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些事却躲不过,只听房外侍女敲了敲门。

“殿下,”侍女低声说,“霜公主有请。”

“不去。”耿曙躺着不起身,说。

“去罢。”姜恒眉头微皱,说,“我不勉强你,但有些话,总得说清楚,女孩儿总是口不对心的,就当走之前再见她一面?又如何了?”

耿曙说:“你又懂女孩儿了?”

“我娘不就是么?”姜恒轻轻地说。

耿曙瞬间无话可说,昭夫人与他的生母聂七不一样,但哪怕她脸上、话语中带着长久以来的厌弃,耿曙却真切感受到了她的爱。

“去,”姜恒推了推耿曙,小声说,“快去,她万一有重要的事想说呢?”

耿曙想了想,看姜恒眼睛,再看姜恒的手,此刻姜恒左手正拽着耿曙脖上的玉玦不放,右手又不住推他,说:“快去啊。”

耿曙:“……”

耿曙最后把玉玦抽回来,却侧头,在姜恒嘴角上也吻了下,一个翻身坐起,走了。

姜恒不禁好笑,只有对着耿曙,能肆无忌惮地逗他玩。

开门声响,耿曙却停下脚步,外头响起了界圭懒懒的声音。

“王子殿下,你在落雁城还有个被你忘了的弟弟,他让我时时刻刻守着你。”界圭调侃道,“你要出了闪失,我也回不去了,凡事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大伙儿互相理解下?”

姜恒一听就知道界圭是来监视他俩的,说道:“别管他,你去就是。”

耿曙脚步声远去,姜恒也不起来,朝门外看了眼,问:“界圭,睡院子里头不冷么?”

“姜大人赏我进来睡?”界圭嘿嘿一笑,“确实有点,我可以在王子回来前办完事,想试试么?”

姜恒说:“滚到隔壁房里睡去,有需要我会翻你牌子。”

“喏。”界圭答道。

姜恒躺在榻上出神,但很快,耿曙就回来了。

姜恒说:“怎么说?”

耿曙一言不发,一身武服未除,滚得上榻来,姜恒正要起身,却被他按在了身下。

姜恒:“???”

耿曙不由分说,锁住了姜恒的双手,注视他的双眼,危险地说:“恒儿,我不想再等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姜恒:“!!!”

姜恒忽然大喊一声,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抱住了耿曙。

耿曙:“……”

姜恒翻过身,反而将耿曙按在榻上,耿曙皱眉,怒了。姜恒却伸出手,摘下耿曙的易容面具。

罗宣:“……”

姜恒狂喜道:“师父——!!”

姜恒骑在罗宣腰间,罗宣当即动弹不得,姜恒正要胳肢他,罗宣却伸出左手,锁住姜恒的手腕,怒道:“别闹!”

姜恒要捋罗宣的左手袖子,想看他的手臂,这下罗宣不再任凭姜恒折腾了,翻身而起,不自然地与他分开。

“怎么发现是我的?”罗宣说。

“气味不对。”姜恒说。

罗宣进来前已有十足十的把握,要恶作剧捉弄这小徒弟一番,没想到姜恒只是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

“不对啊,”罗宣说,“你哥这么爱干净,身上还有气味?”

“是你的气味,”姜恒说,“一股很淡的药味。”

罗宣只得到一旁坐下,不时打量姜恒。

姜恒过去戳他,罗宣却挡开姜恒,一副冷淡表情,呵斥道:“离我远点,与你不熟!挨你哥去!”

姜恒却半点不怕他,嘻嘻哈哈地过去逗罗宣,罗宣象征性推他几下,便也习惯了,随着姜恒折腾。

“海阁怎么样?”姜恒关切地问。

罗宣答道:“鬼先生与松华走了。”

姜恒诧异道:“去哪儿了?”

“海外仙山。”罗宣随口道,继而嫌弃地朝姜恒说:“对,我没有去,为什么没有去呢?还放心不下你,特地过来看你一眼么?不、可、能!别做白日梦了!”

姜恒心里想的,被罗宣猜了个正着,当即哈哈大笑,知道师父向来口不对心。

“让我看看。”姜恒说。

“别看。”罗宣皱眉道,掸开姜恒伸向自己袖子的手。姜恒坚持,罗宣便主动解开外袍,袒露左手,说:“你自己要看的,看罢。”

罗宣的左手已满是鳞片,延伸到了上臂,姜恒想起罗宣说过,当鳞片蔓延到心脏时,他就会被自己毒死。

姜恒:“……”

罗宣忽然做了个手势,一手掐住姜恒的脖颈,姜恒却一动不动,任凭他威胁。

“有办法治么?”姜恒问。

“没有。”罗宣微笑着朝姜恒说,“很快就死,时日无多了。届时我要死得七窍流血,舌头拖得老长,半夜还扮鬼来吓你……”

姜恒又被罗宣逗笑了,说:“别闹。”

门外传来脚步声,这时候耿曙倒是回来了,罗宣正要离开,姜恒却按住了他,要为他介绍。

“我哥。”姜恒朝罗宣道,又向耿曙介绍:“我师父。”

耿曙在房外听见姜恒开心无比,进来时见姜恒与罗宣十分亲热,俊脸一瞬间就黑了。

“久仰。”耿曙说。

罗宣侧头,打量耿曙。

罗宣大剌剌坐着,也不回礼,事实上按辈分排,他虽只比耿曙大了七八岁,却与他们的父亲齐名,乃是前辈。

姜恒说:“当初我师父还特地去灵山找你。”

“嗯,”耿曙说,“你说过。谢谢你照顾恒儿。”

罗宣答道:“不客气。”说着又自嘲般一笑,说:“恒儿。”

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僵,姜恒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看耿曙,又看罗宣,朝耿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客气点。

耿曙连界圭都看不上,别说罗宣了。但念在他是姜恒的师父,若不是罗宣,姜恒现在已经死了。

“咱们没有仇罢?”耿曙想来想去,还是先提前问了声,别自己父亲当年又杀了对方全家。

“没有。”罗宣笑了起来,那笑容却带着嘲讽,“不仅没仇,反而有恩。”

耿曙:“?”

耿曙不太明白,一扬眉。姜恒却头一次听说,诧异道:“真的?”

“当然了,”罗宣看也不看姜恒,反而朝耿曙说,“你把你不要的弟弟送了我,让他伺候了我四年,这么大的恩情,我还没想好怎么报答呢。”

姜恒:“……”

姜恒心想罗宣有时候与耿曙也很像,所谓“外人”与“自己人”简直界限分明,对着不认识的陌生人时,当真浑身带刺。

“我没有不要他。”耿曙按捺住怒火,依旧守了后辈之礼,客客气气说道。

“嗯,没有不要,你只是没有去找他而已,”罗宣说,“倒是便宜我了。来,拉个手?小兄弟,认识认识?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说着,罗宣摘下左手上手套,懒洋洋地侧头,朝耿曙伸出手去。

耿曙二话不说,也亮出左手,姜恒正要说话,顿时色变,罗宣与耿曙已做了个拉手的见面礼。

“师父!”姜恒马上道。

耿曙左手一触罗宣手掌,顿时犹如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股黑气朝着手臂上段不住蔓延。罗宣却满不在乎朝姜恒道:“哎,徒弟!怎么啦?”

耿曙:“……”

耿曙在罗宣伸出手时便留了神,将一身内劲尽数贯注在了左臂上,气循筋脉,抵挡罗宣攻入自己体内的剧毒,刹那间耿曙的手掌变得漆黑,在竭尽全力之下,内劲却将毒逼在了手掌心上。

罗宣那左手滚烫无比,更带来钻心的疼痛,耿曙只苦忍着,毒素不断蔓延,上升到手腕。

姜恒焦急无比,却不知罗宣为何一见面就这般待耿曙,但只是短短一瞬间,罗宣便将右手按在了耿曙的手背上,左手顺势收回。

刹那一股凉意渗入肌肤,耿曙的毒一眨眼便解了,手掌毫无异常。

耿曙没有看自己的手,冷漠地注视罗宣,罗宣直到此刻,才正眼看了他一眼。

“你们聊罢,”耿曙说,“想必也有些日子不见了。”

“哥。”姜恒说。

耿曙摆摆手,自行出外去,顺手给他们带上了门。

“师父。”姜恒皱眉,压低声音,说道。

“我怎么了我?”罗宣的语气一变,仿佛发怒了。

姜恒忽然意识到,罗宣是在试耿曙的功夫?想看看他能不能保护自己?这个念头瞬间让他百感交集,坐到罗宣身边去。

“没什么,”姜恒说,“我懂了。”

罗宣:“你懂什么?”

姜恒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说:“我哥能保护我的,你别担心。”

罗宣:“在山上怎么说来着?”

姜恒:“下山以后,谁都不要相信,凡事要靠自己。”

罗宣:“你怎么做的?连命都给人了?”

姜恒:“那又不一样。你……知道我去行刺的事了?”

罗宣:“你现在可是天下的大英雄了。当心汁琮把你千刀万剐。”

姜恒想了想,说:“哪怕我被抓了,你也会来救我的,是不是?”

罗宣扬眉,带着嘲讽之意,朝姜恒道:“你当真这么想?”

姜恒自然而然地点头。但事实上,被汁琮关起来那天,他一心求死,丝毫不希望会有谁来救他。

然而罗宣就是吃这一套,果然他那惫懒怒气,随着姜恒几句话全消了。

两人沉默片刻,姜恒又看看门,朝罗宣道:“师父。”

“唔,”罗宣不住打量姜恒,说,“你瘦了啊,这才几个月,你自己说?”

姜恒挠挠脖子,笑了起来,说:“我不过是长高了。”

“快比我高了。”罗宣不满道。

姜恒:“我让他们收拾出一间房,让你住下罢,你这回来代国待多久?”

“来办事。”罗宣冷漠地说,“不用管我,与你哥快活去罢。”

姜恒诧异道:“办什么事?”

罗宣想了想,索性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件事正好交给你办,权当你出师前的考校罢了。”

姜恒期待地看着罗宣。

罗宣说:“替我杀了代国的上将军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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