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们听完了美丽的伊斯兰教姑娘所经历的种种事故,不禁连声叹息。但是谁知道她们叹息是为的什么呢?或许有几位小姐一方面在同情她的遭遇,一方面也是在可惜自己不能够象她那样嫁人嫁得多吧。但是这一层可不便多问了。潘菲洛最后引了一句俗语,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女王知道他已把故事讲完,就回头叫爱莉莎讲下去。她遵从命令,愉快地说道:我们今天涉及的故事范围,可真广阔,使我们每人不但可以在里面打一个圈子,就是打十个大圈子也绰绰有余。你想,那捉摸不定的命运的题材是多么丰富,既然人生中有着数不尽的悲欢离合,那么我就来讲这么一个吧。

当罗马帝国的政权由法兰西人落到日耳曼人手里以后,两国间的仇隙日益加深,烽火时起。法兰西的国王和王子。借口保卫国土,率领了许多亲友,集合国内的兵力,向敌人大举进攻。国王出征,国内就没人治理了,幸而他深知安特卫普伯爵戈蒂厄是一个正直谨慎的君子,忠心耿耿,完全足以信任,所以虽然伯爵深谙战略,国王却叫他担当起更复杂的任务来,任命他做摄政,代理全国政务,自己率领大队人马,出发远征。伯爵担任摄政之后,治理国家,有条不紊,凡事都跟王后和太子的妃子商量,然后施行。虽然从职权上说,王后和妃子,同样应受摄政的管束,伯爵却还是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女主人一般尊敬。

这位伯爵年近四旬,伯爵夫人早死,留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他本人相貌堂堂,举止优雅,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君子,更难得的是,他又是当时最英俊、最善修饰的一位骑士。国王和太子在外作战,那伯爵遇着国家大事常进宫来和王后、妃子商量。不料见面机会多了,那妃子竟看中了伯爵的风度人品,不由自主地爱起他来。她想,一个是鲜花似的少妇,一个是独居的鳏夫,要满足欲望,该不是难事,只苦于她的心事怎好意思出口,但是她不久就打定主意,不顾羞耻,向他吐露心意。有一天,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觉得时机到了,就把伯爵请进宫来,只说有要事跟他商议。

伯爵的心思和妃子截然不同,听到召唤,立即进宫去见她。她躺在一张榻上,叫伯爵在她身旁坐下,这时屋子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伯爵请问她有什么事,连问了两次她都是沉吟不语。最后,她的情欲压倒一切。她面颊绯红,也顾不得羞耻,颤泣似的,把自己的心事断断续续地吐露出来:

“可爱的伯爵,我最亲爱的朋友,象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明白,男人和女人都有弱点,也应该明白由于不同的原因,各人脆弱的程度也不一样;所以一个真正公平的审判官,对于同样一件罪案,会因为犯罪的人情况不同,而判以不同的刑罚。譬如说,现在有这么一个凭力气换饭吃的穷苦男人或者穷苦女人,居然也想效法那饱暖富贵、整天空闲、什么都不缺的太太,追求那风流韵事,那么,谁不要责备这个人轻浮狂妄呢?——我想没有一个人会否认这点的。

“所以我说,如果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太太,由于机缘,不由自主地堕入情网,我们就不能怎么怪她,如果她所看中的情人又是一个英俊的人才,那就完全可以原谅了。这两个假定对于我可说完全适合,加以我正当青春妙龄,丈夫又不在家,有这种种原因,我更可以在你面前替我自己的热情辩护了。你是个聪明人,听得我这样说,不会不了解我内心的痛苦,请你给我出个主意,帮助帮助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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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独守空床,没法抵挡肉欲的冲动和爱情的引诱,这势头有多么强大,别说压倒了一个柔弱的女子,就连那雄赳赳的大丈夫也随时随地都会给它打垮了。我又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更感到爱情的需要,使我不能不堕入情网中。我知道,这类事让人知道了,是很羞耻的,可是要是别人不知道你在干这类事,那就无所谓羞耻不羞耻了。爱神对我真是太好了,它不但不曾蒙蔽我选择情人的眼光,叫我不知所从,反而使我的眼睛格外明亮,让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正是值得我这样一个女人爱慕的对象。要是我没看错人,你就是整个法兰西领土上最漂亮、最可爱、最富于生命力、最有修养的一位骑士了。我的丈夫既不在家里,你也没有妻子;所以我求你,看我对你的这一片痴心,也可怜可怜我的青春,跟我相亲相爱吧——我这颗年青的心就象冰块遇到了火一样,都为你融化了。”

说到这里,泪珠从她的两颊滚滚落下,沸腾的热情叫她有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垂下了头。只是哭泣,仿佛再不知道该怎样求情似的,把身子倒在伯爵的怀里。

伯爵本是一个正人君子,看到她要怂恿他去做那苟且的事,就疾言厉色地拒绝她、斥责她。那妃子张开双臂,还想搂住他的脖子,给他一下就摔掉了,他发誓说,哪怕是粉身碎骨,他也万不肯做出那对不起主公的事来。

那妃子一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竟恼羞成怒,顿时把方才的情欲忘个干净,狂叫道:

“不识抬举的东西!我这一片好意难道就容得你这样糟蹋吗?天主都不会容忍你!既然你不让我活,我就少不得要你的命,不让你在这个世界上立足!”

她一面说,一面果真动手扯乱了自己的头发,撕毁了胸口的衣裳,高声喊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安特卫普伯爵要强xx我啦!”

给她一喊,伯爵反而慌了,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做下了什么亏心事而害怕,他是怕朝廷上的臣子平时对他存着妒忌,现在就只听信妃子诬赖他的一面之词,哪儿再容他辩白。所以他立刻逃出王宫,赶回自己家里。一到家门,哪敢多耽搁一会,立刻把两个孩子放在马上,自己也跳上马背,拚命向卡莱奔去。

官廷里的许多侍从,听见妃子大声呼喊,急忙奔来。他们看见妃子的这副狼狈模样,又听了她那一番话,都信以为真,觉得伯爵平时那种谦恭勤谨,都是虚伪的手段,好借此达到他私人的目的,因此声势汹汹地冲进他屋子里去逮捕他。不料扑一个空,这班人就动手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抢了去,剩一个空屋,立刻拆为平地。

消息立即传到军中。更是把伯爵形容得恶毒不堪,国王和太子听到之后,大发雷霆,立即判决伯爵和他的子孙永远放逐,并且通告全国,如能捕获伯爵归案者,不论生死都有重赏。

再说伯爵和两个孩子逃到卡莱,他思念不管自己怎样清白,这样一逃,等于证实了自己的罪行,心里不由得十分难过。幸而一路上没有给人认出,就立即乘船渡海,来到英格兰,换了穷人穿的衣服,前往伦敦。在进入伦敦城以前,他叮嘱了两个孩子许多话,最重要的有两件事:第一,命运把苦难降落在他们头上,尽管他们没有做过坏事,可还是应当安心忍耐。其次,他们如果想要性命,就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出他们是谁家的孩子,或是从哪儿来的。

那男孩子名叫路易,九岁模样,女孩子名叫维奥兰,七岁模样,他们虽然还在稚龄,却完全领会父亲的告诫,并且此后果然处处留心。伯爵觉得孩子有改名的必要,就把男孩改名贝洛,女儿改名珍妮特。三个人就这么进入伦敦,衣衫褴褛,到处行乞,象是法兰西的乞丐。

一天早晨,他们正在教堂门口,有一位英国将军的夫人,从教堂里出来,看见伯爵和两个孩子在那里求乞,她问他是从哪儿来的,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儿女,他回说他是从毕卡第来,只因为他的不长进的大儿子行为不端,使他不得不带着他这两个孩子流落在外边。那贵妇人心地十分慈善,看见他的女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举止文雅,十分逗人喜爱,因此不觉动了怜惜之意,就说:

“好人,如果你肯把你的女儿给我,那么我愿意好好地照顾她,因为我看她长得很是清秀,如果她将来长大成人,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我还要好好地替她配一个人家。”

伯爵听得这话,十分欢喜,立即答应下来,挥着泪把女儿交给了那位太太,临别的时候,再三恳托她多多照应这孩子。

女儿已有了安身的地方,他也知道那收留她的人家是怎样的人家,放了心,决定不再在那里耽搁下去,领着贝洛,沿路求乞,走遍大半个岛国,来到威尔士。他们本来不惯于这样长途步行,所以弄得十分狼狈。这里住着英王的另一位将军,门庭广大,仆从如云,伯爵常带着孩子,到他家门前乞求食物。

将军的儿子,和其他大人家的孩子,常在庭院里跑啊跳啊地玩儿着。贝洛去熟了,就混在孩子们中间一起玩儿。不论哪一项游戏竞技,他都玩得很灵巧,有时甚至比他们还玩得好,有几次,将军偶然看到了这孩子,觉得他的举动神态都很可爱,问了左右,才知道是常到这儿来求乞的一个穷人的孩子,就叫人去跟他商量,说是将军想收养这个孩子。伯爵听到这话,觉得这分明是天主照应,便一口答应下来,只是骨肉分离,不免十分悲痛。

这样,伯爵的两个孩子都有了着落,他决定不再在英格兰久留,就费尽力气,渡海来到爱尔兰的斯坦福,在一个伯爵属下的爵士家里充当仆役,照料马匹,什么事都得干——他就这样默默无闻、忍苦耐劳地过了几年。

再说他的女儿维奥兰,已经改名珍妮特,留在伦敦将军夫人的家里,几年过后,已经长大,出落得十分标致,不但将军夫妇欢喜她,就是那一家大小,以及看见过她的,也无不啧啧赞美;加以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因此没有一个不认为,她就是跟身分最高贵的小姐比起来也毫无愧色。那收养她的夫人,虽然从她的父亲手里领来,只听到伯爵所编造的那番话,根本不知道她父亲的底细,一心想照她那身分替她找一门适当的亲事。但是察访人间善恶的天主,知道她出身高贵,她的沦于微贱是由于别人的恶行,所以对她另有妥善的安排。我们怎能不相信,仁慈的天主不忍让一位千金小姐落在低三下四的人家,所以会闹出了以下的一段事儿。

收留珍妮特的夫人有个独子,老夫妇俩真是百般钟爱,做父母的总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这个孩子实在懂道理,有德性,难怪他的父母要这么疼爱他。他比珍妮特大六岁,看见她长得这么美,又这么温雅,不禁深深爱上了她,除了她,心目中再没有第二个人。只是他以为珍妮特出身卑贱,不敢在父母面前请求和她结婚;恐怕会受到父母的责备,说他不顾身分,滥用爱情,所以只得把这番情意深深地压抑在自己的胸中,苦恼万分。他精神上受不了这种痛苦,终于得了重病。请了多少大夫来诊断,却全都研究不出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因此个个束手无策,不知该怎样下药。这可叫他的父母急坏了,难过极了,他们几次三番哀求他把害病的原因告诉他们。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作为回答,或者说,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

有一天,有一位精通医道的年青大夫,坐在他床边,替他诊脉。恰好这当儿。珍妮特走进房来——她因为敬爱老夫人,有时候代替她尽心侍候病人。病人一看见她走进来,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作什么动作,但是他爱火高燃,心旌摇晃,脉搏顿时跳得快起来了,大夫立即发觉了这变化,十分惊奇,密切注意着这急促的脉搏可以维持多久。

过了一会,珍妮特走出病房,病人的脉搏也跟着转慢了,大夫觉得他对病情的根源已有了几分把握。他稍许等了一会,又把珍妮特叫回来,好象有什么话要问她似的,一面仍旧按住病人的脉搏。果然,她一回来,那脉搏又跳得跟以前一样快,她一走,脉搏又慢下来了。这一下,大夫就断定了病源所在,于是走出病房,把青年的父母请了来,说:

“令郎的病,不是医家所能为力,要恢复他的健康,只在珍妮特的手里。根据一些确切的征象看来,我发现令郎害的是相思病;从另方面观察,她似乎还不知道令郎朝晚都在想着她呢。你们要是爱怜他的生命,那么快拿出个办法来吧。”

那老夫妇俩听得这话,把心放宽了不少,因为大夫已指点了一条救他们儿子的路;但是也很忧愁,唯恐将来当真要认珍妮特做他们的儿媳。大夫走后,夫妇俩来到病人的床边,夫人这么说道:

“我的孩子,我万想不到你有了心事却瞒着不对我讲,宁可积郁成疾,憔悴得这个样子。你放心吧,一件事,只要能叫你欢喜,那么不管它体面也好,不怎么体面也好,我无有不当作自己的事那样,替你办到的。偏有你这个孩子,咬紧了牙关,怎么也不肯把心事对你妈说,幸亏天主不跟你一样,他还是爱怜你,不愿看你憔悴而死,把你得病的原因向我指点出来。你原来不是为了别的,却是在害着刻骨的相思,朝夜在想着一个姑娘。象你这样的年龄,本该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也用不到瞒人;要是你不懂得爱情,那我倒要把你看作一个没出息的孩子呢。所以,我的孩子啊,别再瞒着我了,把你的心事全都对我说了吧,丢开那叫你得病的烦闷和苦恼吧,你尽管宽心,相信你妈好了,只要你跟我说,你要什么,你妈无有不尽力来满足你的愿望,因为她爱你甚于爱她自己的生命。快丢开那羞怯和害怕的心理,坦白告诉你妈,她是不是能够为你的爱情尽点儿力。要是你发现你妈不替你尽力,或者不把事儿办妥当,那么你就把她当作世界上最残忍的母亲吧。”

那青年听了母亲的话,起初还是很忸怩,但是后来他想,除了母亲,再没人能帮助他达到自己的愿望了,就说:

“母亲,我害了相思,一直不敢讲出来,只因为我看见许多人,他们一上了年纪,就忘却他们的青年时代了。现在你这样谅解我,那我不但承认你猜得一些儿不错,还要告诉你,我心里头想的是谁,只望你照你所应许我的话,救救我这一条命!”

夫人还道她自有办法可以让儿子的欲望得到满足,却不一定真要按照他的本意做去,就满口答应下来:说是只要他肯把心事讲出来,她马上给他办去,让他如愿以偿。

“妈妈啊,”青年于是说道,“我们家里的珍妮特长得真标致,真温柔,我爱上了她,却没法得到她的温情——她连我在想她都不知道,我又不敢把自己的私情告诉人,结果就弄成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口头上答应了帮助我,要是你却没法做得到,那么我这条命是活不长了。”

夫人知道眼前只能安慰他,而不好责备他,就微笑着说:

“唉。我的孩子,你就因为这点儿事让自己病成这个样儿吗?快安心吧,快快好起来吧,等你病好了,一切都由我来给你办好了。”

那青年现在有了希望,不消多少天,病势顿时减轻不少,他母亲看了着实欢喜,就开始考虑该怎样来实践她的诺言。有一天,她把珍妮特叫了来,在闲谈中,只装作是打趣似的,用亲切的口气问她有没有情人了。珍妮特的双颊红了,回答道:

“夫人,象我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家都没有了,只能在别人的家里吃口饭,怎么还配谈恋爱呢。”

夫人就说:“要是你果真没有情人,那我们很想给你介绍一个,两人守在一起,好不快乐,这才不辜负你的青春美貌。象你这样漂亮的姑娘,连情人都没有,那真说不过去呢。”

珍妮特回答说:“太太,你在我父亲穷苦无告的时候把我领来,跟亲生女儿一样把我养育成人,为了这份恩情,我应当事事都遵从你的意旨,但是关于这件事,我却只得请夫人原谅,我没法遵命——我觉得我只能这样做。如果承蒙你给我一个丈夫,那么我就一心一意爱他,可是我没法爱上别人;因为我现在除了祖先留给我的清白以外,已一无所有了,而这份清白,我立志要终生守住它。”

给她这样一说,夫人觉得要实行对儿子的诺言,可难于着手了;但是她究竟是位贤慧的夫人,不由得暗暗地佩服她,就说:“怎么,珍妮特?要是当今的皇上——他是一位年青的骑士,正好比你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要是他来向你求爱,你也拒绝他吗?”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国王可以用强力逼迫我,但是他除了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外,永远也不会得到我的同意的。”

夫人见她意志坚决,不便多说,却还想试她一试,于是去对儿子说,等他病好了以后,她会把他们俩安置在一间幽室里,那时候他就可以自己去向珍妮特求欢了;还说,如果由她出面,象个老鸨似的替儿子做牵线,那是有失体面的。

这个主意不但不能使青年高兴,反而使他的病状突然恶化了,夫人到此地步,只得把心事对珍妮特明白说出;不想她的意志却更加坚定,无可动摇。于是夫人把情况告诉了丈夫,二人商量了一阵,难过了一阵,决定答应儿子娶珍妮特为妻,虽然这事大大违反他们的本意,但是娶一个贫贱的姑娘来,救了他们儿子一命,总比眼看他娶不到心爱的人,就这样死了,来得好些。二人商量定当。立即进行。珍妮特非常快乐,诚心诚意地感谢天主不曾忘记她,但是她仍然自认是平民的女儿,不敢吐露真情。至于那青年真是乐得心花怒放,很快就复原,跟他的情人举行了婚礼,两人从此享受着幸福的生活。

再说伯爵的儿子贝洛,留在威尔士一个英国将军的家里,这时也已长大成人,生得一表人材,深得将军的欢心,又练就一身武艺,逢到全岛举行各种比武,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因此远近闻名,谁不知道他就是贝洛-毕卡德。

天主祝福了他的妹妹,对于他也是另眼看待,并未忘怀。原来有一年,当地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全岛人口被卷去一半,其余侥幸未死的,也大都仓皇逃奔他乡,好好一座城镇,顿时荒凉不堪。将军一家人,从他本人到他的夫人,独子、兄弟,以及许多小辈亲戚,都染病而死了,偌大一户人家,只留下一个正当漂梅之年的女儿。贝洛,以及几个仆人。后来瘟疫逐渐过去,将军的女儿因为爱慕贝洛是一个英俊有为的青年,和几个存留下来的长者商量之后,就选贝洛做她的丈夫,认他为一家之主,掌管她所继承的全部产业。不久,英国的国王听得将军的死讯,又知道贝洛异常勇武,就命令他接替死者的职位,封他做将军。这就是安特卫普伯爵和他的骨肉分离,断绝关系之后,这一对无辜的儿女的大概经历。

再说那伯爵,自从逃出巴黎,来到爱尔兰,含辛茹苦,已挨过了一十八个年头;因为思念自己的亲骨肉,所以,准备去寻访他们,看看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他已经完全改变了旧时的容貌,显得十分苍老,只是他的身子,终年劳役,倒锻炼得比从前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结实多了。他辞了老东家,一无所有,来到英格兰。他先寻到了当初丢下贝洛的地方,知道他已经做了将军,得了偌大一份家私,又看见他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伯爵心中好不欢喜;但是,在还没得知珍妮特的遭遇之前,他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谁。

他又晓行夜宿,来到伦敦,婉转向人打听收留他女儿的将军夫人,以及珍妮特的情形,才知道珍妮特已经嫁了夫人的儿子,心中十分高兴。伯爵眼看儿女两个,都长大成人,过着幸福的日子,觉得他从前所受的种种折磨,真是不算一回事了。

他很想见他的女儿一面,就常到她门前去求乞。有一天,他女儿的丈夫杰美-拉密斯在门口看到了他,觉得这个苦老头儿十分可怜,就叫一个仆人把他带进、给他一些吃的,也是行了一个方便。那仆人按照吩咐把他领了进去。

再说珍妮特已给杰美养了几个孩子,最大的才只八岁,却个个都长得秀丽活泼,真是世上少见。他们看见伯爵吃东西,一个个都跑到他的身边,绕着他,跟他亲近,好象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使他们本能地知道他就是他们的外祖父似的。伯爵看见他们,认出就是自己的外孙,真有说不出的欢喜,格外爱抚他们。孩子们也更离不开他了,不管他们的教师怎样呼唤也没用。

珍妮特听见外面有闹声,从自己房里走出来,来到伯爵吃东西的地方,吓唬他们说,谁不听教师的话就得挨打。孩子们哭了,说是他们要跟这位好老人家一起玩,因为他比教师更爱他们。这话叫珍妮特和伯爵都笑了起来。伯爵看见孩子的母亲出来,慌忙站立起来,完全象一个穷人对贵妇人表示敬意的样子,而不象父亲遇见了女儿,不过他心里却是十分欣慰。珍妮特始终一点儿都认不得她的父亲;他变得太厉害了,面貌苍老了,头发花白了,胡须长了,又瘦又黑,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她看见孩子们只是不肯离开那老人,一拉开来就啼哭,只得请求教师让他们再玩一会儿吧。

孩子们正拥在老人的身边笑着嚷着的时候,恰巧杰美的父亲回来了,教师把这回事情告诉了他。他本来就看不起自己的媳妇,听了这回事,就说道:

“随他们去,天主叫他们倒楣吧!真是有种出种,他们的母亲本是叫化的后代,那么他们欢喜跟乞丐混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呢?”

伯爵听见这话,心中万分难受,但只是耸一耸肩,把耻辱忍受下来,就象他忍受许多别的耻辱一样。

杰美听说孩子们和老人十分亲热,他虽然并不高兴,不过因为爱自己的孩子,舍不得看他们啼哭,就叫人问他,是不是肯留在这里当一个仆人。伯爵回说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不过他别无所长,只会看马,因为他一生都是做的马夫。将军家里的人当时就把一匹马交托给他看管,此后,他伺候好马匹之后,就和孩子们一起玩儿。

命运这样替伯爵和他的儿女们作着安排的时候,法兰西国王已跟日耳曼人订下有好些条款的和约,不久,他就死了,由太子继承王位,当年陷害伯爵的那个妃子做了王后。后来和约满期,新王又在边境上展开了一场猛烈的战争。英格兰国王这时跟法王做了新亲,发兵援助,由大将军贝洛和另一个将军的儿子杰美统率;杰美家的那个老人——就是伯爵——也随军来到法兰酉,充当马夫,始终没有人认出他来。伯爵本是一个良将,所以在军队中立了好些功绩,也献了不少计谋,真是别人所意想不到。

正当两国交战的时候,王后在宫里得了重病;自知不久于人世了,她向全国公认为最圣洁的鲁昂大主教作了临终忏悔,把生平的罪孽都交代出来,其中有一件就是,自己怎样诬害了安特卫普伯爵。她向大主教认了罪还不算,又当着宫廷里的大臣把这回事和盘托出,恳托他们替她请求国王,如果伯爵还在人世,立即恢复他的爵位,归还他的土地财产,否则就由他的子女继承。她忏悔不久。就死了。葬礼十分隆重,她的临终忏悔由使者带到军中,报告了国王。

国王听得王后的忏悔,想起冤枉了好人,不觉连连叹息,当即下令通告全军,以及全国各地:凡知道安特卫普伯爵或其后裔的下落、前往报告者,可得重赏,当初伯爵因罪流放,实属冤枉,幸得王后忏悔,真相大白,现在国王准备恢复伯爵的荣衔,甚或加封。以资补报。

伯爵在军队里隐名埋姓,充当一名马夫,听得这消息,又打听确实,便径去见杰美,请他同到贝洛那儿去,说是那国王悬赏寻访的人。他能够供给他们线索。三人见面之后,伯爵就向贝洛说道:

“贝洛,杰美娶了你的妹妹,却没有什么陪嫁,为了免得你妹妹光是嫁了一个人过去,我想,国王的这笔重赏应该由他领取;让他——不是让别人到国王跟前去报告我们。因为你就是安特卫普的儿子,他的妻子就是你的妹妹维奥兰,我自己就是你的父亲安特卫普伯爵。”

贝洛听得这话,定睛端详了他一会。认出果然是自己的父亲,就投在伯爵的膝下,哭着说:

“爸爸。我见到你多么高兴呀!”

杰美听见伯爵说的话,又看见贝洛这个样儿,真是又惊又喜,简直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想到自己一向把伯爵当作马夫,呼来喝去,真是羞惭,就也投在伯爵脚下,哭着求他饶恕了他从前的种种冒犯。伯爵急忙扶了他起来,用好言劝他不必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

他们三人互相谈着过去的遭遇,有时掉泪,有时欢笑。贝洛和杰美请伯爵更换衣服,只是伯爵怎么也不肯答应,他叫杰美先去报告,领取国王的奖金,然后他就穿着这身马夫的破衣服,跟他去见国王,也好把国王羞惭一下。

杰美带了伯爵和贝洛去见国王,说是他已经找到了伯爵和他的子女。特地前来讨赏。国王当即叫人端出一份厚礼,放在杰美面前,说是只要他果真能把伯爵和他的子女带来,这笔谢礼就是他的了。杰美就回过身来,把自己的马夫和贝洛领上前去,说

“陛下,这就是伯爵和他的儿子,他还有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妻子,现在不在这里,凭着天主的仁爱,你不久也可以看见她的。”

国王听得他这么说,就打量起伯爵来,虽然伯爵变得那么苍老,但是仔细一看,也认出来了,他含着眼泪,把跪在他面前的伯爵扶了起来,吻他搂他,对待贝洛,也十分亲切。于是他叫人替伯爵换过衣服,一边替他预备侍从、马匹,以及适合他身分的一切应用物品。他这命令一下,不消多时,全都办妥了。国王对于杰美也十分优待,然后他就询问伯爵流落的经过。

杰美因为报告伯爵和他子女的下落,得了重赏;在领赏的时候伯爵对他说:

“这是皇上的恩踢,你收下吧,希望你别忘了对你的父亲说,你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孙子,我的外孙——可并不是叫化的女儿生养的啊。”

杰美领了这份赏赐,派人把他的妻子和母亲接到巴黎来。贝洛也把他的妻子接了来,大家和伯爵住在一起,好不欢乐。国王不但把伯爵的产业全都发还,还使他们胜过了旧时的光景。后来子女等辈辞别伯爵,各自回去,伯爵安居巴黎,终生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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