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斯出现的时候,她双膝跪倒在一层厚厚的腐叶土上,双手嘭地砸在了身前的地上,没入潮湿腐烂的地面。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汗水,使她感到皮肤一阵阵刺痛。她抬起沉重的头,试图使游弋的视野聚焦。翠绿与棕黄的光影交织闪烁,然后清晰起来,凝聚出全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检查身后的情况。蕨类、藤条和树木将阳光切割成了一片片一条条,与前面的景色一样。蝉鸣、蛙叫和鸟声嘈杂不休,折磨着她的耳朵。她在自己的大腿上擦擦手,接着抹去脸上的汗水。一个小时。首先,她要找几件衣物。

卡里斯对树木没什么研究。但是她猜测,刚才穿过林子时看到的树里面,最大的几棵有四十或五十多岁。她本应该是在佛罗里达州的斯托克布里奇。他们是不是把坐标搞错了?或者斯托克布里奇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毫无头绪的她向山下走去。山下有水源,而有水意味着有人。

卡里斯慢慢穿过树下低矮的灌木丛。潮湿的叶子、树枝和藤条不一会儿就弄脏了她裸露的皮肤,并在上面留下了凌乱的划伤和擦伤。手掌大小的蜘蛛悬挂在树丛间的蜘蛛网上,蛇和蜥蜴在她经过时四散奔逃。汗水成股流下,在她布满脏污的皮肤上冲刷出一道道的痕迹。

因为之前被四周的丛林掩藏得太好,卡里斯看到的第一栋建筑物似乎是突然之间出现在她面前的。房子只余断壁残垣,门的位置只有一个空洞,窗框已经断裂腐败。她走进建筑,发现屋顶也不见了。天花板的残骸四散在地上,破裂的瓷砖和腐坏的木梁之间萌发出生命力顽强的小树苗。她在废墟间搜索着,屋子中曾经存在过的所有人和物很久之前就消失了,只剩枯萎的叶子和生机勃勃的森林植被。

卡里斯在想时间过去了多久。半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她对上级非常不满。在短短的六十分钟里能指望她能发现什么?离开建筑,她在四周的树林里搜索。其中有一棵树比周围的其他树都高,并且有一根树枝正好长在头顶的高度。她跳起来,爬上那根树枝,抓着藤条、枝丫和树干上的结瘤顺着向上爬,一直爬到树顶一根有弹性的细枝丫上。她平衡住身体,然后抓住了几把嫩枝,探出树冠。

阳光刺入她的双眼。在适应周围变亮的环境时,她注意到了有一群蝴蝶在她目力所及的树顶上下飞翔,盘旋,滑翔。深棕色,紫色和黑色在阳光下闪烁,变幻色彩。蝴蝶落在她身上,好似她是树冠的一部分。她愉快地笑起来,但疑惑随即取代了这份喜悦。她以手搭棚,极目远眺,入目尽是绿的海洋,而蝴蝶则像是海浪上的水沫。

她突然想到,一个小时是不是快过去了?如果是的话,她现在离地约二十五米。她被拽回去时会不会在相同的高度?她滑下树枝,飞快地向下爬去,就像是一只灵活的猿猴飞掠下树枝。她一边因为自己身上不断增加的擦伤和瘀青而咒骂出声,一边做好从空中坠落的思想准备。十五米的自由落体。如果是这个高度的话,她应该可以存活。八米。她也许只会腿部骨折。五米。如果她可以完美滚地着陆的话,或许可以安然无恙。

跳下最后一根树枝之时,她的同事一把抓住了她。卡里斯的胃里翻江倒海,膝盖重重地撞在地砖上。胃里的东西无法控制地上涌到嗓子眼里,她吐了出来,向前栽倒,头撞在了地板上,然后滑进前面的一摊呕吐物里,昏死过去。

“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系谁?她丈夫?她家里人?”梅利特中尉问道。

南卡罗将军摇了摇头:“她孤身一人,没有男友,没有家人,这也是她被选上的原因之一:她泄密的可能性更小。”一间没有窗户的病房里,两个军官正站在卡里斯的床边。

“好的。我会告诉护士随时注意她的情况,确保她醒来的时候有人在旁边。”

“多谢你能在仓促之间接手她心理辅导的工作。我们需要小心谨慎。她醒来后很可能全身无力,思路混乱,我们不能让她有一丝机会说出任何奇怪的话,你懂我的意思。还有,我们需要她能尽快报告任务所得情报。所以,我想说的是,待在这儿。”

梅利特点点头,将军离开了。中尉看向床上意识不清的人。她有一头短发,清瘦的脸上布满瘀青和刮痕,跟他想象中坚强、野性且奇异的时光旅行者没有一丝相像,看上去非常普通而且脆弱。

床边的墙上镶有一块屏幕,梅利特浏览着上面的信息。二十六岁。父母双亡,一方死于吸毒过量,另一方作为银行劫匪被击毙。辗转于多个寄养家庭。十六岁参军。服役记录堪称典范。业务技能出众。梅利特翻到前面心理测评的那一页。他浏览了一下,然后回到个人经历。奇怪。她的心理状态近乎完美,以她的童年经历来说这完全不正常。

他低头看了一眼卡里斯,然后顿住了。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你好,卡里斯。真高兴看到你已经醒了,我是梅利特中尉,”他向她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卡,“我来确认你一切都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像死了一样。”

梅利特拖过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我估计几天之后就会好转。时光旅行肯定就像一场长途飞行的升级加强版。你现在正在经历另一种形式的时差,或者时间延迟,我想我应该这么说。”

“唔。所以……你不是一个军医。你是新来的心理咨询师?”

“心理辅导人员。你饿么?”

“不饿。诺里斯中尉怎么了?”

“他在重症监护室。中风了。你渴么?要不要喝杯水?”

“那是给我的,对吗?”卡里斯看向床头柜上的一壶水和一只玻璃杯问道。“我会好起来的。”一阵安静之后她又接着道:“听着,你不用待在这里。我没事。我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任何消息,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

梅利特站起身准备离开,但还在犹豫。

“说真的,我没事,”卡里斯说,“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梅利特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卡里斯,你刚去了百年之后的未来。你难道不想说说你的感受吗?就是,分享给其他人?时光旅行肯定是一项非常好的谈资。”

卡里斯想了想,回答道:“不,我挺好的。”

梅利特点点头,微笑起来。女人看上去非常冷静轻松。他仔细打量她瘦削而布满伤疤的脸,最严重的割伤上敷着药膏,使伤口收紧愈合。在医院的顶尖治疗下,几天之后她就会恢复如初。第一次完整的时间穿越之旅在她身体上留下的影响会逐渐消退,对她精神的影响也是同样。

“你确定你什么都不需要?”

卡里斯摇了摇头,笑着向梅利特比了个大拇指。

下一次他再见到她是在任务报告会上。她身着制服,站在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军事将领们面前。梅利特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她看上去完全不紧张。

南卡罗将军站起身,看向其他军官:“我提议,埃利奥特下士先向我们陈述她的经历,然后我们提问。都同意吗?”

卡里斯说了二十分钟,从头至尾给出了她经历的每一个细节,描述了那里的地理环境,所遇见的动植物,发现的那座坍塌的孤楼,还有登高望见的一望无际的森林。一位海军上将发出嘘声,将她打断。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那里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斯托克布里奇。是不是在计算的时候出了问题?还是说机械故障了?我们肯定把她送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们把她送到了亚马孙森林之类的地方。”

南卡罗又站了起来:“能否先让埃利奥特下士完成她的陈述?”

“报告南卡罗将军,我已经说完了。就在那时,我被拉回现在了。”卡里斯说。

“好的。谢谢你,下士。那么各位,可以开始提问了。”

梅利特看着卡里斯。大佬们连珠炮似的纷纷抛出自己的疑问,不停打断彼此,一遍遍重复自己的问题。房间内吵闹声越来越大,且为了让人听见他或她在说什么,不时有小规模的口角爆发。众人就“全球变暖使斯托克布里奇变成一片丛林”的可能性,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讨论。卡里斯耐心地回答了每个问题,一遍又一遍重复给出同样的信息。梅利特觉得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会觉得挫败,但是卡里斯看上去只是非常无聊。

他带她回医院进行出院前最后一次心理测试。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呼啸着驶过一条条街道,与其他每一辆车都保持相同的距离。

“卡里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个关于你这次经历的问题想问你。”

“问吧。”

“你觉得这次旅行怎么样?”

卡里斯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你的本职,但我没事。我不会精神崩溃或怎样的。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但是我是你的心理辅助,记得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那是种什么感觉,在那里的时候?那可是一百年之后的未来啊,我的意思是,哇喔。”

“唔。”卡里斯看着快速掠过的斯托克布里奇街道,干净,整洁,利落而现代化,商店的玻璃前壁在阳光下闪烁。道路平整,各种标志牌颜色鲜亮。她回想那片丛林,那片据她所知将会在一百年后出现的森林,然后转头对梅利特说:“你知道吗?我感觉很棒。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哦?”

“是的。你知道吗,那里生机勃勃。如此充满活力。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地方。在人类掌管这个星球之前,这里一定是那个样子。很高兴知道未来某时我们会让地球回到它最初的状态。”

梅利特试图在脑海中想象。

“喂,你知道吗,你人还不错。”卡里斯说。

“啊?”

“其余的人,他们根本不在意,他们只想知道所有人都到哪里去了。没有人试图去了解那个世界,在那里感觉怎样。”

他们第二次传送她的时候,她有两个小时时间。一头猪、一条狗和一只猴子在未来生存了四个小时,所以完全没有理由假设人类会连这些动物的一半时间都撑不下来。他们这样劝说,卡里斯同意了。她坐下来,等待被传送去未来。她最后看到的是梅利特中尉观察屏后的脸。他看上去很紧张,可怜的家伙,是个人都会觉得他才是那个将要进行时光旅行的人。接着,一阵闪光模糊了视线。

然后卡里斯便身处五十年后的斯托克布里奇。那是一座荒废的小镇,仅存的建筑也快要分离崩析,杂草和树苗在人行道和马路上钻出一条条裂缝。因为所有建筑看上去都随时可能倒塌,进入其中非常危险,卡里斯决定从窗口向内看。老鼠随着她的到来四散奔逃。

除了老鼠之外,这个地方显得死气沉沉。街道上空无一物,落针可闻。卡里斯向她知道的地方走去,太阳炙烤着她的皮肤。体育场只剩外墙,还有购物中心也显然在某一时刻轰然崩塌,所剩无几,现在只是一堆混凝土块、碎玻璃、腐锈的主梁和灰尘罢了。她开始向记忆中几个街区外的一个郊区小邮局走去。

邮局的废墟并没有比其余建筑更加稳固,但是为了了解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卡里斯必须冒险进入。一堆堆发黄腐烂的纸张覆盖了地面,是信件、明信片、账单和广告传单。她向下层挖着,想找到风化程度不太严重的纸张,但都被水浸透成软块了。上层的纸张则太过破旧,且被雨水打湿,字迹已经无法辨识。卡里斯拎起了电话听筒,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电脑的屏幕都黑着,而且碎裂开来,电线也都腐烂了。

卡里斯估计自己还剩四十五分钟,如果用跑的她应该能赶到政府大楼。她的任务是带回未来科技的信息,并且调查市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人的话,他们很可能在政府大楼。她跑过空旷的街道,脚步声在空荡荒凉的大楼间回响。一阵轻微的不安感顺着她的脊柱爬下。周围毫无生气的环境侵蚀着她的感官,让她脖子上的寒毛直竖。空荡的窗户之后似乎全是一双双眼睛,正窥视着她。这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一座座被遗弃的大楼似乎满载着民的鬼魂,盼望着她能发现真相。

卡里斯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她闭上双眼,晃了晃头。接着她直起身,看向四周的建筑,希望赶跑脑中的幻象。那些鬼魂闭上双眼,向远处退去。

五分钟之后,她到达了市政厅。宽大的玻璃门已经碎了,碎玻璃在路边疯长的杂草中闪闪发光。卡里斯赤着脚,她小心翼翼地找着下脚的地方走入了建筑。大厅的天花板还在,但是内部一片漆黑。卡里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让双眼适应光线,但她知道自己只剩下几分钟了。她眯着眼看着周围的阴影,走过接待区。脚下绊到了什么,她踉跄了一下。在回身看清是什么绊到自己之后,她倒吸了一口气。那是一具人类的骨架,上面还挂着腐烂的布条。她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扫视整间屋子。相似的东西散落四处。骨棒和头骨,泛黄而肮脏,在地上胡乱地堆着。卡里斯的后颈寒毛直竖,她感到自己被往后拽去。

下一刻她呕吐起来,然后昏了过去。

梅利特邀请卡里斯在任务报告会之后一起去吃饭,她同意了,而他对此并不惊讶。她的举止改变了,这种转变并不是因为会议中的那些争吵、咆哮和混乱。她心事重重并且异常焦虑,他还注意到她的双手在颤抖。但是晚饭时,她就像往常一样少言寡语,他们已经在沉默中吃了好一段时间了。

“你想说说这次的经历吗?”他问。他问了第二遍,她依旧没有听到,他伸手覆住了她的手。

“嘿。”她说,抽回了自己的手。

梅利特举起了双手:“只是想拉回你的注意力。”

“哦,对不起。”

“有时把一切都说出来会让你好受些。”

卡里斯叹了口气,合上了双眼。“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我还不习惯……”

“……感觉很糟?”梅利特接到。

“感觉很糟。很恰当的表达方式。”

“这很正常。天哪,如果我被扔去未来然后被拽回来,我肯定会崩溃的。”

“梅利特中尉——”

“叫我本。”

“本,”她说,“本,我看到了死亡。我见证过敌人或者朋友的死亡,而且还是直接面对。你知道,死亡很糟糕,但是死亡就是死亡,每个人都会经历。但是那里……在那个地方……本,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老鼠,一片寂静,”她微微颤抖,“而且那是未来,那就是将要发生的,对吧?”

“卡里斯,没人知道。当然,那是一个可能到来的未来,但是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唯一的未来。有些理论说时间是个整体,是物质宇宙的一部分——我们只是在经历穿越时间造成的错觉。还有理论说未来有无限多种,每当做出一个选择,就会决定走向其中一种未来。这正是那些人试图了解的其中一件事,通过把……像你这样的人送去未来。只是……”

“怎么了?”

“穿越到未来的人必须心智坚定。你知道传输机只能传输活物,所以不能带任何记录仪器去,也不能带回人造物品。你提交的报告必须可靠,不能受你精神情况的影响——”

“你是在告诉我,我不再适合进行下一次时间穿梭了?”

“卡里斯,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时间旅行。”

“我没事,本。我很好。拜托,别告诉他们我不适合。你真应该看看那个地方。我们必须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这样才能阻止那一切发生。拜托你了,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不适合。”

“卡里斯,就我个人而言,你正在经历的是对于你在未来所看到的一切的正常反应。你只需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一点都不觉得你精神不稳定。但是……你一定要说,知道了吗?”

当总统、内阁大臣、将军们和上将们争论着未来探索的下一步应该如何进行时,卡里斯和本每天都见面进行咨询辅导。卡里斯说了她在斯托克布里奇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说了她的军旅生活,在各地的旅行和童年辗转于寄养家庭的经历。

“你想谈谈那是什么感觉吗?就是一年换一次甚至好几次新家和新的家人?”一天,本这么问道。

卡里斯耸了耸肩:“并没有那么糟糕。他们对我都不错——我指养父母们。还有比我过得更悲惨的人。”

本大笑起来,放下了手中的笔。

“我刚才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吗?”卡里斯问。

“对不起,卡里斯。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不明白你是如何能如此完美地适应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给有严重心理障碍和PTSD的士兵做过心理咨询——这就是我的工作——而他们经历的创伤都没有你一半严重。我只是不明白。”

卡里斯看向了咨询办公室的窗外,说道:“我不知道,本。也许这种事情因人而异,也许我的经历反而激发了我最优秀的一面,也许如果生活安逸,我会跟他们一样。”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想法。卡里斯,和你谈话也是,非常有趣。”

她微笑起来,而他回以微笑。他们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两人同时移开了视线。

“本,你知道吗,我之前从来不知道心理咨询的意义何在,”卡里斯说,“但是在我最近一次的任务之后,我需要这些咨询,很有帮助。”

本低头看他的笔记。

“有什么不对吗?”卡里斯问。

“卡里斯,请相信我之后要说的话和你之前所说所做的无关。我不能再做你的咨询师了,我会为你找一位代替我的咨询师。一位十分优秀的。”

“什么?为什么?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为什么不做了?发生了什么事?”

“恐怕我的职业规范不允许我告诉你原因。”

“那就不要以我的咨询师的身份来说,而是作为一个朋友来告诉我。”

“卡里斯,我也不能做你的朋友。”

卡里斯的目光越过他们之间的咖啡矮桌看向本。过了一会儿,他仍然躲避着她的视线。她起身走向门,途中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向本走去,在他的椅子边站定。他抬头看向她,张嘴准备说什么,她俯下身,吻住了他。

卡里斯第三次穿越到未来时,首先听到的便是一个低低的呻吟声。传输室玻璃后本微笑的脸还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她眨眼使视线清晰,接着看到前方有东西在移动。一个乞丐正蹒跚着走向她。她侧身避开,但是乞丐抓住了她的手臂,把脸凑到她面前。

“救命,救救我。”他在喘息。

卡里斯把头侧开,避开乞丐呼出的臭气,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开。她看向四周,但是整条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人。她轻轻地将乞丐推开,向后退了几步。

“我很抱歉。但是,就像你看到的,我需要找一些衣物。”她快速走开了。转过一个街角后,她下到一幢房子边的小路上,路上无车驶过。她试着推了推房子的后门,惊讶地发现门没有上锁。房子里没有人,看上去这家人离开时十分匆忙。洗碗池里堆满了碗,上面长了厚厚的霉,没倒的垃圾桶散发出阵阵恶臭。上楼后,她在敞开的衣柜里剩下的众多衣服中选了几件穿上了。

她向卧室的窗外看去。正值下午三点左右,街道上却空无一人。院子里没有人,路上也没有车和行人,连在路边玩耍的孩子都没有。卡里斯觉得双膝一软,跌坐在了凌乱的床上。乞丐,匆忙间撤空的房子,荒凉的街道。这里只是两年后的未来。不管是何种灾难降临,这一切两年后就将发生。他们只剩两年了?

好一会儿,卡里斯都在床上坐着,无力行动。她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阳光和云朵,寂静咚咚地敲打着她的耳膜。接着她重新振作起来。也许,如果她能找出这里发生了什么的话,他们可以修复一切。他们也许能够阻止灾难发生。本说过有许多可能的未来。那么她要使至少一个未来是安全的。

她跑下楼梯,找到了房子里的电脑,但已经不能用了。她拨动灯的开关,咒骂了一声。这里没有电。即使自动驾驶系统还在运行,她也连接不上。她依旧需要用脚走。

卡里斯从一幢房子跑到另一幢房子,不停地敲门,从窗口向内看去。其中一幢房子里有两条狗在狂吠。太阳渐渐西沉。卡里斯跑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但是连一个人都找不到。接着她发现有一幢房子的前门没有关。她越走越近,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依旧走进去调查。

一楼没有人,所以她去了二楼的卧室。一群苍蝇从主卧里嗡嗡飞了出来,她往里面扫了一眼,看到了两具尸体,也许是一对老夫妻,彼此紧拥着。她跑向下一幢房子。前门没有上锁,推开门之后,她迎面闻到了相同的恶臭。下一幢房子如此,再下一幢也是如此。

卡里斯跑到街上,停下后双膝跪到了地上。她抱住自己,发着抖,过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她眨眼逼回了眼泪,看向四周,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全速奔跑。接近医院附近时,她发现指示牌上挂着几条标语,上面用加大加粗的大写字母写着,“医院已满”,“请回家”,“等待援助”。

卡里斯喘着气,慢慢走了起来。医院的庭院已经荒废。救护车车库的门开着,通向接待区的自动门半开着,卡里斯走进去,一个戴着口罩、身着肮脏手术服的护士跑了出来。

“你是谁?你是不是政府部门的?你带补给来了吗?他们是不是又开始供电了?”

“我——不是,对不起。”

“你是病人?我们不能再接收病人了。我们没有办法帮你。你必须回家。”

“我不是病人。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想——?你去哪里了啊?”口罩上方,护士的眼睛瞪大了,“如果你还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的话,你也许还有机会。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回到你来的地方。”

“拜托了,请先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病毒。虽然需要几个月,但是这种病毒是致死的,并且传染性极高。皮肤接触,呼吸,任何形式都会传染。没有人知道这病毒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最初在斯托克布里奇出现,接着蔓延到了各地。如果你还没有接触过任何被感染的人,你也许没事。”

“如果我没有……”卡里斯想起了那个乞丐。“不,不……”她看向太阳。她还剩下多久?五分钟?十分钟?她从护士身边挤过去。

“不要碰我!你要去哪里?”

卡里斯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我需要一支笔,还有一把手术刀。”

本在等待卡里斯再次出现。时间在未来流逝了两小时,在现在却没过多久。对于他来说,她离开不过五分钟。前一秒钟这传输机还空无一人,下一秒她便出现在了那里。他愣住了。她就这样躺在地上,从头到脚布满了文字。血液从她的手腕上滴下。门口的警卫试图阻止,但是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把警卫推到一边,冲进了房间。他将卡里斯软绵绵的身体揽入怀里。她的脸色和唇色苍白,看上去毫无生机。

“卡里斯……”

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声音说:“退后,中尉。”

一双双手推搡着他,将他拖到一边。卡里斯的身体从他的怀里滑落到地上,她的头无力地垂下。

他想说话,但是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他避开卡里斯呆滞空洞的双眼,阅读她身上的文字。那些文字毫无意义,只有不断重复的四个字: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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