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草莓味渐渐在嘴里化开了,薛白在桌上翻找他前几天标记过的那份卷子,打算带到教室继续去想一会。

卷子被人动过,卷面上被用铅笔轻轻的写了几行公式,切题角度极为刁钻。

这方法薛白之前想到过,只是中途被卡住了,计算量太大,那时候时间不够,他没想到解决方法。但顾扬给的思路又有些不大一样,从另一个知识点开辟出了一条新的路,薛白顺着顾扬给出的思路往下算了几步,豁然开朗。

解这道题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廖喜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时不时抬头盯一眼纪律,底下非常安静,仿佛连呼吸都被放轻了许多,耳畔处只有笔尖擦过纸面时的“沙沙”声。

薛白对廖喜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轻手轻脚的从后门绕回自己的位置上。

还未坐好,他先愣了一下。

桌上歪歪的摆了一本书,书本下压了一张创可贴。

顾扬给的。

薛白笑笑,这个人,一向面冷心热。

身旁的人一直站着未坐,挡住了光源,课桌上映了一片影子,顾扬拧紧眉头看了薛白一眼。

教室的窗户关得紧紧的,所有人呼吸着同一片二氧化碳,有些过于闷了,有人挪到窗边,将窗子打开了一半。

晚风透过忽然打开的窗子卷了进来,坐在窗边的那位同学没压紧,卷子被吹得散落一地。

教室里的空气清爽了许多。

薛白写了张纸条,连着创可贴一起推到顾扬的那边。

纸条上面写着:帮我贴。

顾扬回道:没手?

笔迹龙飞凤舞,回复冷淡,看样子很想赶紧结束传纸条这么个幼稚的行为。

薛白脸皮厚的很,写道:嗯,瘫痪。

顾扬瞥了一眼纸条上面的字,不想理了。

薛白却在顾扬收回手之前,牵住了他校服外套的袖口。

指尖与肌肤隔着毫厘,若隐若现的擦过手腕。

薛白用口型说:“帮我贴吧。”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少年眨下一边的眼睛,又倏地将眉头拧起,让自己看起来委屈又温软。

顾扬呆了片刻,抽出手,面上依旧没有温度的样子,嘴里却说:“别动。”

右手放下笔,顾扬捏住了薛白的手腕。手背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一番动作沾了一点尘埃,顾扬轻轻吹开。

呼出来的气很暖,擦过手背,仿佛在上面挠了一下。

薛白屏住了呼吸。

顾扬这个人,不论做什么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展开创可贴,沿着发红的伤处贴好,用指尖在纺纱棉上摁了几下,然后松开手,说:“好了。”

“嗯……”薛白失神的抽回手,盯着手背上的创可贴发了会呆。

“顾扬。”薛白突然叫了一声。

顾扬抬眸。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从走廊蔓延进教室内,廖喜起身,伸了个懒腰,出去了,教室里瞬间闹腾起来。

只有薛白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对着什么在发呆,嘴唇动了动,说:“谢谢你。”

其实没什么好说谢谢的,创可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款式,哪里的便利店都可以买得到,淡黄色的那种,但是薛白就是想说。

“谢谢你的糖,还有解题思路。”

“你真的很棒啊,同桌。”

满天星光中,山水潋滟。

好像也没认识薛白多久,这家伙烦的很,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他,自大又自恋,耍赖加撒泼,无所不用其极,不由分说的撕开了他的伪装,闯进了他的生活里。

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薛白,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心里仿佛一下子变热了。

天气也一点点的变温暖了。

见顾扬愣愣的没反应,薛白又勾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就是这抹笑,顾扬记了许久。在以后,每每提起他的高中时光,他头一个想起的就是这抹笑容。

像光。

“看什么呢?”薛白在大课间补了个觉,醒来以后世界都不一样了,整间教室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围在了走廊上。

“教官来了。”沈奇正给薛白让了个位置。

校门外停了一整排的军用车,身穿绿色军服的教官们整齐划一的进了宿舍区。

“啊,你看排头的那个教官!好帅好帅!如果能带我们班就好了!”

“另一个也很帅啊!对对,往坐看,啊啊啊啊!”

“希望我们班的是个帅教官!求求你了!”

看惯了学校里穿校服的青涩的男孩子,女生们对教官这类型的毫无抵抗力,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一开始还只有几个人,后来又渐渐围过来更多的人,叫成一片,兴奋不已。

上午第三节的英语课,廖喜也正好提到这个事情。

“明天开始军训,周二到周六,一共五天,一会班长去拿一下军训服,每个班都有多领了几套,中午都回去试一下,班长登记一下,不合适的及时更换。”

午饭过后,顾扬拿着还没拆封的军训服准备回宿舍。

薛白勾搭过来:“等等我啊,同桌,一起走。”

薛白的宿舍到得更快些,但薛白偏偏不进去,跟着顾扬到了他的门口,用身子抵住门。

薛白:“收留我一下呗?”

顾扬:“你房间就在对面。”

薛白:“不想回去,一个人太孤单。”

顾扬:“……”

薛白趁顾扬放东西,没手拦他,钻进顾扬的宿舍里,把军训服的包装袋撕开,往桌上一放:“一起换呗,都是男人,又没关系。”

顾扬:“……”

又是这句。

薛白关上门,把校服外套脱了,开始脱套在里面的卫衣。

卫衣下摆被一点点撩起来,露出劲瘦的腰线和腹肌,胯骨随着肌肉的线条凹下去一块,他的校裤带子被解开,松松垮垮的搭在胯骨上,在动作间露出了内裤的边缘,黑色的。

顾扬忽然拉住了薛白的手。

薛白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疑惑的看了他两眼:“?”

顾扬还是没什么表情,耳朵却有点发红:“出去。”

薛白问:“为什么?”

顾扬的手越握越紧,重复道:“出去。”

薛白放下衣摆,问:“你害羞?”

顾扬否认:“不是。”

薛白指出:“可是你耳朵红了。”

“……”顾扬也不多废话,直接出手,薛白的一只手还卡在袖子里,另一只手被顾扬握着,一时没法反击也没法挡,便只能侧身躲开,却没想到踩到了装军训服的塑料袋,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身体失重,薛白下意识的反手拉住顾扬,一声闷响,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老旧的床“嘎吱嘎吱”的响了两声,安静了。

顾扬和薛白鼻尖碰鼻尖的面对面倒在床上,顾扬两手撑在薛白的肩头,一条腿弯曲,抵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得能看到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额上的疤,眸子,鼻尖,能闻到顾扬身上的洗衣粉的味道,捏着他的手腕的掌心烫得惊人,那双眸子,好看得像揉满了月光的空明溪涧,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撞进了眼里。

薛白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又不对劲了。

明明是两个男的,靠得这么近,本应该觉得奇怪,但薛白没有,他不仅不想推开,甚至还想靠得再近点,想伸手摸摸顾扬的眼睫,想问问他,额上的那道疤到底怎么回事。

心理,身理,各种意义的不对劲。

心理的看不出来,但身体上的却很容易被发现。

薛白一把推开顾扬,坐了起来,抱起校服外套和军训服落荒而逃。

又硬了。

……操啊。

方余接沈奇正的请求,来统计男生宿舍有没有人尺码不合,他一间间宿舍敲门问过去,轮到薛白时,薛白正在洗澡,敲了半天门没人开。

顾扬的门也紧紧关着。

方余心里疑惑,这一对同桌,敲门没人应,群里又不回,干什么去了?

另一位女生统计完女生宿舍,等方余一起去教室。

“怎么了?”女生问。

“没什么。”方余说,“你先去吧,我还没统计完,薛哥和扬哥还没理我。”

方余在空中走廊的中间等他们,在班群里艾特了这两人。

方余:@你薛哥@顾扬麻烦出来报一下合不合适,我在门口等你们。

没过一会,薛白和顾扬同时出来了。

方余问:“你们在做什么?刚才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开。”

“刚刚在洗澡,怎么了?”

“洗澡。”

薛白和顾扬同时说。

方余又问:“……这个点洗澡?”

“对啊,暖和。”

“嗯。”

又是同时。

薛白和顾扬对视了一眼,又移开了眼神。

有迷一般的默契,又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再瞎都能看出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

方余在班里一向都是多管闲事,和事佬的身份,他咳了声,老干部一样,牵住薛白和顾扬的手,搭在一起,然后自己松开:“同学间要相亲相爱,薛哥,你人缘那么好,是不是?扬哥新来的,你让让他。”

薛白和顾扬都是刚洗完澡,手心里还沾着水汽,湿湿暖暖的触着彼此。

顾扬触电似的想要抽开,却被方余牢牢摁住,一脸微笑,满脸写着“不对哦,不能松开哦”,就差没有要他们俩十指相扣。

洗了个澡,薛白淡定了许多,配合方余,比了个“OK”的手势。

方余放心的走了。

他们的手还搭在一起。

薛白主动打了个招呼:“好巧,你也洗澡啊。”

顾扬:“……”

薛白的指尖一勾,抵在顾扬的掌心之上。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摸着很硬,但指腹却软的不可思议,温热的贴在他的掌心里。

薛白眯起眸子,笑吟吟的说:“有机会一起洗啊,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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