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达夷二十四岁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那是远去法国的阿衡听过最想笑的话,结果乐极生悲,哭了。

他说:“老子要是能穿越,一定对我奶奶说,您千万别生我爸,要是生了我爸,您以后虽然能得个大胖孙子,但会气死您老伴儿。”

这个事儿,必须得摆摆了。

虽然大家不怎么待见辛陈一对,腻味男男,但是,这事儿,它不说我没法继续剧情。

好吧,事情我们先穿越到很多很多年前,辛达夷还是高一的大小伙子的时候,他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孩,啊不,是男孩。

这是一个有异装癖的男孩儿,他说自己有一个英文名儿,叫Rosemary。

玛利亚一样的玫瑰花儿。

辛达夷英语不好,但是小时候四人组,陆流、思莞都是贼好贼好的,他爷爷也说,喊兄弟喊得这么亲,怎么不跟你兄弟学学那啥语?

辛达夷坚持:“爷,这个问题一定要怨言美人儿,他一颗老鼠屎,坏了老子一锅粥。言美人儿英语也不好来着。”

所以,他一直对英语有一种莫名的情结,对英语说得好的更是情结深重。

然后,看见玫瑰花儿,情结犯了,初恋扔出去了,末了,才知道是死胡同不归路。

他从小到大,身边的女孩,除了一个长得好看爱撒娇不中用的温思尔,就剩一个长得不好看不爱撒娇同样不中用的温衡。

看身边儿,姑娘们也就那样儿,论好看,不如言希眼大;论人品,不如温思莞会装;论做饭,你拉倒吧你,现在的姑娘,除了温衡这样儿的,还有几个不是等着老公伺候的。

十七八岁的时候,跟大院儿里一帮哥们儿到高级会所,也就是俗称的高级妓院开了开眼界,知道男女是怎么回事儿了,蓦然回首,才发现AV、BV、CV之流,不管欧美还是小日,纯属瞎掰,技术含量太高,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出来的。

于是,最后一道防线也破灭了。

然后,女的这条路,好像隐约仿佛走绝了。

这么想的时候,身边还剩一同桌仇人哥们儿初恋,随便丫怎么定位,一扭脸就看见了,一张脸比起言希也差不了多少,笑起来还会撩眼角,整天勾肩搭背,身上还不臭,这是多难得一人。

辛达夷总觉得玫瑰花儿难得,可到底哪里难得,却说不出来。

言希耳朵聋了,出了那档子事,他和花儿拿着酒瓶子对吹,喝了大半夜,喝出了风格,从米卢脸上的皱纹说到克林顿加布什合起来智商二百五;喝出了感情,陈倦,我小时候那会儿……那会儿,好像是真喜欢你;喝出了成绩,喝到了一张床上。

男人跟男人,不知道需不需要负责,或者怎么负责,反正男未娶男未嫁,就凑合着过了。

该犯的傻也都犯过,蹲在马路牙子上看过星星,结果B市沙尘暴;做建筑设计图的冬天吃过大姑娘都喜欢的哈根达斯,最后嘴都冻麻了;夏天放烟花矫情一句“他妈的真美”,蚊子直接能往胳膊上搭窝。

就这么凑合了两三年,从言希耳聋开始,到言希冒着雪坐着火车去江南找一个长得不好看不爱撒娇不中用的温衡。

言希给他打电话,说:“达夷我刚刚吃了排骨面——和阿衡两个人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多少年了啊,什么脑子,记得这么清。

转眼,花儿忙着在做公司的企划案,低着头,眼角轻轻地向上撩着,清潋潋的,干净明澈,一如他多年前看见的一个叫作玫瑰花儿的人。

辛达夷说,神天菩萨,时光祖宗,我也记这么清。

唉,造孽。

2006年,他说:“陈倦,我回家过年,陪爷爷。”

辛爷爷是个固执的老头儿。

他一直拧在辛达夷职业的问题上,即使辛达夷已经是个资产上亿的小小富翁,老爷子始终认为,培养这么多年,算是废了。

他问:“辛达夷你什么时候给我领个孙媳妇?你喜欢阿衡你直说啊,我告你,是男人就去跟言小子抢。奶奶个熊,老子还不信我老辛家抢不过他老言家了!”

辛达夷直抽搐,心里说,您别搁这儿添乱了,要是让言希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一个陆流,一个温家,就够他堵了。

门外有人敲门。

本是惯事,正月初五正是亲朋走动的时候。可这时间不对头啊,大半夜的。

辛达夷开门,皱了眉头,是陈倦。

他问:“你怎么来了?”

陈倦的脸很红,诡异的红,像是生病了。

辛老在里面大嗓门问着是谁,达夷狠心,装作没看见,说:“过完初八我就回去了。”

陈倦从怀里费力地拿了个袋子:“你的防寒服忘公司了,我来你们这儿的医院看感冒,顺路给你捎过来。”

辛达夷心疼得直抽抽:“陈倦你他妈的可真顺路,家门口就是医院,你走三十里路来这儿看医院?”

陈倦面色疲惫,说:“我这两天做企划累得慌,你让我靠会儿吧,我马上走。”

辛达夷心里不是滋味,抱住陈倦,不说话了。

辛老一到冬天,腿脚就不好,见孙子不回答,拄着拐杖往玄关走,脑子却轰的一下炸了。

他的宝贝大孙子抱着个大男人在门口,搂得跟当年他搂他老伴儿一个样儿!

老爷子大半辈子了,什么事儿不清楚,大骂了一句“小畜生”,拄着拐杖就往孙子连同他怀里那个伤风败俗的男人打去。

达夷护住陈倦,说:“爷爷,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辛老气得青筋直暴:“呸,下流的东西,鳖羔子,我这辈子的脸都让你丢干净了!”拿起拐杖,往两人身上一阵狠打。

陈倦在家做设计图没顾上病,好几天了,头晕眼花的,一个趔趄倒在了雪地里。

辛达夷急了:“爷爷,您干什么?”夺了老爷子的拐杖扔到一旁,抱着陈倦就往医院跑。

辛老眼中爆着红丝,气得浑身颤抖,喘粗气:“辛达夷我跟你说,如果你今天跟这个男人走,这辈子你就不是我孙子!”

辛达夷打小倔脾气,也咬牙了:“不是就不是!您从来就没有瞧得起我的时候,做您孙子,我也做够了!”

他想,这一次别说言希、阿衡一块儿劝,就是加上陆流、温思莞,他也不回家了!却没有再回一次头,看看已经气得在门畔昏倒的辛老。

等到陈倦打过针,辛达夷却接到爷爷护理小赵的电话,说辛老正在抢救。

辛达夷接到电话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三分。

辛老过世的时间,是两点十分。

当时,他还在路上……

好了,再也不用做爷孙俩了。

辛达夷跪在病房哭得血好像要从嗓子眼儿出来。摸着辛老的手,已经开始凉了。

他养了一辈子,就养出这样一个好孙子来。

辛达夷撕心裂肺,天都没了!

爷爷,爷爷,爷爷!

总是握着他的手,不管工作怎么忙,总是用一双长着厚厚茧子的手牵着他的手上幼儿园上小学的爷爷;在公园给他用小草编过帽子,给他讲过越南自卫反击战故事的爷爷;在别人都说“辛达夷,你怎么比你兄弟丑这么多”的时候,喷着唾沫星子骂“滚你娘的!我孙子长得最好看,言家温家陆家的算个屁”的爷爷。

他没有爸爸妈妈,只有爷爷。

爷爷等于爸爸妈妈,不,比存在着或者已逝去的任何人都亲。

辛达夷大病一场,没了半条命。

言老听说老友亡故,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乘着飞机赶了回来。

在灵堂看到好友的遗照,看到陪着达夷三天三夜熬夜没吃没睡的言希,气到极处,当着众多言党辛派人的面狠狠地扇了孙子一巴掌,他说:“小畜生,是不是你教坏的达夷?下一步,是不是把我气死才算如意?”随即又阴狠地瞪了陆氏爷孙一眼。

陆氏和言党,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言老身后一直陪着张参谋父子,张若唇角微妙地带着笑意,冷冷地看着言希。

言希身后站着阿衡,阿衡说:“言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言老看着阿衡的眼睛,高深莫测,仿佛浇了一盆冰水在阿衡身上,他说:“阿衡,跟你没有关系。”

温老却目光大定,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几人祭奠了好友,一阵痛哭。

帮衬达夷过了辛老五七,言老拿出一张护照扔给言希,说:“跟我走,回美国!”

言希摇头,很认真地说:“我想要,和阿衡在一起。”

言老却失望透顶,他说:“你还要拿阿衡做幌子吗?”

他说:“言希,我培养你一辈子,想着你秉性聪慧,想让你接我的摊子,可是你为了一个男人,太让我失望了。”

言希眼神澄澈,他说:“我想和阿衡在一起,跟陆流没有关系。”

言老却已经听信了一众老部下的话和满B市上流圈子的风言风语,言希一人之力不可能敌过泱泱众口。

所谓,人言可畏。

言老看着孙子的耳朵,叹了口气:“小希,不要再做《狼来了》的孩子了。即使是阿衡,你看温老三的态度,摆明不想把孙女嫁给你,你跟爷爷回去吧,啊?爷爷给你找个好医生瞧瞧耳疾。”

言希摇头,说:“我要跟阿衡在一起,我要娶她,我想有个家。”

言老却狠下心肠,沉声:“言希,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我走;二是和言家断绝一切关系!”

他只当孙子欺骗,他断不能允许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让言家贻笑大方。他培养这么多年的继承人不是一个戏子。

言希看着天,忽然笑了:“如果没有三,我选二,我想有个家。”

不再孤独,不再寂寞,不再被辜负,不再被抛弃,有保护自己和可以保护的人。

言老拂袖,搭飞机离去,随之,冻结了言希的所有信用卡。

高高在上的言家,和言希再没有关系。

阿衡返校之前和祖父长谈一整夜,第二天家人问起,温老抱着鸟笼子充耳不闻。

阿衡的考试成绩全院第一,拿到了去法国留学的资格。

她问,能不能带家属?

院领导说,可以,但必须自费。

阿衡打电话说:“我在H城等你。等你,嗯……三天,到上飞机的最后一秒。”

言希微笑,那笑容真美,像个孩子。

他说:“好。”

第一日,达夷出了事,被下了单子,说公司偷税漏税高达千万。辛老尸骨未寒,达夷却被带到了看守所。

言希问他:“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达夷摇头:“账务一直都是陈倦在管。”

找到那朵玫瑰花儿的时候,他正与陆流谈笑风生。

言希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荒谬:“你和陆流是一伙的吗?你跟达夷的感情是假的吗?”

陆流微笑,胜利者总有一种高姿态。

陈倦低着眼睛,声音苦涩:“是,我是。你知道,我一直喜欢陆流。”

言希大笑:“这一招真妙。连辛爷爷也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吧?瓦解了辛家,而言家因为我这个污点声名狼藉,独剩陆家岿然不动,妙,真妙!”

陆流眯着眼说:“言希,我说过,我不会给别人做嫁衣。”

言希却抬起陈倦的下巴,居高临下,目光冰寒,咬牙切齿:“陈倦,你耳朵跟我一样,也聋了吗?听见了吗?为了这种人,你害了朝夕相伴八年的辛达夷!”

陆流淡淡地扫了陈倦一眼。

陈倦病还未好,猛咳起来:“是,辛达夷算什么东西,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手却是掐着桌角稳住身形。

言希问:“陆流,你想要什么?”

陆流微笑,反问:“言希,你现在还有什么让我瞧上眼的东西吗?你践踏了自己的灵魂,把我耗尽半辈子养出来的灵魂装了别人,已经毫无用处。而温衡,我小瞧了这个女人,她毁了我的心血。她不是说她想和你在一起吗?我偏偏不让你们在一起。”

言希眼睛明亮,大笑出来:“陆流,你什么时候脑子变笨了?只能想出这种八流的电视剧剧情。不就是温衡嘛,温衡又值什么,蠢笨如斯,陆少也瞧得入眼吗?”

他打电话,当着陆流的面,目光灼灼,背脊高贵:“温衡,你走吧,我喜欢的是陆流,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改变主意了,不和你一起出国了。”

阿衡沉默,只有呼吸。

半晌,她说:“知道了。”掐断了电话。

还有两天,离她上飞机最后一秒还有两天。

第二日,辛达夷的一千万补齐,撤了案,检察院不再提起公诉。陈倦消失,不知去了哪里,建筑公司全部资产也随之不翼而飞。

第三日,辛达夷平安出狱。言希带着他吃了一顿烤肉,兄弟俩兜里的钱加起来不足百元。

吃完烤肉,所谓纨绔,灰飞烟灭。

言希语气很温柔,抵得过达夷与他相识的二十五年。他拍拍他的肩:“达夷,我得去见阿衡了,你好好活。”

达夷狐疑:“你不怕陆流对阿衡不利……”

言希微笑,他说:“我不怕。我想和阿衡在一起,我想要有个家。”

他说:“你好好地活着。”

他开着酒红色的跑车,上了高速。

一百八十码的速度,松开了白色衬衣下的手。

他微笑着,如此从容。

车像火色的凤凰一般,高高远远地飞翔着。

他要看到阿衡,曾经为他唱着山歌的阿衡。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人若有知……配百年。

人若有知配百年。

远方,驶来了什么?

他闭上了眼睛,嘴角的一抹微笑,像极了绚烂的初开的桃花。

黑暗中,发中的血在滴落,那样减弱的心跳。

言希忽而想起,他的阿衡,要的也许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喜欢你”。

跌跌撞撞这么多年,他的小情人,一直不知道,他是,那样那样的“喜欢你”。

也只是一瞬间,时空旋转,血色猩红,打散在车窗。

第三日,阿衡一直贴在胸口戴着的言希送的戒指,他一直以为她丢了的戒指,断了线。

她望了他们共同存在的国土,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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