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笔芯没有见过沈复发怒的一面,长久以来他在自己面前都习惯的伪装真性情,连吵架都懒得跟她吵,经常把她衬得像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所以她很想让沈复也尝尝这种自取其辱的滋味。

而沈复眼底浮现一层薄红后,连半个字都没说。

他将她做药流手术的证明单拿走,平整的放在桌上,然后又从书房拿来笔记本,当着她的面,对着上面的专业用语,一行字一行字的搜索解读。

曲笔芯整颗心脏都紧缩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沈复沉静的侧脸。

他面无表情,还查证了上面的医院。

过了很长时间,笔记本上的亮光终于熄灭。

沈复精致薄冷的脸庞轮廓,也倒影在了漆黑的屏幕上。

他修长冷白的手紧紧捏着那张证明单,要不是手背乃至小臂上的青筋暴起,很难从表情上看出异常。

曲笔芯知道他在隐忍克制着怒意,多半是没查出来。

所以有了底气,故意说:“你该不会以为我伪造证明给你看吧?沈复,你还真敢想。”

他是敢想,这一个月来暗地里算计着她能怀孕。

曲笔芯先前因为输卵管堵塞不容易怀孕,所以对他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猜到沈复心中所想,苍白的唇勾出了轻视弧度:“你家是罪犯基因,我怎么会给你生孩子?”

沈复眸光深冷地看了过来,前所未有的陌生,就当曲笔芯以为他要发怒时,他连放笔记本的动作都极慢,全程一字未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主卧房门被大力打开,又轻轻掩上。

曲笔芯立刻掀开被子,没了卧病在床憔悴的模样,光着脚跑到落地窗的方向,躲在了厚重的窗帘后面,很快看见沈复离开别墅的黑色身影,连车都没开走,消失在了深夜里。

这跟预料中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复都没给她大吵一架的机会,就这样被气走了?

曲笔芯站在原地半天,脚踩在地板上实在冷,而且也没有人会第一时间过来给她穿鞋了,所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急忙地跑回床沿找鞋子。

她穿好鞋子后,跑到卫生间卸妆,苍白的小脸和唇很快恢复正常血色,用纸巾一边擦拭着水滴,一边离开二楼,客厅的灯光大亮,旁边的餐厅桌上还摆放着丰盛的晚餐,以及精致的甜品。

曲笔芯拿起筷子,尝了口鱼肉,味道已经凉了,咽下去的时候还卡了细细的刺。

她捂嘴低咳,倒了杯冷水喝,喉咙莫名的异常难受。

不过这种感受很快就被无视,曲笔芯不知从哪儿找了两个纸箱子,将别墅里沈复的东西都打包在了箱子里,然后一口气丢到外面的垃圾桶旁边。

全部都清理干净了,她拍拍手心。

结束了——

*

夜色越发的黑,破旧的居民楼里的灯被啤酒瓶砸碎,满地都是玻璃渣。

陈规提着夜宵找到这里时,差点儿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扶着鼻梁上的眼镜,半天才看到坐在走道口的黑色身影,安静的不像人,像是被人遗弃在角落头的雕塑。

“沈复?”

陈规有些不确定是他,慢慢的走近。

走道的灯泡已经被打碎,陈规只好拿出手机照明,小心翼翼避开开酒瓶,看到沈复眼神无波无澜的,就坐在这里不动,衬衣和西装裤都擦了一身墙壁的灰,修长带血的手指还紧握着酒瓶。

陈规心里顿时涌上了情绪,上前低声说:“我听说你又破产了,来看看你。”

陈规嘴上说的好听是来看他,实际上想来试探情况。

自从站错队,温越倒台后,他也灰溜溜的好一阵子,如今听说沈复落魄了,留了点心眼打听到他的住处,赶着上来重新靠旧情攀关系。

结果现在看到沈复失魂落魄的模样,陈规一时有些拿捏不住他这是为何失意?

难道是在温氏混不下去了?

沈复冷漠至极,没有理会陈规的话。

他灌了一口啤酒,酒精度很低,并不能让他买醉。

陈规这人最大优点就是脸皮厚,还无耻没底线,即便沈复曾经当商业间谍时瞒着他,害他跑到温越那边站错队,也能一副既往不咎的模样,先把自己西装外套脱下,以免弄脏了,然后陪着坐在走道里:“跟兄弟说说,是遇上什么困难事吗?”

沈复眉间的褶皱很深,眼神终于看了过来。

陈规也陪他喝一杯,惯来的伎俩开始讲旧情:“我们十几年的兄弟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十几年】

这几个字让沈复记起了陈规与他算是从高中就开始认识,是目睹了他一路从底层爬上上流社会的见证者。

“沈复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那会?”

陈规的家是开连锁超市,那时会认识沈复,是因为他给货车司机做临时小工,经常会出现在超市的仓库里。而陈规对他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沈复是学校里出了名贫困生,是他每天中午都会在超市买一瓶矿泉水和过期面包,靠这个饱肚子。

沈复这十几年是怎么扛过来的,陈规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沉默寡言却勤奋的少年,开始变得能言会道的周旋在各种圈内与人交际,用阴谋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任何事物,在沈复的眼里都逃不过利用二字。

陈规以前觉得沈复还有点原则底线,只是被生活与社会上的磨练才会变得冷血无情,也坚信他早晚能出人头地,直到他出卖色相攀上了曲家大小姐的高枝后,陈规才惊觉自己可能小看了沈复的野心。

这样一个犯罪家庭出身的少年,要的不是普通的富贵生活,而是在豪门里占有一席之地。

他提起过去,并不是要让沈复觉得羞辱。

“你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现在就算混得再差,也比当初好吧?”

沈复薄唇阴阴的笑,玩味的重复这几个字:“从头再来?”

曲笔芯说不会给他这种犯罪基因的家庭生孩子,连怀上了,也可以不通知他,直接先打掉。

这样的态度,还能从头再来吗?

他忽然低笑不止,连陈规都看不明白。

喝了一大口啤酒,胸膛内的沉郁发布出来,沈复靠在白灰的墙壁上,脸孔的轮廓呈现出某种颓废,嗓音已经沙哑异常:“我天生孤儿命……”

他没有家,从出生来到这个世界没两年,从事物理研究所的父母双双跳楼自尽。

后来哥哥也杀了恩师,杀了养他的人。

沈复对孤独二字已经麻木,年少时回到家,沈亭笈不会说话,经常用一种仇视的眼神盯着他,但是他依旧小心的养着她,在眼里,除了替哥哥赎罪外,沈亭笈更像是路边捡来的小奶猫,生命很脆弱,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他给养死了。

沈复不想让沈亭笈死,她要是死了……

这世界上,他就更孤独,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深夜里,没有一盏灯是留给他的。

沈复自顾自地笑了半天,有种苍凉的寂寞也猛地涌上胸膛,手里除了啤酒瓶外,什么也抓不住。

陈规在旁边说:“你怎么会孤儿命,兄弟,你是不是年纪到了想结婚组一个家庭啊?我跟你说男人别太早结婚,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貌美的女人永远都是最后来的。”

沈复反应依旧冷漠:“你觉得我会像想结婚的吗?”

他这么防不胜防的一问,让陈规静了半响,才说:“你的婚姻观以前比我还消极呢,想想也是,你怎么可能想结婚哈哈哈。”

陈规就差没说,你当年连婚姻都能拿出去利用,怎么可能认真对待?

他字面上没说,话里就是这个道理。

沈复眸色沉沉的看着漆黑的墙壁,嗓音低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说什么:“想啊!她不要了。”

从此他没有婚姻,没有家,没有爱人。

这些都是十几年前就注定的,天命不可改。

沈复难得喝的烂醉如泥,当天晚上倒在了公寓门口,连门都没进去。

不是他走不动路,是本能潜意识的不想回到空荡荡漆黑的家里。

陈规虽然不知沈复这副落魄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心里猜想着提到孤儿又提到婚姻,多半是跟女人有关,见不是事业受挫,顿时都安心不少。

第二天,他看沈复还在主卧里醉着,就自作主张联系了温树臣,先是一通自报家门,然后又给沈复请了假。

温树臣什么都没问,大方的给了一个月的假期。

陈规觉得这个温总,还不是很了解沈复。

像沈复这样冷血无情的主儿,就算失恋了哪里需要一个月的假期啊,明天就能恢复如常了。

果然不出所料,等隔天一早,陈规厚着脸皮继续留宿他家客厅沙发上熟睡的时候,主卧紧闭了一天一夜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陈规睡意朦胧半睁着眼,看到沈复穿着黑色的衬衣长裤,整洁的出现在客厅,精致好看的脸庞已经恢复精神,下颚连胡渣都刮的干净,完全没有了那晚落魄颓废的模样。

“你,你这是要出门吗?”

陈规猛地坐起身,也惊醒了。

沈复低低应了一声,临走时说道:“去伺候她坐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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