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舒打了一夜的坐,等次日阳光照进房间时,他才终于停下。

上辈子他修为被封,双腿皆断,也跟着凡人一样习惯了夜晚睡觉,白天睁眼,都忘了自己是修真人士,靠打坐就可以驱走疲劳。

不过这一夜,他打坐都打得格外不安稳。

结界设了好几个,防御作用的法宝也全摆了出来,昨晚那一瞬的烫意和大腿上的图案好似是个梦,整整一夜,除了那一下,其余时间都正常得很。

裴云舒休息了一会,出门到了院子里。

这会的院子被小童处打理得干净整洁,靠墙边的地方,还种着些灵草灵树。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眼前又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个图案。

巴掌大的黑蛇图案,每一处都格外精致,栩栩如生,好像要呼之欲出。

可这又怎么和师父师兄说,若是他们要看,他便脱了裤子吗?

更何况因为血玉的事,裴云舒现在不想去找凌清真人。

小童小心翼翼走到他的面前:“师兄,屏风上的衣服是要洗的吗?”

“嗯,”裴云舒回神,问,“怎么了?”

小童欲言又止:“云舒师兄,你去看看吧。”

裴云舒带着小童走进了浴房,他昨晚挂在屏风上的衣服还好好地搭在那里,不由心生疑惑,上前几步细看,才在屏风上发现了些不对。

黏腻的水珠顺着衣服滑落在屏风上,百花盛开的屏风,这一滴黏腻的水正好流落到牡丹的花蕊之中。

裴云舒伸手摸了下衣服,上层的外衫是干的,腰带也是干的,唯独他贴身穿着的里衣,被掩藏在衣服最下方,摸上时就触了一手粘液。

裴云舒收回手,看着手上的透明粘液,转身欲问小童何时发现的不对。

但这一转头,他就看到小童眼内转瞬划过的红光。

墙角的阴影挡住脸,小童声音软糯,困惑不解,“四师兄,怎么了?”

裴云舒,“无事。”

他拿出手帕擦去手上粘液,等收回手帕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一柄通体泛着青光的利剑,利剑朝小童袭去,剑身发出悦耳的颤鸣。

“师兄……”小童,“你要干什么?”

剑的速度毫不停留,但剑尖碰到小童的一瞬间,恍若花落池水,泛起了几道涟漪,裴云舒回过神后,发现自己重新坐在了院中石桌旁。

风吹起他耳边的发,一片绿叶旋转着落在了他面前。

负责院中洒扫的小童从浴房中走出,怀里正抱着裴云舒昨日换下来的衣服,裴云舒眨眨眼,把人招到身前,这次细细看了眼小童的样子,再翻出了自己的里衣,衣物完好,仍然白净而干燥。

“师弟!”

三师兄声到人未到,裴云舒放下衣物,跟小童道:“去吧。”

小童正要往门外走去,师兄弟几人已经走了进来,见这小童抱着衣物,便知道这是师弟身上换下来的。

三师兄打开折扇挥了几下,再笑容恣意地用折扇挑起框内衣物,还未到鼻端,一声轻佻的“好香”就说了出来。

大师兄亲自收走了他手上的折扇,转而敲了他头顶一下,小童低着头不敢多看,匆匆从他们身侧离开。

“云舒师弟,”大师兄手里还拿着团成一团的蛇皮,直奔主题,“我们几个来商量下怎么用这块蛇皮。”

“蛇皮暂且放一放,”云城笑容清润,他悠悠坐下,看向裴云舒,担忧道,“师弟,你昨晚可好好检查过,有无异状?”

裴云舒抿抿唇,长睫垂着,在眼睑上扫下一片阴影。

云城看着他的表情,缓缓道:“莫非是有了异状,只是师弟不想和师兄说?”

另两双炯炯有神地眼睛看了过来。

“……没有,”裴云舒道,“我一切都好。”

“无事便好,”云城换了一个话题,“师弟,这块蛇皮,你打算做什么用?”

裴云舒有些迷茫。

前世拿到手的一切宝物,都是完好交到他的手中,如今得了这块蛟蜕下的皮,他当真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

但传闻蛟皮刀剑不侵,水火不沾,是做防御类法宝的好材料。

这辈子他打定主意,师父和师兄们赠予的法宝,能推拒那便推拒;不能推拒的东西,如那块血玉,之后怎么也要找个好东西补上。

别人愿意给是别人的事,裴云舒如果接了,他就是不好。

因此就算不喜蛇,但手头紧,裴云舒也没有拒绝,他细细想了下,“师兄,给我做一条腰带的料就好。”

云景摇摇头,“师弟,你是大功臣,一条腰带的料太少。”

这个大功臣,听起来却让人格外难为情。

“不然整个蛇皮先紧云舒师弟做个外衫,要是有剩下的,再看看能不能给小师弟做个什么东西,”三师兄懒洋洋道,“咱们三个,倒不缺什么防御法宝。”

云城轻轻颔首,“师兄觉得如何?”

“那便这样吧,”大师兄不等裴云舒拒绝,就让裴云舒站起身,从袖中掏出软尺,“师弟,师兄给你量量尺寸。”

裴云舒,“师兄,这是你找到的,怎么能先紧我来呢?”

他浑身写满抗拒,一举一动皆是不愿。

云景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他性子温厚固执,平日和老牛一样和气,固执起来,也像牛一样的能撞南墙。

三师兄在旁边连声笑了,“师兄,师门有四师弟的尺寸,还需要你量什么?”

裴云舒只道:“我不要这么多。”

但这三位师兄,谁都没有听他说话,或许是听到他说话了,但并不想按他说的办。

不管不顾裴云舒的想法,只按自己想要的来。

裴云舒捏紧了手,指甲在手指上掐出一道月牙。

等三位师兄都开始琢磨起外衫样式时,他才提高声音,“我不要!”

师兄们顿时停住了话头,转过头看他。

裴云舒胸膛微微起伏,和他们一一对视,道:“我不需要。”

气氛凝固了一瞬,云城忽然笑了。

他起身,长身玉立地走到裴云舒身侧,宽大袖袍盖住了小半张石桌,温声道:“师弟,师兄们把这让给你,给你做件外衫,不是比腰带要更好一些吗?”

裴云舒偏过头不看他。

云城只能看到他玉般的耳朵,和耳后丝丝密密的黑发,云舒师弟应还有些怒气,呼吸起伏稍快,一声声连着发间清香,一起传入了云城这里。

“四师弟,”云城的声音更柔和,“师兄们为你好,不要拒绝师兄们的好意,好吗?不然,师兄会生气的。”

*

等院内没了人后,裴云舒独自坐在石桌旁。

半晌,他从袖中掏出手帕,去擦拭桌上的水渍。

那是一杯大师兄倒好的茶水,可是在云城靠近他的时候,就被他失手撞倒。

衣袖也跟着湿了一片,但谁都没有发现。

裴云舒稳住还在颤的手,看着看着,只觉鼻尖一酸。

整个师门中他最怕的,就是云城。

那日云城打断他的腿时,也是笑着说道:“师弟,莫怕。师兄打断你的腿也是为了你好,这样你就不会再去小师弟面前晃悠,也不会再惹师兄生气,对不对?”

若用凡间的话形容云城,那便是温润贵公子,裴云舒也是好久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样的人生起气来,会是那样的可怖。

这一句“会让师兄生气”,彻底让裴云舒想起了自己被打断双腿时的画面。

他疼得往外爬,身上沾满灰尘,但云城不放过他,他求着云城,让云城放过他,他一定不去找小师弟,不会让小师弟生气,他会离开宗门,永远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但云城还是生气,高高的剑鞘举起,再重重的落在裴云舒膝盖之上。

直至太阳落山,余晖撒在他的肩上,裴云舒才从回忆中回过神,御剑往宗门的领事处飞去。

单水宗不止一个峰,但峰与峰的关系单薄,好久也不会出峰一次,但其实,单水宗是天下的大宗,年年都有数不胜数想要求得长生不老的人前来拜师。

裴云舒想要领个任务,他不想待在无止峰了,他想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即便只出去几日也好,他想要松一口气。

等到了领事处时,裴云舒和里面的长老问了好,问有没有他可以领取的任务。

裴云舒还差一点就能突破到金丹期,长老这的任务用他却是大材小用,只能挑挑拣拣,到最后时,苦着脸道:“你不若去找你师父,让你师父给你挑些有益处的任务。”

裴云舒却摇了摇头,恳切道:“长老,随意给我一个任务就可,最好是远点的,来回耗时一点的。”

他只想现在就走,赶快走。

长老只能再给他找一找,但还是觉得实属浪费,于是私下里捏了一道传音符,把裴云舒找他求任务的事传送给了凌清真人。

“你且等着。”长老心道,这里没有适合裴云舒的任务,总不能连凌清真人那里也没有。

过了片刻,天边突现一只踏云而来的妖兽,气势汹汹直冲领事处而来。

裴云舒听到同门的惊呼,转身一看,这妖兽已经与他不过百米,再一眨眼之下,他已被妖兽扛在了背部,再次踏云而去。

冷风从侧脸划过,裴云舒回过神来,正要挣扎着跳下,妖兽转头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竖瞳凶性不减,血盆大口张开,利齿闪着白光,“吼——”

这是师父的滔天兽,前不久咬死过山下作乱的一窝妖怪,修为比裴云舒还要高些。

裴云舒抓紧他的绒毛,给自己罩了一层结界,乖乖不动了。

妖兽金色竖瞳里划过不屑,驮着这弱小人类,再次加快了速度。转眼就将裴云舒送到了凌清真人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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