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时有人见过顾黎,这会儿再见满含惊讶。

“这位当初是不是也住哪个酒店?”

顾黎颔首。杜云停紧抱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站在伞下,一把伞撑着,罩住两个人。

胳膊挨着胳膊,肉眼可见的亲密。

同事犹疑,“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嗯,”杜云停的手紧了紧,笑得更甜了些,“他是我的男朋友。”

他半点没有想隐瞒的意思。

在场人都是一怔,再看这两人,目光不同寻常起来。他们都知道陆澄有个热情的女朋友,动不动就啃他一脖子印子,可如今这么一说……

热情倒是肯定的,就是性别不对。

居然是个带把儿的。

他讷讷,声音也弱了,“看不出来啊?”

他印象中那些gay都弱极了,从头到脚透着想要男人的气场。陆澄不一样,虽然长得清秀,可大大方方,人也阳光,不像是那种圈内名媛,“什么时候成的?”

杜云停腼腆:“挺久的了。只是没和大家说。”

恶鬼在一旁,不动声色添把火:“嗯,已经结婚了。”

众人更愣。

好在现在观念开放,他们也并不觉得这性向有什么,只说了两句恭喜。先前张罗着给杜云停介绍对象的大姐老大不乐意,瞅着顾黎的眼光都透着不满,可从头到脚这么一审视,顾黎衣着、头发、模样,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甚至开的都是豪车。

她只好从别的地方下手。

“小陆,你对象是干什么工作的?”

杜云停张了张嘴,还没回答,男人已经开口了。

“我在事业单位工作。”

顿了顿,又补充:“有五险一金。”

“……”

这恶鬼的醋意可真久,现在还记得五险一金呢。

顾黎没再向下说,只垂下眼,望着他,“回家?”

“嗯,”杜云停说,“回家。”

他和同事告了别,跟着男人上了车。顾黎替他拉开车门,杜怂怂坐上去,摸了把,发现这真的是豪车。

他有点儿担忧,身子坐直了,背着司机,小声问:“顾先生,这车哪儿来的?”

顾黎可没钱,这该不会是恶鬼抢来的吧?

杜云停说:“违法乱纪可不行啊。”

顾黎一个鬼王,穷的叮当响,面子里子这会儿都掉了个光。他坐在后座,很有点屈辱,冷声道:“没有。——这车不要钱。”

杜云停仍然满怀忧虑,哪儿有车不要钱的?

威胁人也不提倡啊。

倒是前头的司机转过身来了,冲着他们俩毕恭毕敬地笑,“大人,您去哪儿?”

杜云停一看那司机,明白了。司机脸色发紫,面目肿胀,这是个鬼。

难怪不要钱,原来开的是鬼车。

想明白了他就放心的多,往后座一靠,听着身边恶鬼不满意地问:“你觉得我穷?”

杜怂怂顺毛撸,“不穷,不穷。”

鬼王从他嘴里听不出半点诚意。他沉沉道:“我的墓里都是金子。”

富可敌国!

怂怂又顺毛:“对,有钱——有钱!”

顾先生:“……”

这可真敷衍。

他心里头揣着气,很想这会儿就把人压过来给点颜色看看。可小生人不像之前那么怕鬼了,现在前头就坐着个鬼,也只是稍稍颤了颤,随即就向他靠近了,说:“顾先生……”

这小声喊的,神佛的心都能被喊软。恶鬼没了脾气,任由他靠过来,刚刚说穷的斗争心都没了。

他哪儿知道,在杜云停心里,这会儿他是被包养着的金丝雀儿——杜云停自己才是金主。

杜云停在那之后没了渣攻的消息,直到一个夏日晚上,他忽的发起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顾黎一摸他额头,烫的像火炭。

小生人烧的意识迷蒙,什么都分不清。顾黎一看他命相,才发现他的命格竟然在被改写,本来应当是平安富贵的命,却被一点点擦掉,重新写上去的,赫然是被鬼害死早亡的命。

这绝不是顾黎所允许的。

杜云停迷迷糊糊,只能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人形,喊了两声。梦里头的顾先生却越走越快,他怎么也追不上,急的几乎要哭了。

他声音里头带了哭腔,在后面拼命地迈动腿。忽然听见当啷一声,他踩进了泥沼里,泥里头有一只手把他往下拽。

杜云停看清楚了,那是杨达的手。杨达的脸从泥潭里慢慢露出来,满怀恶意。

“你也不是……”

他哈哈笑起来,嚷嚷着:“你也不是!——你不是他!”

他使劲儿地把杜云停往外拖,自己往里头挤。杜云停敏锐地察觉他是要取而代之,忙抱紧了这身体不让他碰。双方挣了许久,也不知杨达是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把他从这里头拖了出去,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留在地上。

杨达迈开双腿,迫不及待就要进去。杜云停心知不好,忙叫7777:【二十八!兑卡!】

好在7777还能有所回应,也知道情况紧急,【兑什么?】

杜云停还是魂体,身上没有任何卡。他说:【魂体加固——】

7777在系统里找了很久,才翻出一张类似功效的。刚刚用了,杜云停身上透明的颜色肉眼可见深厚起来,周身蓄满了力,一脚把渣攻踢开老远。杨达咕噜噜滚远了,仍然锲而不舍地往回爬,还想把这具身体拽过去。

杜云停忙要往里进,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套回到这个壳里,只能干着急。

杨达爬的飞快,很快又回来了,发出低低的诡笑声。杜云停拽紧了,正准备和对方再来一场拔河,却忽的听见一阵响亮的铜铃。

紧接着,有新的人影出现在了身侧,修长挺拔。

是顾黎!

杜怂怂心头一喜,就要靠近。顾黎伸出手,先将杨达的胳膊紧紧捏在手里,他的手好像是烧热的炭火,甫一碰到,杨达的尖叫声便一下子响了起来,刺得人耳朵生疼。他嚎啕着,哆嗦着,被握住的胳膊颜色渐渐变浅,终于化作飞灰散在了空气里。

杨达浑身都在颤。他使劲儿想从男人手底下逃出来,但这阴气实在太浓厚,他不仅无法逃脱,反而周身都如火烧一般,扑簌簌落了一地的灰。

哀嚎声不绝于耳,杜云停怔怔在一旁看着,突然听到7777和他说:【快跑!】

他还没反应过来,【跑什么?】

【快跑,】7777急道,电子音都变了调,【你这会儿被渣攻弄出来了,你不是陆澄的模样了——你没感觉吗?你现在就是你自己!】

【顾先生来识海里找,却没找见陆澄,找见了你,他会把你当幕后黑手杀了的!】

杜云停一愣。

说真的,他还从未认真想过这个死法——真彻底地死在顾先生手里。

他挪动了下步子,不远处男人已经收拾完了杨达,回过了头。

杜云停对上了男人的目光。冷冷淡淡,里头没有平常可见的温情。

“……”

7777哀叹了一声,声音沉重。

【来不及了。】

杜云停的脚在地上生了根发了芽。他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顾先生朝他走来。

恶鬼扬起了手。

7777闭上眼,不敢再看;杜云停心没砰砰跳,他这会儿是魂体,根本没有真正跳动的心,只能睁大眼,望着。顾黎的手触碰到他,却并没让他像杨达那样灰飞烟灭,反倒方向一转,摸上了他的脸。

随即,恶鬼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寻常对着他的笑。

“怕不怕?”

杜云停愣愣的,小声答:“不怕。”

顾黎的手收紧。

“小撒谎精。”

他又摸了摸青年的头。

“但这一次说的是实话。”

他没从那双眼睛里头看到害怕。他凝视着这张脸,和陆澄的清秀不怎么相同,甚至能用秾丽来形容,不是什么良家长相。光是一张脸,教人联想到的都是烈火鲜花,焚烧着的那种美,熊熊的、热烈的。

可被他碰着时,却仍然是熟悉的神情,靠过来的动作像终于见着了主人的小宠。他对那种动作目光都熟悉,他知道这外表底下,小生人的心干净的其实像山泉。

顾黎的喉头动了动。他说:“回去吧。”

他轻轻一推。

杜云停在现实里睁开了眼。

他仍然在熟悉的地方,醒在熟悉的床上。恶鬼就在他身侧,让他枕着自己的臂膀。

杜云停嗓子有点哑,他喊了一句顾先生,想要说些什么。顾黎什么也没让他解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轻轻一按。

杜云停的心安下来。

顾先生认出了是他。

7777也感叹:【他怎么能认出来是你的?你和陆澄长得完全不一样。】

陆澄这种要是属于纯情挂的,杜云停就是正儿八经祸国殃民的那一挂。他不是秀气,不是干净,就是纯粹的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恰到好处,生的艳丽。

这点随了他妈苏荷。苏荷的魅力就在于外头燃的像红玫瑰,性子却清冷的像白莲花。男人吃的就是她这一套,爱的不行。

只是这长相放在男人身上不怎么讨好,不然,杜云停也不会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的腌臜气。

7777本以为,像顾黎这样的男人,应当相当反感杜云停这种长相的人。

如今一看,倒让它诧异。

杜怂怂这会儿说话有底气多了,【我们是心在相爱,你懂什么?】

7777:【……】

可快别瞎说了,就刚刚那架势,谁能一下子认出相爱的心?

倒是外表一眼就能看见。

但没被灭掉总是好事,7777还是老怀欣慰,【我本来以为,我的第一次系统生涯就到此结束了。】

甚至做好了和这个宿主永别的准备,扔掉了新华字典。

只可惜祸害遗千年……

杜怂怂狐疑:【我怎么听着你有点遗憾?】

我还到底是不是你最爱的宿主了?

7777没吭声。

最爱不一定,但最浪,你肯定属第一。

杜云停也有点心惊。他本来以为渣攻已经是翻不起什么水花的了,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临死一搏。他问恶鬼:“顾先生,那施法的人怎么样了?”

提及施法人,恶鬼神色又阴沉三分,道:“我废了他的三魂。他现在,应当已经受到反噬了。”

他拿出一只极小的东西,放飞了。那东西扑着翅膀,很快飞高,顾黎说:“让它去找。”

那是专用的寻踪虫。

片刻后,虫子回来了。顾黎确定了位置,立刻带着杜云停一同上了门。

他见过杨达,本不想插手对方生死。然而如今杨达直接危及了小生人性命,顾黎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径直出现在房中,倒将渣攻吓得一哆嗦。

骤然见了渣攻,杜云停忍不住皱起了眉。

杨达模样已经变了,如今看来,早不是当初年轻、意气风发的样子,从头到脚透着苍老。他脸比先前更僵,像是一张面具直接长在了皮肉上,动动嘴角都显得勉强。兴许是因为附身的鬼魂太多,透着股腐烂的死气。

他见了杜云停,倒也没惊讶,只把眼睛一抬。

“我就知道,”他嘶嘶地说,“你肯定会来找我。”

杜云停难以置信,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顾黎解了他的疑惑,“他结了阴亲。不止一次。”

阴亲损寿命,更何况杨达为了有效,直接结了四次。里头有老实的,也有不老实想要他命的,他还有点从盗墓贼那儿弄来的法宝,勉强克住了,可自己的肉身也快崩了。

他别无选择,要想活命,非得和杜云停换命不成。

杨达靠在床头,发出桀桀的笑。

“你愧疚吗?”他说,“陆澄,你看着我——你对得起我吗?”

杜云停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愧疚?

杨达眼睛里头浸透了怨毒。

“你当初夺了我的机缘!下墓的明明是我,拿到红绳的也是我——活命的本来该是我!凭什么是你?你凭什么活?”

杜云停觉得稀奇,他真是少见害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可是你当初自己给我的。”

杨达猛地向前一挣,伸出手就要不管不顾挠向他。顾黎眉头蹙起来,半点不收敛力道,一脚将渣攻踢飞了。

他撞到了墙,再爬起来时,额头都是血。

“杀了我啊,”他喃喃说,“我的机缘——”

什么他的机缘,杜云停听了老大不高兴。

他在渣攻面前蹲下来了。

“你觉得是你的?”

杨达瞪着他,恨不能咬断他的喉咙,显然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真可惜,”杜云停说,“命中注定了,是属于我自己的。——谁让你没找着门好亲事呢?”

他拍拍手,站直了,伸开手臂。

“顾先生抱。”

恶鬼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无奈,还是纵容地将他抱进怀里,点点他额头。“像什么样子。”

杜云停才不管,还要说:“顾先生亲亲。”

恶鬼当真是宠他,当着渣攻的面,也好好地把他亲了一回,亲的嘴唇软红,跟草莓一样泛着鲜艳的水光。

杨达目眦欲裂。

他忽的又笑起来,慢慢道:“你以为你能好?和一个鬼做夫妻,你——”

顾黎骤然伸手,于空中一握,杨达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高高悬起来,眼珠暴突,血管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杜云停不当回事,仍然靠着男人。

“鬼夫妻怎么了?”

他说,“兴许上一辈子,顾先生要娶我,却没有来得及——”

“所以这一次,才会化作鬼等我。”

他不觉得有半点不好。

顾黎的手松开了,杨达掉了下来,脖子却已经断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恶鬼将他扔在地上,环上了小生人的腰。

“他不会超生的。”顾黎沉沉道,“他入了饿鬼道。”

饿鬼道中没粮食,贫瘠干枯,鬼的嗓子细如针孔,肚子却大如西瓜,无时无刻不感到饿意。其中有强大的饿鬼,甚至会吞食小的,将其撕扯成碎片当粮食果腹。

杨达没了三魂,本就比其它鬼要弱。如今又入了饿鬼道,可见之后定然会不得安宁,不会再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杜云停在阳世间过了许多年。

退休之后,他换了座大一点的房子,和顾先生一起住。偶尔会和恶鬼感叹:“他们都说如今墓地贵。”

还好他男人有前瞻性,建了座那么大的。

顾黎对他去世后的事并不担心,即使离开阳世,入了地府,那也是他的范围。他自然会顾着小生人,仍旧与他在一道。那时,他们就迁到陵墓里去住,顾黎死前身旁就有一个空位,他不知道是给谁的,却觉得小生人就应该躺在那里。

他们在里头做一对老鬼,等到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便到人世间走走看看。

他不打算让小生人喝孟婆汤。小生人该记住他,不该去转世投胎,他们就真真正正做一对鬼夫妻,也没什么不好的。

杜云停一直听他打算,关注的点却截然不同:“可我要是当鬼了,是不是看起来特别老?”

活人总归是会老的。杜云停如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就不是年轻时鲜嫩多汁的模样了。

恶鬼不当回事,摸了摸他的脸,沉沉道:“好看。”

杜云停:“……”

顾先生的审美品味真的堪忧。

他最终倒在了病榻上,身上挂满了各种医疗仪器。顾黎陪在他身边,只是用的鬼态,其他人都看不见。

他拉着小生人的手,和他说:“别怕。不会疼。”

杜云停轻轻点点头,眼睛里头却有泪。

“没事。”恶鬼又说,声音温存,“乖宝,等你下来了,我带你去看我们的寝殿。”

他管他的大墓叫这个。

杜云停摇摇头。他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看着恶鬼,冲他最后伸了伸手。

“再见,”他挤出最后几个字,“顾先生,再见——”

一旁的护士有点心惊,她一面大叫着医生一面顺着老人指着的方向看——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心电图上的线条变为了一道直线,人没了。

顾黎仍然在房间里,他等着他的小生人从这具身体上起来,他们好手牵手一同去寝殿。然而没有,他在那儿等了足足几十分钟,直到有人蒙上了小生人的尸首要将他推去火化,他也没看见小生人的魂魄。

顾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扭头去地府搜寻,疯了一样将所有的鬼魂搜了个遍。没有,哪儿都没有他找的那个,鬼魂这么多,可他把小生人弄丢了。

找不回来了。

……

他最终去了医院。

没了魂魄,他不能让小生人孤零零火化。

顾黎把人带走了,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带去了他的墓里。他让小生人躺在他身边,那地方简直是为杜云停量身打造的,身高,体型,都刚刚好——那是一个双人棺木。顾黎自己也躺了进去,他许多年没见自己的尸首了,如今和小生人的摆在一起,他觉得很好。

他没打算再去转世。小生人不在地府,自然也不会去转世。

他决定,就让自己停留在这里。

得过多久?顾黎不知道。

他缓缓把棺木盖子合上了,抱着怀里头已然僵硬了的爱人。爱人的身上仍旧佩戴着熟悉的血玉,他们头靠着头,像恶鬼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那样贴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棺。

这座大墓所有的入口全部被封存。许多年后,当终于有人将墓挖开,他们小心翼翼在保护措施下打开了棺木,只看见了两具紧紧抱着的骸骨。

其中一具已然时间久了,不知为何不曾化作灰烬;另一具矮一些,年份近一些,他们拥抱着,像是钟情不二的爱人。

当见到阳光的那一瞬,他们化作了飞灰,再也没有被拼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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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人都知道,将军的房间里藏了一个人。

没人知道是谁,将军对那个人宝贝的不得了,从来不叫人看。他们只是在服侍的时候听到将军对着人说话,声音温柔的像水——他们从来不敢想,那个将军,正儿八经的战神,会有这样的时候。

送进去的饭菜永远是两份,洗澡水却是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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