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被朝简吻掉口中的苦涩, 被他抱到他们的家里,躺在散发着木头香味的床上,还是觉得不真实。

可这就是真的。

陈仰真的走出了那个被任务规则缠绕侵蚀的虚假世界, 解绑了身份号, 脱离了任务者的身份。

他跨过终点线,见到了朝简,回家了。

过去的一切都在陈仰的脑海里,活跃异常,它们才刚刚回到属于它们的位置上面,似乎每个记忆片段上面都有温度, 还是热乎的。

但其实只有陈仰回顾的节点是真的热, 从里到外都热,大多数记忆片段都只是因为刚出炉被一层热皮包着而已,剥开以后会触及一片冰冷。

因为那些他没有重新经历的过往离他太远了,早已忘记了当初是什么感受, 情感无法连接。

这次是它们的第一次现身,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它们会被陈仰郑重地尘封起来,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地方。

陈仰蜷缩着手脚窝在朝简怀里,耳朵贴着他的心口。陈仰在朝简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中整理记忆, 最后一关大多都是人生走马灯,只有三段幻境,它们很巧妙地被规则安排进去,目的是要干扰陈仰, 让他分辨不出哪是真的,哪是假的,精神错乱, 最终在路上迷失方向。

那三个幻境分别是——

-乔姐的公交任务。

前半部分是真的,最后的结局是假的,那个任务里的她确实没有任务失败,她曾经的确是死在后来的其他任务里,被自己救过的孕妇吃了。

-阿景的死。

他没有倒在陈仰怀里,陈仰也没有来得及帮他合上眼睛。

阿景是睁着眼睛走的。

-机房,郑之覃阿缘钱秦巧姐等人的死,朝简的死,朝简的安慰,包括陈仰自己即将播完种子,全部都是幻境。

幻境的片段看似很少,可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可怕的。因为当陈仰通过乔姐矛盾的死因意识到走马灯里有幻境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分不清自己收集珍藏的记忆碎片哪些是幻境,哪些是真的过往。

陈仰起先认为真假各占一半,他告诉自己不要管,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什么画面,他就看什么画面。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他会在面对过去的那些队友和自己时,不由自主地去推测区分虚实,精神世界在上演一场激烈的纷争,满目疮痍。

后来,陈仰遇到了阳光青涩的新人朝简,他爱的那个少年,勇敢善良,仗义,敬重生命热爱世界,太好了,他一边眷念,一边挣扎,神经质地在心底呐喊,不要当真,都是假的,假的!

再后来,陈仰累了,他结束了精神世界的拉锯战,放过了自己。陈仰想,都是真的,他全当是真的对待,所见所闻全是真的。

陈仰在不知沿途风景是幻境还是实景的情况下,强迫自我,艰难守住初心,他往前走,不敢回头,不敢停下,一路向着自己的正前方走。

然后,他走到了机房。

那时候陈仰傻了,脑子里是空白的,语言能力和思考能力都没有了,膨胀的腹部和呕出来的白丝带来的剧痛让他想起来,他之前是真的寄生了孢子,戴上耳机后,孢子就成熟了播种了。

就在那个瞬间,朝简问他是不是进了幻境。

陈仰恍然,原来他自己根本没有突破临界点,他停在了审核区,那一路的人和事物都是幻境,全是假的。

陈仰绝望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从终点返回,一点点爬向他的朝简,更加痛恨自己的失败。

他除了问一遍遍地为什么,不甘心,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精神的崩溃与身体的痛苦交织着进行,其中穿插着朝简温柔的目光和吻,陈仰在毁灭跟新生的分界线上游走。

很快的,朝简的体内也有孢子,他在陈仰面前跪了下去,站都站不起来,接着是队友的死,一个个的全死了。

陈仰脑子里那根猛烈颤了许久的弦“当”一下断裂成两截,同时弹跳着重重拍向他。

疼得失去了视觉。

朝简在快要死去的那一刻,摸着他的脸说,哥哥,我早就想好了,走不到终点就算了,我们一起去地狱吧。

陈仰说好。

毁灭和新生的分界线开始燃烧,站在那上面的他眼神空洞,身心摇晃,等着坠入毁灭的深渊。

是朝简拉住了他。

走出最后一关的最后一个幻境,陈仰仿佛触碰到了规则本身,它说,我把你丢进记忆和虚幻的长河里,你还能找到回家的吗?

找不到,你就葬身在长河里,带着你不够强大的信念,和你的不甘,遗憾,以及还在等待你救赎的爱人永远沉埋下去。

找到了,就能回来。

书呢?

陈仰刚动这个念头,书就被一只手送到了他眼前。

陈仰一把抱住书,朝简将那只手放回他的背上,用力抱着他。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

过了会,陈仰沙哑地开口:“我的日记本……”

那日记本和书一样,被早有预料的朝简送进了他怀里。

陈仰放下书,拿起日记本翻开,第一页还是空白的,第二页就不一样了。

他以前记录的队友被规则篡改成线条,现在他通关了,那些线条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都是人名,密密麻麻。

陈仰一页一页往后翻,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越往后,他念的越平淡,似乎麻木了习惯了,可他捏着日记本的手却不停颤抖。

朝简一直陪着他。

还差三五页没有翻,陈仰的脑袋往朝简怀里一磕,睡着了。

精神力透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常人达不到的极限。

朝简没有抽开还被陈仰攥着的日记本,他只是把人捞在臂弯里,阖眼发出一声叹息。

陈仰觉得不真实,他又何尝不是。

这条路走得太难,太久,太痛苦了,真的走出来了以后,会有种从一场噩梦里醒来的感觉,他们都需要好好修复内心的建设,让各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灵魂睡一会。

剩下的,等灵魂睡醒了再说。

陈仰这一觉从阳光灿烂睡到寂凉深夜,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脑袋有种睡太久的晕眩感,腰部很疼。

是那种被掐久了的酸疼感。

不止是腰,四肢,全身都疼,陈仰发现他和朝简手□□缠,长在了一起似的。

陈仰感应到头顶的视线,他一抬头就撞进了一片血色里面,朝简的双眼太红,都是血丝。

陈仰心疼地抚了抚朝简的眼睛,不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什么时候醒的?”陈仰摸上朝简的头发,手指|插|进去,看他的栗色发丝在自己指间穿梭。

“两个多小时前。”朝简的喉头轻动。

陈仰愕然:“那你……”他发觉自己枕着朝简的胳膊,忙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头晕眼花犯恶心想吐,真的睡太长时间了,很久没睡成这样了。

朝简任由陈仰给他按捏发麻的手臂肌肉,他定定地看着,红得要滴血的眼眸一点点变烫,变湿。

“哥哥……”

陈仰轻“嗯”了一声:“哭什么,今天是新的开始,我们要笑。”

朝简凝视他扬起的嘴角,也跟着笑:“是昨天。”

“啊?昨天?”陈仰看一眼木窗外的朦胧月色,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多。”朝简道。

陈仰:“……”那现在真的是第二天了呢。

头顶的刀没了,他也从钢丝上下来了,开始感受到时间的平淡流逝。

肚子的叫声打散了陈仰的感慨,他愣了几秒,心里涌出迷惘的担心,岛上就他跟朝简两个人,食物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捕鱼吗?穿的用的呢?物资是个很大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出海。海的那边又有什么……

反正肯定不会是一群蓝精灵。

陈仰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都被他全部拨开了堆在角落里,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不让肚子吵闹。“我给你的奶片有没有带出来?”陈仰捧起朝简的面颊。

朝简手往背后伸,他一把掀开墙里面的被子。

那是几盒奶片,包装盒都没拆,被朝简宝贝的藏在床里侧。

陈仰压着朝简去够奶片,趴在他身上拆开其中一盒,剥几个跟他分掉。

“去厨房吧,我煮面。”朝简嘎嘣嘎嘣吃掉奶片说。

陈仰一脸呆滞,岛上有面?哪来的?

朝简起身下床穿上鞋,回头捞起陈仰,托着他的屁股将他抱在身前:“我来的时候就有。”

陈仰的脑子长时间使用过度,现在一放松就进入维修状态,半天都没转过来弯,直到他被朝简抱出房间,站在院南的一间屋子里,他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物资齐全。

可以重新出发,可以上路了。

这是陈仰看到满屋子的东西后,第一个想到的念头。

陈仰一只手搂着朝简的脖子,一只手指着眼前的屋子:“这里面是什么?”我都出来了,还要费脑?

“通关者的奖励吧。”朝简低笑。

陈仰从朝简怀里下来,几个大步冲进屋里,粗略地看了看那些用品,奖励吗?奖励啊,那还真是接地气。

陈仰再次去看许许多多的用品,他像是闻到了饭菜香,感受到寒冬里穿在身上的棉衣带来的温暖……

那是柴米油盐的生活。

不接地气,太可贵了,太稀有了,陈仰胡乱抹了把脸,转身跟朝简对望。

两个人一个在屋门口,一个在屋里,你红着眼看我,我也红着眼看你,外面的夜风很大很凉,深秋了,他们之间很暖很热,刚进入春天。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家?”陈仰艰难地压住激动的心绪,跟着朝简进厨房,看他忙活。

朝简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院里了。”

陈仰点了点头,岛上有一圈石房,朝简却唯独出现在这里,这足够说明,这是他们的家。

况且他们赢来的物资也在这。

朝简烧水煮面,陈仰动作熟练地给他扎小啾啾,两人聊着轻松的话题。

“吃完还睡不睡?”

“随你。”

“我不想睡了,我想看日出。”

“好,那就等日出。”朝简在陈仰耳边吻了一下。

陈仰很饿,但他吃的不多,他和朝简吃了一碗面,随便收拾收拾就坐在窗边看夜色。

再等等,等到黎明的曙光到来,他们就去山坡上,去海边,看朝阳。

其实陈仰还有些想知道的事,他想知道世界为什么破碎,是不是真的就是他猜的那样,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自然灾难。明天会有人做人口登记,到时候应该就能知道那部分信息。

不对!

是今天!

今天就会有人过来。

陈仰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偶尔跟朝简接个吻,他的左耳被朝简摩挲着,覆上面的微凉触感让他有点痒。

陈仰拿回了全部记忆,其中也包括跟左耳那道疤对应的片段,他救的那户人家的住址他都一清二楚。

想到这,陈仰往后扭头,看着趴在他背上的朝简:“我问你个事。”

朝简蹭着他的肩背,懒懒地应声。

陈仰问朝简小时候住在三连桥哪,详细点,越详细越好。

朝简疑惑地看了眼陈仰,他在对方的眼神催促下回忆回忆,描述了一下自己当年住的地方。

陈仰“腾”地站起来。

朝简捂着被他手肘拐到的下颚,面露无辜茫然:“怎么?”

陈仰拨开朝简的手,看看他的下颚,只是有点红:“小朝同志,我是你恩人。”

朝简勾唇:“我知道。”

“更早。”陈仰说了那段往事,“我救你的时候,你还不到一岁。”那时陈仰也还是个孩子,谁能想到他们的羁绊会出现得那么早。

朝简愣愣地看着他。

陈仰坐回去,抓着朝简的手放回自己的腰上。陈仰没问朝简,当初是谁把他丢下楼的,那个问题牵扯的全是上一代人的恩怨,问了对于现在的他们没有任何意义。陈仰只是好奇一点:“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总在意我这道疤?有事没事摸一下?”

朝简摇头,他每次看见,都想摸摸。

陈仰抽了好几口烟,用力拥住朝简吻了好一会才退开,哑哑地承诺道:“哥哥以后对你好。”

朝简笑出声:“噢。”

陈仰又啄啄朝简被他吻得染上颜色的唇:“物资里有药吗?”

朝简:“没有。”

“那你的药吃没了怎么办?你小舅没出来,我们上哪弄药?”陈仰。

朝简低声说了一句话,陈仰怔了一下,屈指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蹭了蹭。

“哥哥,我得救了啊。”朝简说。

他已经重回阳光下,慢慢的就会试着减少药量,摆脱药物,以后即便回不到从前,也不会再变成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子。

陈仰在等日出的时间里问朝简,他进最后一关在之后,机房里发生了什么,郑之覃他们怎么样了。朝简又是怎么来这座岛屿上的。

朝简说他是眨眼间就来了这里。

陈仰既意外又不意外,他在最后一关经历重要节点,对朝简来说只是一个瞬息。这就跟他们平时做任务,在任务点待了好几天,回来只过去一秒一样。

时间线不同。

陈仰的瞳孔里浮现一抹微弱光晕,黎明要来了,他拉着朝简出去。

郑之覃几人在机房的死是他的幻境,他们还有希望。

那些在路上走的任务者,都有希望走出地狱,迎来光明。

日光出来的那一霎那,陈仰哭了,感动的,他生平头一回觉得日出这么美好。

“明天我还陪你看。”朝简擦掉陈仰眼角的泪水。

陈仰没有哭得不能自已,他只是在收到大自然的礼物时,回赠了一滴感激和感恩的泪水:“明天不来了。”

朝简尚未开口,陈仰就道:“今晚我想跟你熬夜办事,明天起不来。”

“……”朝简说,“不等等?”

陈仰反问,“你能等?”

朝简不吭声了,不能。昨天在山里见到他的时候就想了。

“你的腿能跑了。”陈仰想起来什么,弯腰去摸朝简的腿,触手是一片蓬勃有力的肌肉线条。

朝简的左腿被碰的地方有些热,他的面上挺沉着的:“嗯,出来就可以了。”

陈仰迎着风笑了笑,朝简的心病都是任务害的,任务彻底结束了,他的病就会好。

白天陈仰什么都不做,就在院里等做人口登记的不明人士到来。

院门开着,海风穿过岛来串门,自来熟。

陈仰等啊等,从上午等到下午,几杯水下去,人还没来。就在他想要喊几声发泄发泄的时候,他的表情徒然变得古怪。

无名岛落户两位合法公民。

基因认证完毕。

陈仰:180,体重71kg,a型。

户口:矣族。

身份号:019。

朝简:190,体重62,5kg,o型。

户口:矣族。

身份号:0111。

关系:战友,配偶。

陈仰机械地站起来,他想要去存放物资的屋子里找朝简,这是他此时唯一想做的事。

但他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就在这时候,这一刻。

一场自然灾难席卷了地球,世界碎掉。

高等文明在紧急关头保留了一些比较大的碎片,动用了事先储存的地球人类的基因细胞备份。

于是一个虚拟的地球就此诞生。

同时出现的,还有所有人类从基因细胞中分离出的意识。

灾难发生时的人类分别是几岁,读几年级,做什么工作,有什么家庭等,他们在虚假世界就会从那个时间点开始,延续各自原本的人生轨迹。

虚拟地球平稳运行,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推出了一场基因选拔,中心点被设置在青城。

高等文明对人类的基因进行了一次筛选,太差的基因全部丢弃,连同虚假世界的意识一起清理干净。

及格线以下的基因意识会被编辑成npc,及格线以上的,年龄合适的会成为任务者,而年龄不够,资质及格的是预备役。

任务者考核失败以后,会根据任务期间积累的总评分看有没有资格被二次重置。没有资格的直接抹去意识。有资格的,会被修改意识编辑人生。

完成考核的任务者基因会被拿出来,存放在生长仓里,调成匹配的年龄骨骼,用来承载那个任务者的意识。

任务者走出终点线的那一秒,就不再是意识,而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身体。

一个人类。

虚假地球是真正的地球的修改版,任务世界并不是朝简说的现实世界的碎片,它是复制版。

他查到的信息有偏差,终点外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碎片。

没有npc,没有规则,没有鬼怪,没有任务者,一切尘埃落定的世界。

……

陈仰半晌才咽了一口唾沫,世界竟然真的遭受过自然灾难。真的就是他想的那样。

而任务者的出现,是为了选出优秀基因。

高等文明希望通关的人类能够守护那些得来不易的世界碎片,好好照料残缺的地球,修复它,敬爱它,不要再重蹈覆辙。

所以……

陈仰很早就猜对了,所有规则关卡的初衷都不是死局,不是毁灭,而是战胜艰难,突破重围,找寻曙光。

陈仰后退到椅子旁,腰被椅子带了一下,他忘了疼,满脑子都是这些看似爆炸,却没有让他的精神受伤的信息。

他真的死了……

又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陈仰的精神之所以没受伤,是因为他想到了,就该是这样,死了才是合理的。

世界都破碎灭亡了,人类怎么可能还能活下来。

而且,如果所有人还是正常的人类躯体,npc们怎么会被随意分配各种角色,随意删改生活圈的痕迹,任务者们又怎么能在转瞬间穿梭两个世界,大脑记忆相关还被篡改……还能二次重置,二次改造。

陈仰突然跑进里屋,扑到桌前,快速打开背包,拿出他的那本《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他拿着书,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命运多奇妙啊。

陈仰舔了舔微抖的唇,他想到了小文哥,对方提醒他看书,恐怕不止是让他不要忘了回家的路,也在暗示他,意识和世界的联系。

小文哥的意识被清除了,永远的消失了,他们不会有机会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追忆任务者生涯。

陈仰又想到了武玉,她在康复院醒来后和他说的那些推测几乎都是对的。

他记得那天他从病房出来,站在朝简面前问了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真的。

朝简不回答,只是看着他。

那个眼神,陈仰至今仍然记忆深刻。朝简把自己的生死交到了他手里,只要他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他选择什么,朝简就要什么。

那时的陈仰抓着朝简,在心底回答了自己,是真的,他们都是真的,也只能是真的,他不能让他们那么久的坚持失去意义。

于是他用一场大病的时间切除掉了那个问题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他继续走,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带朝简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现在看到了。

陈仰捏紧书走到门口,抬头看天边的云彩。

“朝简为我揭开真相那块布的时候,我就怀疑世界是假的,我们也是假的,这才是符合逻辑的现象,后来武玉对我说那些话以后,我就更……”

“挺好的。”

没有半点意外。

陈仰心想,也不能说是假的吧,所谓的真假都是相对性的,在那个虚拟地球上面,那些意识的形态不就是人吗,他们在那里都是普通人类。

不过,npc们是为了任务者服务的,而任务者每死一个,意识就会少一个,虚假世界终有一天会删掉。

还是要回来。

家碎了,也要回来。

陈仰咬破食指关节,看着血渗出来。

基因人的平均寿命是两百岁,却跟正常人没区别,破皮了也会流血,会疼。

陈仰还要咬,一股力道箍住他的手腕,将他的那处指关节从他的齿间解救了出来。

朝简跟他四目相视,他们的默契足以让他们明白一件事。

两人掌握的信息是一样的。

“这跟任务者获得任务提示是一个路数。”陈仰扯了扯嘴角,还以为会有人上门做人口登记,再告知一些事。

敢情是这么回事,就这样。

朝简摁着陈仰渗血的食指,耳根忽地被两片柔软的唇包住,他在难耐的温暖触感里听见陈仰说,“我想要。”

他皱皱眉,低语:“我还没整理好物资。”

“行吧,你先去整理吧,我不着急……”陈仰话没说完,就被吻住了。

两人热切又激烈地拥吻着进屋,门都来不及关。

晚饭是在晚上十点多吃的,陈仰趴在床上翻书,他翻到其中一页,拿出夹在里面的纸条。

阿仰,happy ending很没意思,但我希望你是。

——文青于2024年除夕夜留。

陈仰把纸条放回去,仔仔细细地抚平。

通关者出来的时候带着什么装备物品,拥有的身体就会有什么装备物品,一样不少。

背包都让他背出来了。

陈仰将书放在枕头边,揉着酸麻的腰从趴着变成躺着,这漫长的人生要怎么过呢……

屋门被打开,朝简走进来,手上捧着不知从哪摘的小果子。

陈仰笑了。

谢谢漫长人生,未来还很长,真好。

陈仰很想带着这些回头告诉想要放弃的队友们,走出来,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惜他出来了就回不去了,他只能在外面为他们祈祷。

这座岛屿在任务世界的背景是阿戊说的那样,由一群矣族人居住,没有名字。

后来被强盗们霸占了,才叫小尹岛。

然而现实世界的岛就是没名字的,无名岛。

陈仰深埋在骨子里的仪式感心性窜了出来,他选了一个好天气打造石碑木牌,并让朝简给岛取一个名字。

朝简说,就叫朝阳吧。

希望,阳光。

于是岛上出现了一块石碑,还有多个挂在树上的小木牌,上面都刻着三个字。

——朝阳岛。

大风大浪后的平静安稳得来不易。

陈仰发现物资里有很多种子,他觉得种子要废掉,岛上的生态环境不适合耕种。

谁知一把蔬菜种子洒下去,竟然长出了绿油油的小蔬菜。

陈仰开始了白天中瓜果蔬菜,养小鸟抓鱼,晚上和朝简过招的生活,岛民就他们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其他族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仰的门头底下和树上都筑起了小窝,小鸟们在他家住了下来。

陈仰别的都还好,就是有时候正在跟朝简办事儿,窗外站着一排麻雀……

朝简舍不得丢奶片,就丢药瓶。

“嘭”一声响。

麻雀们飞走了,陈仰萎了,他看一眼对象的身材和脸,又可以了。

春天的时候,陈仰坐上他跟朝简打造的船出海,他们没想让那艘船带他们去多远的地方,只想穿过海上的迷雾。

然而他们没能出去,他们被挡住了。

雾像是实质化。

这一点没有给陈仰带来多大的打击,他聊到了,验证了一番,发现真相果真如此。

要是他们能顺利穿出去,那地球就没有碎了。

“每块世界碎片都被空间隔开了。”陈仰在下船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当初那么隔离,应该是为了护住它们不被灾难毁灭。”

朝简反应平平:“嗯。”

陈仰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

“小伙子,不要气馁,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陈仰跟个老大哥似的,拍拍朝简的肩膀,“我们跟命运慢慢耗。”

朝简将潮湿的发丝往脑后捋,眉目疏朗深邃:“我不跟它耗,我忙。”

陈仰欣赏对象的美色:“你忙什么?”

“忙着和你过夫妻生活。”朝简站在海边,风撩起浪花,拂过他注视陈仰的温柔眼眸。

陈仰老脸一红,他凑到朝简耳边小声嘀咕:“我们要不要在海里试试?”

“不要。”朝简冷道,“我不喜欢在外面。”

陈仰搞不懂小年轻的想法,他脱掉鞋子,脚踩在沙子里,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朝简歪了歪头,嗤了一声,厌恶道:“外面有讨厌的鸟虫,海里会游鱼,它们都会看到你。”

陈仰:“……”

他摸摸对象的脑袋,吃独食这一点更上一个层次了呢。

湍急的海水推向沙滩,一**的潮起潮涌,惊起无数道浪花。

仔细看去,那交织在一起的涟漪,变幻莫测的起伏着,几乎让人眼晕。

陈仰的双脚踩在沙滩里,海水没过脚踝,他看着看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闪过他的脑海。

“朝简,你看见这不断过来的海浪了吗”

“嗯。”

“你说……到底是浪在过来……”陈仰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还是岛在过去呢?”

“……”

朝简停下拉船的动作看陈仰:“你的意思是,到底是水在动,还是人在动?”他丢掉拉绳过去,“这真是个古老的哲学问题。”

在海面上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这座岛如果在移动,岛上的陈仰跟朝简不可能明显地感受到,就像它们曾经在地球上,永远无法感觉地球在转动一样。

“这里既然只是个世界的碎片,那……还能有什么东西会引起潮汐呢?”陈仰看着连绵的海浪,眼里涌出几分迷茫。

“月亮?”他抬头看天。

“它恐怕早已跟着地球一起,不存在了吧。”

陈仰保持着看天空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什么。朝简站在他身边,撩开他额头的碎发:“所有的海浪,都是迎着岛来的。”

“是啊,所有的……”陈仰的话声猝然一停,下一秒他全身的毛孔全部张开,他凝神观察海面的动向,瞳孔缩了缩,这个现象只可能是一种解释。

海岛在飘行!

就向着海浪的相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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