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县警察署的房子是一座古老的建筑物。今西他俩进门后,把名片递给暗处里的门房。

“请!”一位巡查看过名片,立即把他们两人引进了署长室。署长正在阅读文件,一见他们走进来,便挪开椅子站了起来。他在看名片之前,似乎就已经知道了来访者是谁。

“请!请!”身子发胖的署长,满面笑容,把两把椅子放在他们面前。

“我是警视厅侦察一处的今西荣太郎。”

“我叫吉村。”两人同时向署长问候。

“辛苦,辛苦。”署长请他俩落坐。

“上次多蒙您帮助。”今西致谢。

“那里那里。不知有无价值,仅供参考而已。”

年轻的署员提来了茶水。

“想必很疲劳了吧?”署长让着桌子上的香烟说,“是直接来署的吗?”

“不,是在羽后龟田车站下的车,因为想看看这个地方,接着便坐公共汽车赶来了。”

“嘛,是这样。警视厅的人来我们署,您们还是头一次哩。”署长接着说,“关于查询的案件,大体已有所闻,但是详情尚不太清楚,能否请你们直接讲一讲?”

“好的。”今西随即把调车场凶杀案的侦察情况大略地讲了一遍。

署长兴味颇浓地听完,说:“原来如此,于是乎龟田这个地方就成了侦查的重点罗……”

“是的,不论从他们操东北口音来看,还是从龟田这个地名来看,总觉得就是这个地方。”

“明白了。上次电话里直接向侦查主任讲过,我们这个地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龟田这个地方,很早以前是个城邑。现在居民只有两万左右,土地瘠薄,土著居民多。”署长开始作介绍。

“也许您们已经看到,这里三面环山,耕地极少。现在的居民多以经营挂面和织布为生。这里织的布叫‘龟田织’,战前颇为兴盛。不过后来逐渐萧条。因而年轻人都流落他乡,人口不断减少。”虽说署长讲的是普通话,但还是带有很浓的本地腔调。

“只要是居住在这里的人,大体上都能彼此相互了解。我这的署员们带着本部寄来的被害者照片,到处查询。看来,照片上的人不象是本地的人。不过……”署长停了一下继续说,“一周以前,龟田镇上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喔,怎么个奇特呢?”今西问。

“据说,这个人乍看象工人模样,穿着满是褶皱的旧西服。年齡大约有三、四十岁。对于这个人,也并非一开始我们就感到什么,只是接到贵函后,有龟田附近查访时,和人们谈起来,才弄清有这么一个人。”

“是这样啊,那么,都有些什么情况呢?”

“那个人曾住在龟田镇的朝日屋旅馆,那是一家老式的旅店,在这一带以注重礼法规矩而闻名。那个人住在这里,虽然不算什么稀奇,可是一个工人打扮的人住这样的旅馆,毕竟有点不太协调。”

“是啊。”

“那个人要住宿,旅馆当时谢绝了,当然是出于衣貌取人。可是那个人说,钱不用担心,:预付房费也可以,非要住那不可。旅馆方面考虑到当时正是客流稀少的淡季,便留他住下了。当然不会给他安排豪华的客间,而是设备简陋的房间……”

今西听着,想起了在蒲田附近酒馆里,同被害者呆在一起的那个人——据目击者说,那个人年纪也是三、四十岁,外表也象个工人。署长刚才讲述的事自然引起了今西的兴趣。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只有这些,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的住宿费是按照商定预付的。而且还给了主管接待的女招待伍百日元小费。在这一带,这样的事是罕见的。旅馆的人后来说,早知如此,不如安排他住高贵的房间好了,真有点追悔莫及。”

“那个人在旅馆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他到旅馆时已近黄昏。吃完晚饭,因疲劳连澡也没洗,就呼呼地睡去了。因此旅馆倒有点放心不下了。”

“发生什么令人不安的事了吗?”

“要说令人不安,也不至于,那个人睡到十点钟,又起来了,喊来女招待,询问旅馆大门开到几点钟。女招待说开到一点左右。他便说,我有点儿事,出去一趟。说着,便穿上旅馆的木屐,出去了……”

“是十点以后出去的吗?”今西町问。

“是的。”署长继续说,“据说,那位客人是在一点以后返回旅馆的。噢,有件事忘讲了。那个人只带一个挎包,但人出去时挎包放在旅馆里。我们这一带家家户户关门都很早,那个人十点以后出去,到一点左右才回来,不知干了些什么。假如在一般城市,这也亳不为奇,可是,在这个地方,就有点反常了。”

“是这样。那么,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举止有什么异常吗?”

“据说没什么异常。看样子没有喝酒,和外出的时候并没什么两样。女招待问他到哪儿去啦,他说去办点儿事。十点钟以后还能办什么事呢?旅馆的人觉得有点可疑,在我们的署员去查访时,便讲了出来。”

“噢,那么登记这个人住宿的簿子还有吧?”

“有。本来我们可以收上来,听说你们要来,就没有拿来,原封未动放在旅馆里。如果需要,可以要来。”

“谢谢。此外还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旅馆里的情况就这些。那个人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就外出了。早餐的时候,女招待问他要到哪儿去,他说坐火车到青森。”

“登记簿上的住址是怎么写的?”

“住址是茨城县水户市。”

“喔,是水户人吗?”

“登记簿上是这样写的。当然,是真是假,还有待你们去调查。不过,据说当女招待说到水户市是个好地方时,他还举出了水户附近的名胜。由此可见他是熟悉水户一带的。”

“他的职业呢?”

“登记簿上填的是公司职员,当时旅馆没问他是那个公司的。”

“这么说,半夜出去三个小时,是有些可疑。”

“可不是。岂止如此,仅是这些何必还让你跑一趟呢,另外还有些情况更加可疑。”

“啊,什么呢?”

“一个是那个人曾在挂面铺前徘徊不定……”

“挂面铺?”

“我刚才说过,龟田这个地方是挂面之乡。因此,店铺旁边都晾着挂面,他就在这个地方出现了。”

“在挂面铺前出现,又有什么呢?”今西反问署长。

“不,没有什么。不过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挂面凉晒场前面……”署长笑着回答。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可不是,什么也不干,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挂面,足足有二十分钟。”

“喔!”

“据说挂面铺的人,由于这个衣貌不扬的人莫名其妙地死盯着晒面场,曾经留神了他一阵子,但是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情况。后来,他就往对面走去了。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也许可以供作参考。”

“很有价值。”今西肯定地点点头,“不错,确实有不少情况。不用说,在那家旅馆就宿的和看挂面的人是同一个人喽?”

“我想是的。另外还有一件事,”署长说着禁不住笑起来。

“龟田镇有条河,名叫衣川河。据说,刚才讲的这个人大白天在河边的堤上躺了好久。”

“对不起,”今西打断署长的话问。“那是在住进旅馆的第二天,还是……”

“不是第二天,是他住进那家旅馆的当天。刚才我讲过,他是在傍晚住进旅馆的,就是当天中午他在河堤上。”

“懂了,请继续讲。”

“不,就是这些了。他只是在河边上躺过。不过这附近很少有人这样逍遥自在!土堤上有条路,从那条路上经过的当地人发现竟有人在这地方睡午觉,都把他当成了流浪汉。”

“难怪,难怪。”

“这件事并没有传扬开,是我们署员查访时偶尔听来的。”

“这样说来,那人是由天在草丛里睡觉罗。当晚十点以后又离开旅馆,一点左右才返回来……,是有些奇怪啊!”

“你是说……”署长望着今西。

“白天在土堤上午睡,半夜里又从旅馆外出,总不象正常人吧?”

“啊,你一定是把他当成小偷啦,我也这样考虑过。可是,这一天前后,镇里并没有发生盗窃案。”署长继续说,“假如有什么人遭受损害,肯定会马上与那个奇怪的人挂上钩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反而摸不着头脑了。”

“那个人在这一带就游逛一天吗?”今西问。

“是的,就一天。今西先生,你不感到这个人和贵厅查询的案件有某种关系吗?”

“是啊,”今西莞尔一笑。“太奇怪了。好吧,总之,我们也走走看。”

“好啊,那么找个人带路吧?”

“不必了。能把他住的地址告诉我们就行了。我们自己去,也许更方便些。”

“那好。”

署长叫来一位署员把朝日屋那家旅馆和挂面铺的位置讲了一遍。今西和吉村谢过之后就走出了警察署。

两个人搭乘公共汽车向龟田奔去。汽车上全是当地人,相互间谈话土音很重,很难听懂。公共汽车很快地掠过街道,沿着田间公路飞驰。苍翠欲滴的青山从车窗旁闪过,这一带的季节远比东京来得晚。今西两眼一直望着窗外在沉思。

他们在预定的车站下了车,去访问那家名叫朝日屋的旅馆。听署长讲,这里礼规陈旧,看上去建筑物也十分古老。装饰着山形墙的大门虽已落后于时代,然而却还显得相当威严。

“我们是……”今西向出面接待他们的女招待出示了警察证件,说明要会见店主人。一位四十岁模样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在今西面前跪坐施礼。

“我们是从东京警视厅来的,”今西坐在门廊里说。店主人劝他们到屋里坐,女招待看客人未动身,就把坐垫和茶放到门口的横木上。今西把岩城警察署长的话概略地说了一遍。

“确实住过这么一位客人。”店老板点头。

“请您再详细讲一讲他的情况。”

旅店老板满口答应,讲了一遍,与署长的介绍没有异同。

“听说那个人填写的住宿登记还在?”今西问。

“是在,”老板点头回答。

“请拿给我们看一下。”

“好!好!”

老板让女招待拿来旅客登记簿,虽然名义上是登记簿,实际上是类似单据那样的发票。

“就是这张,”老板递过来一个纸单,上面写着:

茨城县水户市XX街XX号,桥本忠介。

字体歪歪扭扭,象个小学生写的。但是,想到那个人给人的印象是工人模样,倒也情有可原。今西双眸凝视着上面的字体。

当今西荣太郎询问那位客人的容貌时,店主人说三十岁左右,高个子,身体不胖不瘦,脸型稍长,短发没有分开,黑脸膛,高鼻梁,五官端正,但总是低着头,讲话时也不正视别人一眼。

当问到口音时,店里人说显然不是东北口音,近乎标准音,语声有点低沉,给人的印象是阴郁,极端疲劳,这一点大家意见一致。那个人没携带旅行皮包或皮箱,只背着一个战时常用的布制挎包,包里装得鼓鼓的。

从上面这家旅馆所说的情况来看,两位警探即使再去访挂面铺,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他们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在挂面铺的旁边,果然有一个晒面场,并排排列的竹杆上,吊着雪白的面条。在阳光下,宛如银色的瀑布。

“那个人就站在这附近,”店里的主妇出来说,“就在那个地方。那是条小路,离晒面场大概有二百多米。这儿与邻近的房子相隔都挺远,中间是草地。那小路就在草地里与大路相连。那个男子在这块草地上,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好象呆了有半个钟头。当时我心里觉得这个人挺奇怪,可是他也没有挑皮捣蛋,也就不好去问他。后来警探来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我就把这件事讲了。”

“这么说,他是在观看晒面条吗?”

“嗯,一直瞅着面条这边。不知道他是在休息还是在干什么。”

在这里,听到的和署长讲的完全相同。今西便和吉村离开了。不一会,他们走到了一条大河旁边。河的上游隐没在重叠的山峦之间。土堤上杂草丛生。

“不错,那个人就是在这儿睡觉的。”今西望着眼前的景色说。

河对岸的土堤上,一个农妇正肩扛着铁锹姗姗走来。假如不是案件缠身,真可以作为一次悠闲的旅行了!

“今西先生,”吉村在一旁叫道,“怎么

样,照你的感觉,这个人就是在蒲田酒店和被害者呆在一起的吗?”

“哎呀,这很难判断。不过,这个人的行止确实很蹊跷。”

“可是,摸不着边际啊!”吉村站在今西旁边,满脸沮丧的神色。

“今西先生,登记簿上写的不用说是假名喽?”吉村问。

“当然,那是迷人的烟幕。”

因为今西讲得相当肯定,引起了吉村很大的兴趣。

“怎么知道的?”

“你没看过登记簿上的笔迹吗?”

“看过了,字写得很拙劣。”

“当然是拙劣的,因为那是故意用左手写的嘛。你看,”说着,今西翻开衣袋,从记事本中把那张仔细折叠好的登记表拿了出来。“你仔细看看,一点笔锋都没有,那会有这种干瘪的字呢!你还记得那家旅馆女招待员讲的话吧?客人不是在她眼前填的登记簿。她把登记簿放下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已经填好了。显然,这个客人是在女招待员不在房间时,用左手填的。”

吉村用心地听着,说,“这么说,字体确实很怪哟。”

“字体不仅拙劣,而且很怪,说明是用左手写的。平素用右手写字的人,突然改用左手,当然是为了使人无法辨认笔迹。因此可以说,住址和姓名全是胡编乱造的。”

“不错,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吉村说着,脸上微露悦色。“不过,那个人住进旅馆似乎好解释,可是从十点以后到半夜一点钟,他到底到哪儿去了呢?从他白天的行动看,不象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是呀,我也正在考虑这一点。”

今西双手插进挎兜,伫立在草丛中。眼前的河水在浅滩泛起白色浪花,对面的青山在骄阳下暗影重重。

“我们这次真是奇怪的旅行啊!”吉村说。

“结果似乎又要使人泄气了。”

确实如此,远道奔波而来,只了解到了一个奇怪男子的行动。不管那些用左手写下的笔迹今后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来到遥远东北的这个小镇,充其量也不过证实了这件琐碎的小事而已。

“今西先生,今后怎么办呢?”吉村毫不掩饰地问。

“是呵,没有目标,暂且返回吧。”

“这个人的行踪不用再调查了吗?”

“查也无用,恐怕他只在龟田这个地方呆了一天。”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呢?”

“哎呀,弄不清楚。要说他是漂泊流浪的工人,又没发现他有觅求工作的迹象。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就照你的意见,在附近的镇上调查一下吧,来一趟也不容易。好,振作起精神来!”今西望着吉村愁眉不展的面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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