致如下:

一、发现尸体

九月三十日上午七点过后,一名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的值班护士在该院南面的庭院散步时,发现有人倒在地上。经该护士通知,两名正在值班的医生赶来,经诊断发现该名女子已无脉搏和生命迹象。院方马上与本局联系。上午七点二十分,附近派出所的两名警察和两名巡警抵达并封锁现场一带,展开监视行动。七点三十分,本局刑事科刑警、鉴识人员到达现场,进行调查。

二、尸体情况

尸体经护士们确认,是该院患者日野早苗。她身穿白色睡衣,打赤脚,面部朝上,呈大字形倒在建筑物南方、她本人病房的正下方。

解剖结果发现,死因为头盖骨凹陷导致颅内出血。另外,脾脏与肝脏受损,背部可见大片内出血痕迹。

三、现场

死者的病房在该院南栋四楼。病床寝具凌乱,窗户未关。拖鞋整齐地放在病床旁。病房内放置了死者的行李和简单的雾具,并无异状。

从尸体的位置和其他情形来看,死者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从病房的窗户坠楼。

四、目击者和证人

医院的熄灯时间为晚上九点,此后没人见过日野早苗。也没有找到知道窗户是否开着的人。

不过,住在日野早苗隔壁病房的坂本一郎(五十六岁)的证言指出,他在半夜听见日野早苗房里有脚步声,还听见类似女性尖叫的声音。坂本曾想通知护士,但懒得下床,后来就睡着了。他当时没看时钟。

另外,两名住在南栋病房的患者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两人都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五、日野早苗的身份

日野早苗在七年前被送进该院,送她住院的人是瓜生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时任社长瓜生和晃(三年前殁)。瓜生称,日野早苗的父亲对他有恩,因此代为照顾她,但她可能有智力方面的障碍,因此拜托交情甚笃的上原雅成院长为她治疗。上原一口允诺,为她在南栋四楼准备了一间个人病房,展开治疗,直至今日。

日野早苗的户籍地在长野县茅多郡,父亲死于战事,母亲也因病去世。询问她故乡的人,也没人知道日野家。有一名据说曾住在她家隔壁的妇人,只知道早苗在念初中。

向瓜生和晃的儿子直明打听他父亲如何与早苗相遇,得知和晃似乎是在因缘际会之下发现在闹市乞讨的她,得知她没有像样的住所后,决定带她回家,照顾她。但她在日常生活中出现了许多问题,于是和晃决定让她接受治疗。

至于和晃从早苗的父亲那里受过何种恩惠,直明和上原都没听说过,但直明尊重父亲的遗愿,继续支付治疗费用并接下监护人的义务,上原则继续为她治疗。然而,历经七年的治疗却没有出现显著的效果。早苗智力障碍的原因依旧是个谜。

六、日野早苗的为人与生活

她个性敦厚,老实害羞,虽然智商只相当于小学低年级学生,但个人的大小事宜大部分都能自理。她不擅长阅读,几乎不会算数,平常会打扫庭院。她对大人抱有强烈的警戒心,但似乎喜爱与孩子接触。院长默许附近的孩子在院子里玩,因此她每天似乎都很期待他们的来访(勇作好像也经常去)。

她七点起床,九点就寝。据说不曾打乱这种日常作息。

所有密密麻麻记录在笔记本上的内容无不冲击着勇作的心,内容翔实地传达着早苗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勇作想起,第一次看到这本笔记时,令他格外震撼的是“她每天似乎都很期待他们的来访”。当时的勇作也同样期待去医院玩耍。

不过,这本笔记里有些内容令人无法一味沉浸在感慨当中,不,该说令人起疑的成分居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早苗和瓜生和晃——或许该说是和瓜生父子之间的关系。

读过该部分记录后,也就不会奇怪于瓜生直明和早苗的离奇命案有关。毕竟,他是早苗的监护人。

然而,勇作无法理解直明对命案的反应,他恐怕曾经劝警方放弃调查这起命案。

勇作还记得,兴司的上司曾经为该案到过家里,好像花了好长时间试图说服兴司,却未果,悻悻拂袖而去。他当时或许是这样说的:“和仓,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又没找到他杀的决定性证据。再说,杀了那个女的,没人有好处啊。从早苗的智商来看,即使自杀的可能性不高,也很可能是意外。那天夜里万里无云,早苗可能半夜醒来,想打开窗户看星星,但身体向外探得太多,以致失去平衡而坠楼。就是那样。你就那样告诉自己吧……”.

兴司在笔记本里提到,岛津警局内似乎从一开始便对他杀说持消极看法。

上司无法说服兴司。几天后,瓜生直明亲自现身。勇作认为,之前上司会到家里来,便是瓜生家对警方进行劝说的结果。

这次兴司接受对方的意见,停止了调查。

不知瓜生直明究竟对父亲说了什么。对勇作而言,这也是最大的谜。笔记本上也没有记载。

但勇作确信,父亲兴司绝对没有放弃“早苗死于他杀”的看法。他在笔记本中间写了几个理由:

早苗恪守就寝和起床的时间。护士们的证言提到,她不可能在半夜下床。那么她可能半夜开窗看外面吗?

住在隔壁病房的患者听见的是谁的脚步声?早苗在病房里穿的是拖鞋。

早苗打着赤脚。就算只是开窗看外面,一般也会穿上拖鞋吧?

听说从前有人带早苗到医院的屋顶时。她大哭大闹。她是不是有恐高症呢?如果有,就不可能从窗户探出身体。

命案发生当晚,有好几个人目击医院大门前停了一辆大型黑色轿车。那难道不是凶手准备的交通工具吗?

从这几个疑点一路看下来,勇作能充分接受兴司坚持他杀说的理由。更令人怀疑的,是为什么当时警方不更深入地追查呢?

勇作看着这个笔记本,决心要设法找出真相。他觉得,兴司也希望自己那么做。兴司虽然没有在警界出人头地,但对每一件案子总是全力以赴,以自己能接受的方式办案。他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这起“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

然而,勇作拿到这本笔记本时,早已不可能重新调查那起命案了。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记得那起案子呢?

勇作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向瓜生家的人打听,或许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要采取行动却不容易,就算要向他们打听也无从下手。若突然登门造访,要他们说出早苗死亡的真相,只会被当成疯子。

勇作左思右想苦无对策,后来因为每天忙于繁重的工作,不知不觉间,彻查真相的心情渐渐淡了。

他没想到,这次的命案竟然会扯上红砖医院。

勇作想,试试看吧。不知道这起命案和早苗一案有多少关联,但尽最大努力吧。

“这起命案是我的案子,它和我的青春岁月大有关系。”勇作紧握手中的笔记本,在心中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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