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臭二十四)

并不会出现强取豪夺这样的事情,在金滇生活着各式各样的异族部落,部落民『性』格质朴,崇尚自然自由,那位叫良哈雅的姑娘想买佘万霖。

老臭不卖,人家也就算了。

走的时候,人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盯着佘万霖那张脸打量,最后还从怀里取了一个布包丢给了佘万霖。

女子笑声犹如银铃:“小郎,我是百砣的良哈雅,要是你明儿悔了,就来找我。”

她说完一拉马缰,特飒爽的走了。

佘万霖弯腰捡起那小布包,半天反应不过来。

从燕京到金滇这一路,他见到了无数女子,有红船上的,有楼船上的,还有这旷野里的,甭管这么说吧,越是离着皇城远,这女子仿佛是越鲜活了。

老臭看左右无人,便提起包袱纵身上船,他看佘万霖愣怔就嘲笑道:“咋,后悔了?晚了~走远了。”

佘万霖捧着那包问:“这,这姑娘家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别悔了人家清誉。

老臭不在意的摆头,爷俩一起往舱室走:“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当给你点啥好东西呢,那些部落里的精穷,最多是些盐巴,您出来了,从这地方起,往后怪事儿多呢,见怪不怪吧。”

入得舱来反扣了门,老臭才打开了三大包袱开始整理东西。

人家这次出去,可是花了大钱,足足用了十五两。他原以为这地方小镇买不到什么东西,谁能想到,那镇子里竟然有俩大杂货铺子,这可把他喜坏了。

佘万霖坐下,把不大的小布包打开,那包里有软皮子,软皮子里有油纸,油纸里面是马粪纸……好家伙,这一层一层扒到最后……还,还真是几块黄不黄,白不白的盐巴?

看臭叔将一包一包的细米细面放在桌面上,他咽了一口口水。这都多久没有看到好东西了,也不是无钱,是真买不到。

老谭家厉害,治下一切吃穿花用,他们都有伸手,甭看一些地方十几里没有个买卖地方,你就是有钱儿都不能轻易开,得去衙门里买资格。

他从前闻不出粮食味儿,现在隔着布能闻出这是什么吃食。

立刻占住一包桂花糕,连着吃了两块咽下,佘万霖才问:“臭叔如何知道是盐?”

老臭笑,把一叠尚可的布头放在桌上说:“嗨!您过几日就知道了,这地方,人都没有这点盐贵,人家姑娘对你还真是舍了大本钱了,嘿嘿……这几块布不赖,明儿到了金滇,就给您寻了裁缝,置办几身换洗衣裳,狗地方~要啥啥没有。”

佘万霖少年面嫩,想想,又把那包盐巴裹好,预备回去给阿爷看。

老臭这次出去买的东西不少,茶饼,蜡烛,头油,布头,粮食,粗点……甚至还有几个内外都上了釉料的食器。

佘万霖越看越惊讶:“如何买了这般多?”

老臭讥讽:“谁知道那张班主是个啥意思,咱这是上了贼船了,也不知道啥时候下去,好不容易遇到个镇子,不买怎么办,老靴做的那吃食,狗都不闻!

再者,到了金滇还不知道啥情况呢,就前几日听他们说,他们收的钱皆是劣钱,可金滇好多铺子却不要劣钱,只要银子,咱外来的轻易不『露』财,还不如多预备点东西,我这次去,算是把人家小铺儿包圆儿了。”

佘万霖点头,已经不想抱怨谭家如何,本地县尊如何这样的傻话了。

混帐太多,也抱怨不过来。

他倒是想起一事,就问:“却听那姑娘说,要去皑城买年安?何为年安?”

老臭哦了一声,想想笑道:“哦,年安啊,就年年保平安呗,这是各部落异族给谭家的年供,也不止谭家要,是从来的边城规矩,这不是春日里刚过么,也到了时候了。”

佘万霖眼睛撑大些:“听臭叔这话,这事儿却是朝廷允许的?”

老臭翻白眼:“您这话有趣儿,从前西坦人跟咱要少了?”

佘万霖反驳:“不是,这些部落民不该是大梁子民么?”

老臭诧异:“大梁子民?您到想,人家还得愿意呢!”他怕把人家孩子教坏了,就站在那想了会,才斟酌着道:“其实历朝历代都这样,虽书上没写吧……那个,我说爷儿,这个大的道理我也不懂,我就给你讲讲我知道的理儿,你也不必全信,我也不一定说的对。”

佘万霖点头,看老臭坐下,真是挠头想了半天才说:“这个年安吧,其实跟过去江湖给老隐供奉差不多,就是求个平安保命的花销。

您看,边城一代好有这样的小部落,人家也不跟咱通婚,也不跟咱用一样的话,就是人家有人家的道理,咱有咱的,这说不到一起去,咱还想管着人家,人家能服气?”

佘万霖摇头。

老臭一拍巴掌:“那不能服,自然是不断纷争,就总有叛『乱』了呗,您看,今儿这一支钧昂,她家显见是男丁打完了,女子才被迫出来的做主的……”

佘万霖惊愕:“打完了?”

老臭确定的点头:“打完了,争水,征税,争抢土地,都说世世代代这地儿他们家的,他们也不知大梁,更不知幽帝,山高皇帝远的,关起门户人家自成规矩。

尤其边城,总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咱说点啥人家不懂,他们想要啥,就像这个盐巴,那,那你也不能随便给对吧?也不止盐巴,铁器甚至粮食这些都不行!”

佘万霖低头想了一会,便微微点头道:“却,没有教化的法子么?”

老臭点头:“有呀,他们养大了牛羊,再卖给咱,咱卖他们器具盐巴,若有大部落欺负他们,咱也派兵保平安,这就年安了呗,这里面有个度,要看管事儿的官员怎么拿捏了,反正不太好把握,是宽不得紧不得,都有为难……”

老臭说完,仔细看这小郡王神『色』,却发现他表情平静,更没有说这样行事有伤天和,是盘剥百姓这样的话。

他就是坐在那儿,一手吃糕,一手扒拉几块盐巴。

老臭问他:“您想什么呢?”

人家却说:“这不是官盐。”

啧,这死孩崽子,怎么跟别的孩子想的不一样呢?

老抽无奈道:“您又知道了。”

佘万霖笑:“猜到点边角,他们手里无钱,便折腾不起来了,是这意思吧。”

老臭失笑:“啊,大概是这个意思,反正这事儿,史书里没有,他们也回避写,那些圣人贤臣也不会提这些事儿,可自古边境封疆大吏大多都这么做,历朝历代……

涉及边民部落,就谁也没跑,都会从异族部落手里不断盘剥东西,就不让他们有能力跟你捣『乱』,那他们不愿意,就打呗……”

佘万霖呆坐不语,老臭以为他要少年意气,就劝了一句道:“小爷,这事儿从字面,从历朝历代的法子上看,不对!也不是没人想过旁个法子的,好官真有,可咱这边吧,就没有百年不换的县尊老爷!

都是各有能够,谁能耗费起时间去管这事儿?做官三五年就赶紧走了,谁爱来边城啊,您说是不是?到了最后,这人『性』便也不能讲了,不服律法总就两条路,要么杀了,要么……就这么着,您~生气了……”

老臭看佘万霖眼神有些不对,便停了话。

佘万霖却笑笑,伸手拿起一包桂花糕出去了,多余的一个字儿都没有。

看着他的背影,老臭就嗤笑道:“嘿,可真是佘青岭他孙,这牙口,内外梆硬的。”

江水带风,推着戏船左摇右摆,佘万霖就对着江水吃糕,他从前哪里看到过这般粗劣的糕点,而今却一口一块的快速下去半包儿。

也没多久,耳边就听到远处是开了戏锣,这是热场子呢?

他坐回老地方,往那边瞧了一会才嘀咕道:“上古亦有逐鹿,杀了蚩尤方有皇帝天子,何况今朝呼,成王败寇,我又怎会,怎敢妄言……”

佘万霖的世界是复杂的,他打小就跟着佘青岭学东西,从来由大看小,根本不会以一人心智度衡天下问题。

然而戏班小徒张永宝的世界,那就简单到两文钱儿,便胆战心惊了。

次日晌午张永宝回来送饭,他看左右无人,便做贼般从怀里取了两文钱给佘万霖,还央求他给自己存起来。

手抖的都不成样,脸也吓的都失了血『色』。

佘万霖掂着这两文钱问他:“给你存起来?”

张永宝嗓子劈叉,双手捂着他手道:“哥!哥哥千万保密,被,被班主知道必不会要我了……”

佘万霖握住钱,上下打量这个老实孩子,人家也是羞愧的不成,从丢到台子上的赏钱里弄下两个,这一路胆战心惊,魂魄已经吓散三次。

佘万霖怕他做贼习惯了,就劝到:“你家班主不易,对你们还算可以,你既知道怕,还做这样的事?”

张永宝嘴唇哆嗦,眼圈瞬时就红了起来,到底是往后唱小旦的,他这眼泪抛的倒也不难看,佘万霖也不劝。

哭半天,这孩子才更咽道:“我,也想给羊蛋赎身,好哥,你是好人,求你了……”

他这么一说,佘万霖才想起这事儿,便问他:“你想给你弟赎身?”

张永宝使劲点头,又对佘万霖哀求到:“是,小东,不,哥!你不知道,我们三江这边卖孩子的不少,买卖是蔡闲子他家的,就只能卖给他,其实这倒也不怕,最怕……”

他满眼都是惶恐,又左右看一次,才压低声音对佘万霖道:“最怕,最怕卖到金滇皑城子,尤其是男娃,去了几年若没人赎买……人就没了,呜……求你了小东家,您大恩大德,就帮个忙吧……”

佘万霖闻言心里一动,收了那两枚铜钱对张永宝点点头:“那,那我暂且给你收着,你可是听了什么闲话?却别听他们瞎说,什么人没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哦,花钱买个人回去杀着玩么?”

张永宝擦擦眼泪:“不是,不是闲话,这事谁都知道的……”他惶恐的又看一次左右,这才对佘万霖说:“小东家,他们说老谭家,在在~在山里养了一只恶龙,说是他家大富大贵全凭这龙镇山哩,那龙,是专门吃男童的。”

本来以为是什么神秘的话,却不想,是这样的幼稚言语,佘万霖忍笑:“哦,知道了,恶龙,恶龙?”

张永宝满面严肃:“对呀!那龙三头六臂,八只足,还铜头铁额,月月少说吃十个男童……”

佘万霖打岔:“得得得,那不是蚩尤就是哪吒,要么就是个成精的蜘蛛儿,就没龙长这样的。”

他打小穿的袄子小褂,那上也有那东西,比龙少了一个爪儿叫做蟒。

张永宝咽了一口吐沫,半天才挣扎道:“反正,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吧,都知道谭家有龙,就养在康纳山里面,还……还,一到春分就在山谷里叫唤,真的,反正,送到金滇的男童都是这样,开始几年等家里赎回去,若不赎,后来……就都没消息了。”

佘万霖自是不会轻易相信,就斜眼看他。

张永宝吸吸鼻涕:“若不是这样,我老家几个长辈,也不会看到我,就说让我看羊蛋去,这事儿不能明说,都知道是个啥意思,这是,让我想法子呢,可我有啥法子……”

他越说越难过,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存够羊蛋的赎身钱……也不知道这么久了,羊蛋是死是活?

船下张永春等的不耐烦,就唤了几声。

这孩子不敢多耽误,就看看佘万霖握着两个钱的手掌,又对他拜拜,这才扶着绳儿下了船去了。

看着两个少年又提着大篮子走了,佘万霖才握着钱回到舱内,随手将两枚劣钱丢在桌面上,再把一碗杂菜饭放在一边。

今儿那田财主舍了大钱,杂菜饭里竟有一片能见的带『毛』豚肉。

老臭正蹲在碳炉边上熬肉粥,瞧见那钱便笑道:“呦,爷儿这是哪里发财去了?”

佘万霖却笑着问他:“臭叔,你可知道~康纳山么?”

这话一出,老臭脸『色』当下就严厉起来:“康纳山?你是怎么知道康纳山的?”

他从自家消息线上年年都能见这名,只可惜花了无数代价,至今派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佘万霖走到碳炉边上,蹲下盯着那粥道:“你知道呀?”

“恩!”老臭点头,赤手将粥罐子放在地上,这才满面严肃的对佘万霖嘱咐:“咱这次出来只当是长见识了,您好吃好喝,想耍子就耍子,爷是精明伶俐的,有些事儿不用点都透,尤其明儿去了金滇,康纳山什么的更是提都不要提,成不成?”

佘万霖满面的不在意:“成不成的,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儿,我先听听再说。”

老臭为难:“你这孩子,不是,我可刚夸了你!”

可惜这位已经学坏了:“你可别夸我,我比小宝他们大不了多少,你先说,我且听,满意了我就不问了。”

老臭吸气,半天才声音飘忽道:“我若说,那地方有妖孽吃人呢,您可信?”

燕京小南山外驿站,霍七茜换了管家婆子打扮,正在陪一个待嫁的新娘子闲话,新娘子知道她是镖局派来贴身保护自己的,就不让她端茶倒水,只让她站着伺候。

倒是那位打金滇来的喜婆婆话很多,人家就全然不顾这小新娘今年才十六,小脸儿都吓白了,还在那边嘚啵嘚啵的絮叨。

“咱们金滇有个康纳山,好家伙,那里面住着龙王爷,是要吃小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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