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其扬开着一辆T型福特车,筱月桂坐在一边,她在旗袍外加了件红绒线衣,头发挽了个髻,未戴任何首饰。车子贴着苏州河边行驶,向南拐入一条宽敞的巷子,两边都是桃李花,在一座英式洋房对面停下来。洋房有个大院子,前面是花格的铁门,门前有一棵大树,里面传来小孩唱英文儿歌的声音,还有欢快的喧闹。门口,西方修女在值班。

筱月桂不敢打开车门,她捂着胸口说:“其扬,我害怕得不行。”

“等了多少年,你一直害怕有人加害常爷留下的骨肉,不敢认女儿。今天是大喜啊!”余其扬说。但他看到筱月桂真的脸色苍白,就摸摸她的肩膀说:“你静一下。我先去领她们出来。”

他走到外国修女面前,对她说了什么,那修女进去了。

没一会儿,大门上的小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鬓开始灰白的新黛玉,牵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洋式学校制服、短裙,辫子上扎着蝴蝶结,很有精神。

小姑娘看见了余其扬,亲热地扑过来,冲着他大叫:“余叔。”

余其扬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朝车子这头慢慢走来。

“接我到什么地方去玩?你答应过再去一次高桥海滨。答应的事情不准赖!”

新黛玉说:“外婆跟你说过,今天到另一个地方。”

“不好玩的地方,我可不去。”孩子任性地说。

他们跨过马路,打开汽车门的时候,小姑娘看到筱月桂坐在后面座位上。

小姑娘一点不认生地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好像见过你,我肯定见过你!”

也挤进后座的新黛玉说:“荔荔,你没有见过,这是……”

筱月桂眼睛已盈满泪水,可是她忍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姑娘。

“我见过,我见过,就是见过。”小姑娘嚷起来,“我看见过你从学校大门往里看。你就是那个老要往里看的过路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坏人我就叫余叔打死你。”

新黛玉责怪地对筱月桂说:“你看你,你看你,叫你别做的事。”但是看到筱月桂悲伤的样子,她止住不说了。

小姑娘骄横地去拍拍坐在驾驶位置上余其扬的头:“余叔,你说只要有坏人,一定帮我打,一拳打死。打呀!答应的事情不准赖!”

余其扬闷着头不做声,咬着嘴唇。

“荔荔,不许闹。”新黛玉摆下脸,拉住小姑娘的手臂,“你看,她像谁?”

这时,余其扬发动了汽车。他从后视镜看到上海街市的背景,筱月桂那姣好的脸庞,挂满眼泪。

“像谁?”小姑娘问。

“像你!你仔细看看。”新黛玉的声音。

小姑娘真的仔细端详,“唔,还真有点儿像。不过,比我漂亮。”她粗鲁地推筱月桂,“嗨,你怎么敢比我漂亮?”

筱月桂说:“你长大了,会比妈妈更漂亮!”

“妈妈?新婆婆说我妈妈去外地找我爸爸了。我妈妈姓陈,我叫LiLyChen,一直叫到找到我爸爸为止。”小姑娘滔滔不绝地说。她倾过小小的身子去拍拍余其扬的头,“对不对?余叔。”她又转过头去拉新黛玉的手,“对不,新婆婆?”看得出来小姑娘对余其扬感情很深,对新黛玉更是撒娇得很。

筱月桂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抱住小姑娘,泪如泉涌,她说:“妈妈把爸爸找到了,现在回来接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余其扬接着说:“你爸爸姓常,叫常力雄。他可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新黛玉也掉下泪来,对小姑娘认真地说:“叫妈妈,这是你妈妈。你妈妈为你吃了好多苦。”

小姑娘不做声,咬着手指,睁着大大的眼睛,最后她望着筱月桂说:“如果你是妈妈,就带我去见爸爸,对吗?”

筱月桂已经镇定了下来。她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弄在孩子脸上的泪水都轻轻用手绢抹去。

“妈妈这就带你去见爸爸。明天清明,我们去上爸爸的坟,好好烧几炷香。今天起,你就改回你的原名,叫常荔荔。”

孩子终于把头依偎在筱月桂的怀里。车子一直行驶在有点嘈杂的街声中,慢慢地出现满街霓虹,重叠在万家灯火之上。

就是在那天晚上,筱月桂带着女儿荔荔进了照相馆,她坐在右边,女儿坐在左边,几乎和在车子里是同一个动作,稍不一样的是母女俩看上去很亲热,神态也欢快。这照片应该算筱月桂最漂亮的一张,她露齿笑着。

筱月桂有十几个铁饼干盒,装照片比较密封。她经常会把写有“荔荔”两字的饼干盒打开,倒在桌上,照片堆成小山。独自回味这张照片,的确不同寻常,她在一夜之间多了种女人最迷人的风韵:母爱。

黄佩玉死后,师爷等人忙着应付租界巡捕房的调查,协助侦察寻找绑匪线索,工部局探长几次三番找筱月桂问话。她的答词一清二楚:眼睛一直被蒙住,关在四周封死的小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能看清,只记得那屋里有时是两人、有时是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女人。

“小房间里有些什么?像什么样?听见了什么?”

“有桌椅,还有窗,但是钉死了,外面好像有流水声。”筱月桂仔细地回忆,她瘦得厉害,身上的肿块紫块已减轻。头发索性剪成齐耳短发。

巡捕房要求师爷三爷严厉查问华人巡捕队内部,但是出事这几天,每个人几乎都在同队人眼皮子底下,没有可能参与绑票及暗杀阴谋。而且,没有人弄明白绑匪暗杀的目的,想必是勒索不成,恼羞成怒,想了个毒计,暗杀连带撕票,做个干干净净。

从地形上看,筱月桂没有被强力炸药杀死,只是侥幸中的侥幸。

工部局对黄佩玉“死难”表示“悲恸”,过了两个多月才对黄佩玉“殉职”,给予正式嘉奖。这两个多月中,工部局非解决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不可。但查来查去,实在无法查清,到1915年春天,案子才了结:因为最后事发地点在租界之外,有了个查不清非我无能的借口。华界警察局也乐得以洋人的处置为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成为上海无数耸人听闻的悬案中的一件。

黄佩玉立足租界称霸上海八年,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的各种各样的对手,几次想把他从“华董”位置上拉下来,但洪门势力成为工部局维持上海“秩序”的基本力量,只能隐忍。

黄佩玉一死,洪门突然群龙无首。大批债主急忙拥到黄府,甚至在工部局查案时,也呆在黄府不走,有的干脆在黄府打起地铺,成为上海报纸一大新闻。工部局在查案时取走了黄佩玉与上海洪门的账目。最后大概明白了完全不必代黄佩玉清账,才发还有关文书证件。

黄佩玉的大太太,早就招架不住,病倒在床上。师爷从她那儿拿到保险箱钥匙,打开一看,气得双手发抖:洪门的账目进出与黄家的混在一起,完全是本糊涂账。

他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对付。

师爷想了一晚,三爷是个弄刀枪的好手,不是理财的料;老五以前给常力雄当管家,现在常家早就色微,他却一直在那儿做事,让他来清这公私不分的账,肯定不合适。余其扬做事细微灵敏,人又忠实可靠,连黄佩玉也欣赏他,但只是打杂跑腿做具体事的,在洪门里没有正式地位。

黄佩玉不肯放点实权给余其扬,当然也不放权给洪门里的其他人,若不是如此,恐怕事情不会弄到这么糟的地步。帮外之人,能人倒有,但是不像当年黄佩玉,已经被常力雄引荐入门。现在这局面,没有人能镇得住。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里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第二天早上,师爷眼睛肿肿的,这一夜未睡得踏实。他还没吃早饭,黄府人就来电话,说连外地的债主都闻讯赶来了,如何是好?大太太传话说,要让黄府的管家来管这事,若是师爷同意的话,就让管家过来拿账本。

师爷脑子里闪过那个圆脸的管家的身影,一听这话,就明白大太太是什么用意。他火气不打一处来,这等于通告他,以后就只是黄府自家事,先满足黄府再对付洪门。不过师爷息事宁人地说:“告诉大太太,别担心,我这就派人理清账目。”

师爷搁下电话,只有让余其扬来配合他,先对付黄府客厅的那些债主。

他差人十万火急把余其扬叫来。

余其扬住得挺远,开车要一段路,半个钟头后才到。余其扬把车停在马斯南路上的一条弄堂口,跟着送信人一起走进弄堂。这座石库门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师爷就站在天井,忙走过来拍着他的肩。两人坐下后,师爷叹了一口气,才说明原由,要他理清这一团乱麻。

余其扬接过账本,便开始工作,半天后就估摸出一个大致情形。黄佩玉经手的上海洪门财务,负债累达四百万之谱。资产部分,杂乱无章,有头绪的几乎全抵作负债押款,甚至一份抵几处债,洪门已成空壳,资不抵债。

师爷大伤脑筋,胸口闷得不舒服,把外面的背心脱下来。他说:“阿其,洪门资产债务,早就应当与山主个人资产债务分开,怎么今天还像太后那样,皇产国产不分,买军舰造花园是同一笔钱?”

余其扬苦笑了,“这个皇帝不是你立的吗?其实他自己乱用钱倒是不多,平日里也算节俭。你看他的支出大多是政治捐款,工部局收捐上交,还有不少‘礼物’开支;中国人谁有势力就给谁钱,孙文、陈其美拿过钱,冯国璋、卢永祥也拿过钱,租界的外国佬也拿过钱——看来黄爷在上海撑场面,全是靠捐钱买权!”

师爷站起来,急得团团转,“黄爷欠的债却全是以洪门名义,这下怎么办?”

余其扬也苦笑,“一品楼宣布破产,妓女丫头可以出售。没听说帮会可以宣布破产,出卖打手?谁愿出钱买我?”

几天后,余其扬总算忙出个头绪,他把账目理出来,亏空至少有二百万。师爷看完他的一清二楚的账本,关照他绝对不能对外面说,对债主只说,洪门正在立新山主,山主一立,债务就可按手续付出。

黄府大太太这次亲自打电话来,问怎么对付那些赖在家里的债主。师爷吩咐了一番,她在电话里答应照办。

这天晚上余其扬本来和筱月桂有约,带她们母女到凤雅酒楼吃香酥鸭。他找个机会,打电话给筱月桂,说得推迟一下,有事与师爷商量。“若过了六点,那么你们先吃饭,我还是要请客,改成得月楼十点吃夜宵。”

等到他与师爷谈得差不多,好不容易脱身时,他掏怀表看,已快十点了。师爷被家人叫开,他急忙给筱月桂打电话解释。

“不必操心了,小荔荔已经睡下。”筱月桂有点恚怒。

余其扬说他还是要来,找她说几句话。

“有话下个星期再说吧。”筱月桂说,“在凤雅摆好席再说吧。你弄得小荔荔不高兴了,说要打你。”

“她不是睡着了吗?睡着了的小荔荔我不害怕。”余其扬说,“有正事,我心里没数,要听听你的主意。”

“嗬,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主意?”

余其扬放下电话,师爷走进客厅,要留他吃夜宵,说是三爷也来了。余其扬忙告辞,叫师爷三爷留步。

衣服间多了一张单人床,还有布娃娃布兔,床头架上放着折叠好的小纸盘小纸碗。常荔荔已经睡着了。筱月桂把她的小手放入被子里,然后把房门轻轻关上。她在走廊上,叫秀芳。秀芳应声到楼梯下边,“小姐,什么事?”

“准备一些清淡的点心,端到我房里来。”

秀芳端着托盘,里面有点心和茶。筱月桂坐在单人沙发上,叫秀芳去休息。

筱月桂本来以为会去凤雅楼,特地穿了件新做的旗袍,夹层长袖,正适合这季节。她在卧室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她感觉得到余其扬有事,不然不会爽小荔荔的约,他特别喜欢她这女儿,小荔荔是常力雄的女儿,恐怕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时,她听到窗外汽车声了。走到窗前一看,果然是他的车子。

她下楼,打开门,见余其扬精疲力竭的样子,便什么话也未说。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来,余其扬进洗手间,出来后他的头发也湿湿的,筱月桂笑了,递给他一根干毛巾。

“饿吗?”

“吃了点东西,不过真是给你说中了,饿。”余其扬打量着卧室,发现筱月桂把床和梳妆台调了个方向。

“我就知道。”筱月桂让他看身后。

木几上搁着热茶和点心。一个沙发和一个藤椅,在梳妆台旁边。余其扬坐了下来,填了肚子,这才把事情说了一遍,他变得忧心忡忡。

“怪不得今天黄家大老婆又派人来,纠缠不休,要这幢房子,还留下话来,说不还可以,赔给她六万。我说不可能,房契是我的,黄婆子的人说要告我上法庭,告我骗人钱财。”

余其扬问:“房契可能有假吗?”

“我能有那么傻?两年多前从黄佩玉那儿拿到手,我就去请工部局房产登记局验证过了,的确是真的。此后就存在华懋银行地下不锈钢保险库里。我只有这笔财产,加上一个如意班,得送荔荔上洋人学堂,上海太乱。我准备送她去美国读女校,就靠这点东西作底,哪能像黄佩玉那样马虎,整个上海好像都是他一人的!”

“黄佩玉的账周转不过来,卖光了也还不了债——如果洪门资产全部封存,你这幢房子就很难说清,因为洪门许多资产分在个人名下,债主不会轻易放过。”

筱月桂一下子冒出冷汗,“我可不是洪门人物!”

余其扬说:“但愿在法庭上能向债主团说清。”他站起来,“你就明白现在的处境了:我们都是没有势力的小人物,我们只是从老头子手里挖了一点钱。老头子没了,洪门要败。但是洪门这个势力现在并没有倒,这个势力看来无形无状,却完全可以当钱用。就像你的金嗓甜姐名声,跟房子一样可以抵钱——其实就看怎么用法了。”

他把杯盘一推,双手交叉在胸前,对筱月桂说:“师爷说了,他只有向全帮门宣布,谁能解决上海洪门的银钱困境,谁就应当成为洪门新山主。”

筱月桂听明白了,她喝了一口茶水,端着茶杯,半晌不说话。这个局面突然摆在面前,她的人生又面临一个关键之战——弄得好,上海洪门会落在她能彻底信任的人手里;弄得不好,树倒猢狲散,洪门一败涂地,她也要倒霉;万一另立山主,她一样命运未卜。

她搁下茶杯,身子在藤椅上坐直,望着余其扬说:“你想以洪门的名义借钱,而且想让我帮着借钱。”

余其扬看着她说:“你是明白人,比师爷之类聪明多了,知道上海滩是怎么一回事。借银行钱,不如办银行!借钱要还利息,办银行却生利息。师爷说,洪门从来只会抢银行钱庄,说我是在瞎想。”

见筱月桂沉默了,余其扬也停住话头。这生死之战,冒险的程度超出他们先前的一切难关。筱月桂眉头锁起来。

“你怎么不做声?”余其扬熬不过她,开口问。

“为什么我要做声?”筱月桂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打我的房子的主意。黄佩玉的大老婆来拿不走这房子,你以为就能,对不对?”

“小月桂真是个一点即透的人。”余其扬有点惭愧地说。

筱月桂叹口气,“假定这房子能押款,不过几万,够什么用?”

“办一个银行,有二十五万本金就可以开张。办银行靠信用,洪门本身就是信用。租界烟赌娼三桩生意,从来都是银行的大户,与我们都是老关系。银行开张时,上海滩其他银行照例是要存款进来以示祝贺,取出的周期,按惯例是半月,我会让周期延到三月半年以上。其他有关系的大户,一一通知,他们不敢不存进钱来。这样就有足够资产放债券,以债抵债。”他拨着手指算办银行的好处,“如果洪门能办银行,债主就明白洪门没有败,就不急着要债了。”

“行行,”筱月桂说,“我信你这帖药有用,但师爷他们肯让你把洪门资产作抵押吗?”

余其扬摇摇头,才说:“这点我很清楚,三爷等人认为我这主意是夺权,师爷只会袖手旁观,睁只眼闭只眼,看我能不能把银行办成,他们已经没法收拾这个烂摊子,只求把眼前难关度过。这也行了。我只要他守信用:谁理顺财路,谁当上海洪门新山主。到那时,这话非兑现不可了。”

“那么,我们还是值得搏一下。”她走到床前,手扶住床柱头的帐幔,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眼湿润,可是声音却很坚定,“好吧,其扬,既然命运要让我回到赤手空拳来上海的日子里,我就成全你,把我全部底倒空给你,这房子,我的如意班,我录制唱片的酬金,金银首饰都给你,甚至把已经存好的送荔荔去美国的钱都一分不剩地给你,给你凑十万。其余只好你自己想办法!”

余其扬站了起来,走到筱月桂的面前,看着她的身影,突然他双腿跪了下来,双手抱住筱月桂的腰,把脸贴在她柔软的胸口,泪水淌了下来。

筱月桂看见他的肩膀在抖动,便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和肩膀。日月轮回完全不由人意志,他们竟然在这个夜晚,一下感到又成为当年一品楼的小丫头和小龟头,两个一无所有的孩子,落到人最不耻的境地。

如果这就是命,这是他们共同的命。

在这种时候,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能互相怜惜,互相帮衬,天大的难事,也不过就是一桩难事,没有比两个人不能心心相印更大的难事。人生万物,惟独这一点是最珍贵的。

“一切都会顺利的。”说完这话,她也滑下床沿,与余其扬面对面地跪在一起,两人紧紧相拥,抱头而泣。从来也没有如此哭得痛快的,从来她哭都是一个人的事,即使在台上真流泪,也怕弄糊化妆,没有如此放开来,她的天性使她不愿对另一个人这么无遮掩地倾诉。

他们不应当是两个分开的身体,不管怎么卑贱,怎么无可奈何,在这个晚上,他们就是一个人。这刻,新的一层关系更是将把他们锁在一起。

当他们俩在床上平静下来,相拥在一起,凝视着对方。窗外蔚蓝的月光透进来,洒在他们赤裸的身上。筱月桂说:“其扬,荔荔的前程就在你的手中了。”

余其扬的手与她的手相交在一起。他说:“这个银行就是为荔荔开的,我想应当叫力雄银行——常爷的威名在上海滩还能叫人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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