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助他人心灵的成长,也可以滋养我们的心灵。爱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于爱者与被爱者都不是对方的附属品。付出真爱的人,应该永远把爱的对象视为独立的个体,永远尊重对方的独立和成长。很多人却无法做到这一点,由此导致身心的痛苦乃至严重的疾病。

不把别人看成独立的个体,无视别人的独立和自由,这种情形最极端的体现,恐怕就是“自恋”了。自恋者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他们的子女、配偶和朋友,都有各自的想法与情感。我接待过一个叫苏珊的病人,她当时31岁,从18岁开始,她就多次自杀未遂,此后13年里,她成了医院和精神疗养院的常客。她接受过多位心理医生的帮助,病情也大有好转。我为她治疗了几个月,她渐渐学会信任值得信赖的人,也能分辨出哪些人值得信赖;她也能够接受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事实,以开朗而乐观的态度面对疾病;她学会了自尊自爱,学会了照顾自己,不再像过去那样过于依赖别人。总而言之,她的健康恢复得很快。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彻底出院,去过独立的生活。我见到了她的父母,他们五十多岁,谈吐高雅。我美滋滋地把苏珊的情况告诉他们,还解释了我对苏珊的前景感到乐观的理由。不料,苏珊的母亲,X女士突然流下了眼泪。我以为她是过分激动才喜极而泣,奇怪的是,她的表情却极为悲哀。我只好问道:“我真的不明白,夫人。我告诉你的是个好消息,你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我当然感到难过了,”她说,“想到苏珊的痛苦,你怎能叫我不流泪呢?”

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苏珊在患病和治疗期间,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但这是值得的。她学到了很多,而且就要脱离苦海了。根据我的经验,和其他成年人相比,她变得相当成熟。在与精神分裂症的较量中,她的经验、勇气和智慧,或许能使她更为坚强,她将来要经受的痛苦,也会比别人少得多。我惊讶地发现,她的母亲依然面色悲哀地默默流泪。

“我真是有些糊涂了,X女士,”我说:“在过去13年里,你一定接触过苏珊的许多心理医生,对苏珊的情况一定很清楚。我坚信她这一次的恢复,尤其会让你感到乐观。难道除了难过以外,你就不为她感到高兴吗?”

“我想到的只是……苏珊活得太苦了。”她眼泪汪汪地说。

我说:“可是,你真的不为她感到高兴吗?你想到的,只是她以前的痛苦吗?”

她照旧哭泣着说:“可怜的苏珊,她一辈子都在受苦。”

我突然明白了:X女士不是在为苏珊流泪,而是在为她自己流泪,为她遭受的痛苦而悲伤。我们谈论的是苏珊而不是她,她只好假借苏珊的名义,发泄她本人的隐痛。一开始,我没有想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意识到,这是因为她无法区分她和苏珊的不同,她以为她感觉到的一切,苏珊都能够感觉到。苏珊成了她表达情感的工具。X女士不是故意要这样做,她也没有任何恶意,但是,在她的意识深处,根本不觉得苏珊和她有什么区别。她认为苏珊就是她,而她从未把苏珊当成独立的个体。在意识思维层面,她知道苏珊和她是两个人,可是在情感方面,她觉得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包括苏珊)都不存在。她的这种愿望和感受过于强烈,以致她认为全世界只有她———X女士———一个人存在,而其他人只是虚幻之物。

我后来发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母亲,往往是典型的自恋狂。这不是说子女有精神分裂,母亲就一定是自恋狂,也不意味着母亲是自恋狂,孩子就必然患有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的原因复杂,跟遗传和环境都有关系,母亲患有自恋狂的病症,势必给孩子的童年带来负面的影响。

以苏珊和其母亲为例,假如我们了解她们相处的情形,对于这种影响的认识就会更清楚。例如,有一天下午,苏珊患有自恋狂症的母亲———X女士,正深浸在自哀自怜的状态中。苏珊放学回到家里,她在美术课上得到了优等成绩,所以高兴地把作品拿给母亲欣赏。她告诉母亲她进步得多么快。她等着母亲给予表扬,X女士却说:“苏珊,你快去睡午觉吧!为了画这些画,你最近太辛苦了。现在的学校真不像话,根本不管孩子的健康。”还有一天,X女士正处在自我幻想的狂热中,而苏珊由于坐校车时遭到男生欺负,回到家里便对她哭诉。X女士却对她说:“让琼斯先生开校车,我看最合适不过了。他脾气那么好,那么有耐心,能够去忍受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了不起呀!今年圣诞节,你应该给他送件小礼物。”自恋的人无视别人的存在,只把别人当成自我的延伸。他们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从不去体会别人的感觉,也不具备为别人着想的能力。患有自恋症的父母,对于子女的情绪和状态,无法做出正确的回应,对他们的需要不加体会。他们的子女长大成人,也很少懂得体察别人的感受,这是童年时期家庭负面影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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