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的威力真厉害,那天晚上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在病房里,这个发现就像骨牌一样,把一连串的记忆都唤醒了。发生了那种事,我竟然还睡得着!面对这个事实,我觉得好像被狠狠甩了两巴掌。

要是岛崎在我旁边,一定会说一大堆理论让我安心,像人类的生理机能本来就是这样,对这种事产生罪恶感就太没常识了什么的。可是很不巧,他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大概是看我睡着后就回家去了。

因此,落单的我,一早起来又哭了一会儿。啊啊,真是个平静的早晨,昨晚发生的事一定是场恶梦——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一丁点儿都没出现。放在枕边的Swatch表指着早上七点,明亮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照进来,预告着今天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但是这些,都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安慰。

偏偏,眼泪只流出了一点点。我明明想尽情大哭的,却哭不出来。我想硬逼自己哭,把心里的郁闷逼出来,让自己舒服一点,却反而让自己喘不过气。

我要先声明,这可不是我是男生就怎样的问题哦。我并没有下意识地认为男生不能一直哭哭啼啼,教自己不要哭。

我想,我心中的帮浦一定是破了一个洞,虽然想把眼泪汲出来,却只能不停地空转。就是这种感觉。人在真正伤心的时候,可能反而会这样吧。

真正的悲伤,是心的帮浦嘶嘶空转的声响。旁人看不出来,也听不见。

虽然心情并没有平静下来,可是静静躺了一段时间,就觉得好像有力气可以撑过今天一天了。没错,就是要这样想才对!加油!我这样鼓励自己,按下了护士铃。一直窝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来看我的护士是个还很年轻的大姐姐,确认我的体温、脉搏、血压三组数值都在健康正常的范围后,她便对我说,医院的早餐或许不怎么好吃,不过要全部吃掉。

“吃完后医生就会来看你,如果没问题,你就可以回家了。”

她笑了笑,加了一句:

“跟你妈妈一起。”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我低头道谢,护士哈哈的笑了。

“你真是个小大人。”

我得到医生的许可,穿好衣服时,妈来了。妈虽然打扮得很整齐,但才一个晚上,就显得有点憔悴。

“一看到那个警部先生的脸,之前受的惊吓打击全都回笼了。”

妈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难免的啦。”

“你还好吧?”

“不怎么好。”

妈用力点头,动作就像十几岁的小女生。

“回家吧,今天在家里好好休息。”

妈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说什么了。没有安慰的话,也没有叫我打起精神。我觉得妈真是善解人意。

回家一看,爸不在家,家里静悄悄的。我和妈突然住院,一定也让爸手忙脚乱吧。爸很难得地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有事推不掉,要出门一趟。中午会打电话回家。”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看过爸的字了,便一直盯着字条看。

妈把关得紧紧的窗帘和窗户打开。我说了声“我回房间了”,就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头靠在桌子上。

外面传来妈来回走动的声音。在茶壶里加水,打开瓦斯炉,垃圾箱开了又关,打开水龙头洗了东西。然后……

终于去拿早报了。

我动也不动地等着。事情是昨晚午夜前发生的,今天早上的报纸应该刊出来了吧。就算被害人未成年,名字也会见报吧?我已经做好看这些报导的准备了吗?我能够去确认工藤同学的名字了吗?

虽然很鸵鸟,但我心里真的有种想法,认为只要没有白纸黑字地印在报纸上,她就还不一定真的死了。真奇怪。我明明就当场看到了,明明有比报纸、电视实在太多的亲身经历,却仍害怕去确认那些消息。

每天早上这时候妈都会把电视打开,今天妈却没有这么做。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只有车辆偶尔经过外面马路的声音而已。

如果把电视打开,不管想不想,都会看到耸动的八卦新闻节目。妈一定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才没打开电视的。真是善解人意。

可是,报纸还是会看的吧。妈现在一定在看那件事的报导,看得很仔细——然后,不时把视线转向我的房间,一定的。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很大的声音。

“啊啊?!”

是妈的声音。换句话说,妈一边看报纸,一边发出了惊叫。脑子里正在为各种想像做准备的我,也被她吓了一大跳。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雅男!哪!小男!”

接着是叫我的声音。我这阵子经常很严肃地要妈别再叫我小男,但这时我没心情在意那种小事。我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大声回说:“干嘛?”

“你来一下!快点!”

我照妈的吩咐正准备出房间,身后的电话响了。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没办法在自己房间另外牵一条专线,所以响的是家里的子机,总之,电话就在我后面响着,然后我就反射性地转身去接电话。铃声应该只响了一声半。

“喂,绪方家你好。”

在我朝听筒讲这句话的短短几秒钟,我心里就闪过:是岛崎吗?是老师吗?是准备采访的媒体吗?是班上哪个同学吗?四个左右的“吗”,连媒体都被我考虑在内,看起来好像很老练,都是因为我有过前面提了好几次、暑假那次要命经验的关系。人只要经历得够多,都会变坚强的。至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另当别论。

“是绪方同学吗?”电话另一端的人说。是女人的声音。

订正,是女孩的声音。

“是绪方同学吗?”女孩又问了一次,“喂?”

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会有所不同,但不会不同到认不出来,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即使那声音以前不会透过电话听过,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绪方同学?喂?你在听吗?”

女孩的声音问我。我的心脏突然变成独立的生物,看来它是决心成为新体操选手,开始以惊人的高度跳来跳去,把动脉扔得高高地再接住,劈腿跳跃……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但我胸口激动的程度让我有这种感觉。

绪方同学。那是我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吗?你听得出我是谁吗?”

女孩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我是工藤,工藤久实子。”

我的脑袋里,有个东西突然断掉了。

我握着听筒,嘴巴张得大大的,盯着听筒看。妈从走廊上跑过来,碰的一声打开门。

“雅男,报纸!”

妈把抓在右手的报纸递给我。

“在白河庭园里被杀的女孩子,好像不是你朋友!”

我的嘴巴还是愣愣地张开,点了点头。

“……好像是。”

我手里的听筒传来岛崎的声音。

“喂!你没事吧?工藤同学知道情况后跑来我家。你可以过来吗?喂!你真的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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