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中午,我却一点也不饿。或许是历经监禁与目睹刑求过程,身体维持着紧绷状态。我不禁想起一件往事。某座火山因有喷发之虞,周围居民纷纷避难。我受电视台委托,前往采访避难居民,他们告诉我:“大伙都没有食欲,而且无法入睡。或许身体知道发生紧急状况吧。”显然陷入异常状况时,人体会自动减少能量消耗,以便应付各种危机。

虽然不饿,我还是啃着甜面包。不勉强吃点东西,危急时会没体力应变。

我无法忍受沉默,随手打开电视。荧幕上出现的景象似乎是外国的公园,不,或许是私人庭院吧。画面中有座大水池,四周围着栅栏。我暗暗纳闷,为何要围起水池?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池里养着鳄鱼。

“庭院与鳄鱼……”千叶低喃,“我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庭院里有两只鳄鱼’?”

听千叶提起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我忍不住隐隐发火。他前几天在饭店里搞砸我们的行动,今天又没提早告知“那男人就在我身边”。连续搞出这些乌龙,他怎么还能摆出满不在乎的悠哉态度?“千叶先生,请帮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的语气近乎挑衅。

从千叶的表情,分辨不出他是否受到影响。不过,他说着“对了,我有一条线索”,站起身。

“线索?”这句话来得唐突,我有些错愕。还没想到怎么回应,千叶已在整理黑西装外套领口,似乎打算外出。

“我刚接到一通电话。坦白告诉你们吧,我托人调查本城的去向。”

“托人调查?对方是谁?”

“熟识的征信业者。严格来说,是朋友的朋友。”

我大为诧异。千叶几时接到电话的?既然委托调查那男人的下落,为何没事先告诉我们?不过,我决定别去想这些细节。自从认识千叶,他带给我们太多惊奇,根本无法逐一厘清。

“我想去找那个征信业者谈谈,可以吗?”千叶走出客厅。

“怎么不在这里谈?”我追问,但千叶似乎没听见。

客厅剩下我和美树,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千叶先生真的有线索吗?”美树疑惑地偏着头,“搞不懂他脑袋在想什么。”

不仅如此,我们对千叶的底细根本一无所知。我早就不相信他是幼稚园同学,不过,他说是为了替亲人报仇才追踪那男人,应该不是谎言。他不是记者,也不是我的书迷,与我毫无恩怨。我实在想不出他必须跟我们一起行动的理由。

“我认为,他不是我们的敌人。”我脱口道。没错,他不是敌人。我自顾自地点点头。虽然是充满疑点的神秘人物,但不是我们的敌人。

“就算不是敌人,你怎能确定他是我们的伙伴?”

这么说也没错。千叶既像往来多年的知己,又像从未交谈过的陌生人。不是朋友,不是家人,不是敌人,也不是伙伴。

电视画面中,一个十几岁的金发少女在喂食数尾鳄鱼。那些鳄鱼的体型比想像中巨大,而且行动敏捷。

“那天千叶先生按下我们家门铃时……”我开口。

“不过是三天前,却觉得好遥远。”

“是啊。当时不知怎么搞的,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却有种迟早会跟这个人见面的错觉。”

“因为他是你的幼稚园同学?”美树并非真的相信,只是在调侃我。

“就像遇上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名人。”

“但你不知道他是谁。”

“还散发一股诡异气息。”

“这听起来倒像是……”美树从厨房取来几个袋子。当初买下这房子,是打算当成复仇行动的基地。由于无法确定会在何种时机过来,厨房里储备不少防灾用的紧急食品。

美树递给我一块干面包。虽然硬又无味,但咀嚼后会逐渐产生甜味。

“倒像是神一样。”她接着说。

“神?”

“打出生起就跟在身旁,却不曾见面,神不都是这样吗?”

“哪种宗教的神?”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

我们夫妇并未信仰特定神明,对宗教也不感兴趣。去年菜摘离世后,我们益发不相信神的存在。我们没有坚强到认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也是具有意义的磨练”。倘若世上真有神明,我无法原谅祂对菜摘见死不救。

“不过,千叶先生那种接近鸡同鸭讲的沟通方式,及对历史事件的了解,确实跟神有几分相似。”

“我也这么觉得。”

“不管怎样,只有一点能肯定……”

“哪一点?”

“千叶先生的出现带来些许欢乐。”

我想起吉米·罕醉克斯的曲子。“我没办法活在今天。不管是今天或明天。我在今天找不到任何乐趣。”这段歌词仿佛是我们夫妇的最佳写照,但千叶出现后,我们“多少”感受到一点乐趣。

我的脑海浮现父亲晚年的模样。“努力在生活中获得快乐,是唯一该做的事。”当时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中却流露出落寞与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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