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深沉,武生1班的元旦联欢会也从热闹喧嚣,归于细碎平静。距离新年第一天的结束,还有十三分钟,身体已经发出该休息的困倦信号,可大脑仍沉浸在兴奋的余韵里,久久不愿意关机。

 乔司奇和周一律又支上了五子棋摊,上回乔司奇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回发誓要一雪前耻。李景煜本来在书架里徜徉——对于嗜书如命的李同学来说,闭架书库里的每一本书,都像珍宝一样闪闪发光——结果刚抽出一本,还没翻开扉页,就被罗庚拽了出去,非要大半夜教他军体拳。

 李景煜莫名其妙,只得诚实吐露心清:“你尚武,我崇文,道不同不为谋。”

 罗庚把眉毛皱成了八点二十:“书有什么可看的?”

 李景煜轻叹一声:“罗兄可能不懂,腹有诗书气自华。”

 罗庚无语翻白眼:“李老弟醒醒吧,现在要气能干嘛?”

 “……”李景煜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是个非常尖锐的问题。截至目前,尚没有证据表明丧尸会被人类不凡的气度所折服,从而放弃啃死你的追求。

 罗庚此番有备而来,执起李景煜的手,目光炯炯,言辞恳切:“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景煜顿时大为感慨,借着胸膛翻滚的热血当机立断:“从今天开始,我李景煜弃文从武!”

 思想包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然而天色已晚,罗庚的打算是先把各招式给李景煜讲解讲解,待到明日清晨,闻鸡起舞。

 李景煜看着罗庚在纸上刷刷写下弓步冲拳、穿喉弹踢、马步横打等各招各式,感觉就像在看一个高手挥毫泼墨研制武林秘籍,加上之前对方仅凭一首诗便振奋起自己满腔凌云壮志,一时敬佩之情直冲九霄:“罗兄真是能文能武,人中龙凤!”

 罗庚笔尖一滑,反击勾踢的最后一撇就甩大了。放下笔,憨厚地抓抓头,脸上升起羞赧红云:“也不用这么捧啦,埋头苦读十几年,学遍数理化,啃完文哲史,谁还不会背两首古诗。”

 李景煜不认同:“高中就文理分科了。”

 罗庚乐:“那也不用把学的都还给老师吧。”

 “我就都还了……”李景煜羞愧低下头,忽然又很快抬起,更正,“不对,我是学的时候就没学明白。尤其是物理,什么万有引力,电啊磁的,还有那个左手定则右手定则,我就从来没分清楚过!”

 “这个多好分哪,”罗庚完全无法理解鲸鱼老弟的学习难点,“老师没让你们背口诀?”

 李景煜愣住:“什么口诀?”

 罗庚不可思议地长叹一声,一手重新拿起笔,一手揽过李景煜脖子:“我给你几个简易图你就明白了,左电动,右发电,右手螺旋磁力线……”

 “想什么呢?”

 林娣蕾带着笑意的轻声询问拉回了宋斐的心神。此时的他正躲在两排不起眼书架间的深处,任由思绪飘远。

 “没想什么。”宋斐说的是实话。这些天过得太紧张惨烈了,难得月明星稀,万籁俱静,他就想放空一会儿,“你怎么过来了?”

 林娣蕾叹口气,颇为生无可恋:“那边有俩人疯了,我过来躲躲。”

 宋斐愣愣地眨了下眼睛:“乔司奇和周一律又开始玩五子棋了?”

 林娣蕾疯狂摇头,末了义正言辞:“我收回之前一切对于五子棋的抨击和诋毁,跟高中物理比起来,五子棋简直太可爱了。”

 宋斐囧:“戚言和王轻远?”除了这俩丧尸围城还抽空找书看的学霸,宋斐想不出第二组人选。

 不料答案偏偏是第二组:“罗庚和李景煜。”

 宋斐讶异:“李景煜不是文学院的吗?”

 林娣蕾坐下来,无力叹息:“是的。但是他现在忽然对大m小m感兴趣了。”

 宋斐遍寻记忆没想出来:“那是啥?”

 林娣蕾:“万有引力公式。”

 宋斐:“……”

 林娣蕾:“……”

 历史院宋同学:“咱俩换个话题吧。”

 新闻院林姑娘:“我看行。”

 其实林娣蕾是特意来找宋斐的,虽然她确实被万有引力电磁感应什么的勾起了少时阴影,但后者只是加快了她的寻人速度:“你觉得灾难能过去吗?”

 宋斐毫不犹豫点头:“肯定能。”

 林娣蕾莞尔:“所以下学期咱们还得继续念书。”

 宋斐冲着她咧嘴,真心道:“我觉得我能爱上学习了。”

 “那戚言呢,”林娣蕾忽然问,“还能爱上吗?”

 宋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呆愣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仓鼠。

 林娣蕾乐得前仰后合:“你那是什么表情。”

 宋斐黑线:“姐姐,你问这种问题前能不能先给个预备铃?”

 林娣蕾凑过来,低声道:“跟姐说实话,姐保证不外传。”

 宋斐咽了一下口水:“你热切的目光看起来不是十分可靠。”

 林娣蕾没好气地推了一下他脑袋:“是不是男的,怎么说句话就这么费劲!”

 宋斐非常配合地吃下了激将法:“我现在也没说不喜欢啊,那长相,那身材,那大……算了具体的我就不详述了,谁看着不赏心悦目,但是歌里都唱了,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林娣蕾静静看着他,良久,淡淡道:“你当初喜欢他就因为他模样好身材好?”

 宋斐顿住,语塞。

 除了王轻远,整个学校里知道他和戚言在一起的,都是群里人。但大家对于他俩到底如何勾搭成奸的细节,均不甚明了。起初,各种猜测喧嚣尘上,后来就渐渐形成了统一认知——帅哥人人爱,肯定是宋斐使劲浑身解数生扑的。

 宋斐从来没跟任何人解释过,包括戚言。

 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他主动勾搭的不假,但勾搭的时候,戚言和他都从未在群里表明过真正身份,更不像其他群友,动不动就晒照。那时候的戚言,在他这里只是一个没放任何私人资料的□□号。他们在□□里聊天,熟悉,确认关系,然后才见的面。他不知道在此之前,戚言是不是侧面打听到了他的身份,但他没这么做过。

 他喜欢的就是一个在群里话不多,但每次发言都直接诚恳,从不满嘴跑火车的戚言。两个人私聊的时,那人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不用费心去猜对方背后的意思,踏实,安心。

 当然见面之后居然是个帅逼和有一说一在未来的相处中成了一把双刃剑都是后话了。

 “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人。”宋斐终于吐露心声,“单纯这个词儿用在一个男的身上可能不太合适,但他的思考回路真的特别单纯,不跟你玩心思,怎么想就这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做……”不久前的“热得快事件”和更近的“你亲我一口事件”打断宋斐的回忆,柔软的语气消失殆尽,“不过那都是以前了。妈的,他现在学坏了。”

 林娣蕾摊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宋斐要疯了:“你们怎么都喜欢这么说?我是乌贼啊,一天天光喷墨!”

 林娣蕾噗嗤乐了:“行,你不喷墨,你吐血行了吧,谁挨着你谁天天赤红!”

 宋斐:“……”

 “其实我就是想说,如果你还喜欢他,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林娣蕾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你可能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我跟戚言认识这么久,真的没见过他对谁这么重视,说句肉麻的,放心尖上了,你骂他一句,他都能心绞痛半天。”

 宋斐很认真地请教:“心绞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他的回忆里都是对方鼻孔朝天的欠抽样。

 “不说那么远了,就今天上午,你不是在档案室里遇见丧尸了吗?”林娣蕾道,“我们返回闭架书库的时候,谁都没发现少了一个人,全在那儿围着清点战利品,只有他,瞬间就察觉到了,疯了似的冲出阳台往你那头爬,差点没吓死我们。”

 宋斐沉吟片刻,抬起头:“我比较关注你们谁都没发现少了一个人的问题……”

 “呃,”林娣蕾一挥手,“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宋斐:“这根本就是重点!”

 当然后面话题还是转回了正轨,林娣蕾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想知道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要看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你要干嘛?”林娣蕾话还没都说完呢,就见宋斐腾地站了起来。

 “找人。”丢下这么句话,宋斐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娣蕾会心一笑,甚是宽慰。

 宋斐挨着排地查看书架,终于在查看到倒数二、三排时,听见了隔壁倒数第一、二排间,戚言的声音——

 “爬到树上。”

 宋斐莫名其妙,正想着这是什么鬼,就听见另外一个声音——

 “之后呢,怎么返回?”

 王轻远!

 宋斐纳闷儿挑眉,心想这俩人怎么凑到了一起,遂不自觉定下脚步,当一只隔墙的耳朵——

 戚言:“我自有办法。”

 王轻远:“你就吹吧。”

 戚言:“你对我有偏见。”

 王轻远:“是你太自信,不对,是膨胀。”

 戚言:“聊方案就聊方案,你为什么总针对我?”

 王轻远:“我没有啊,就事论事而已。”

 戚言:“你已经瞟了我三十七眼了,对,就这个眼神,混合着厌恶和鄙视。”

 王轻远:“你还挺敏感。”

 戚言:“是你太露骨。”

 王轻远:“不知道宋斐看上你什么了,啧,也没多大。”

 戚言:“嗯?”

 王轻远:“你已经和他分了,别再招他。”

 戚言:“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轻远:“他是我最铁的哥们儿……”

 宋斐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以为王轻远对他一直是嫌弃的,毕竟每次对方劝自己学习,自己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然后对方也就最多说两三句,便不再搭理。他以为只是同寝室,对方才无可奈何地跟他做了朋友,从来没想过……

 “虽然他不求上进不学无术昏吃闷睡得过且过,但本质上不坏。”

 你家铁哥们儿的门槛也太低了!!!

 “而且他还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优点……”

 往回找补也来不及了!

 “善良,乐观,开朗,活泼,对人真诚……”

 好吧,原谅你。

 “这些我都知道,”戚言打断王轻远,“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他交往?”

 王轻远:“任何人都是缺点和优点的混合体,你不能因为优点而喜欢,然后又逼着被人去改正缺点。”

 戚言:“缺点不应该改正吗?”

 王轻远:“应该,但改不掉的时候,你就只能接受。”

 戚言:“我要是不呢?”

 王轻远:“所以你就被人踹了啊。”

 戚言:“……”

 王轻远:“再说你以为你没缺点吗?宋斐就是缺乏总结概括的能力,我现在替他说,你自以为是,独断专行,情商欠费,性格堪忧,本质上缺乏带给爱人快乐的能力。”

 戚言:“我一晚上可以来三回。”

 王轻远:“……我说的不是这个!”

 戚言:“抱歉,你继续。”

 王轻远:“我刚才说哪儿了,靠!”

 ——对于连初恋都还没尝过的王学霸来讲,毫无防备就开车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戚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凶残,出于同情,好心提醒:“你说我本质上缺乏带给爱人快乐的能力。”

 王轻远深吸口气,缓和一下内心的激荡:“对,简单讲,你不尊重他。”

 戚言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王轻远继续道:“你可以指出他的缺点,但你不能把你的意志强加到他的头上。我虽然以前不认识你,听得可能是他的一面之词,不过那种全是祈使句的说话方式,总不能他瞎编吧。”

 戚言仔细回忆了一下,惭愧点头:“基本属实。”

 王轻远耸耸肩:“这就是问题,两个人相处是平等的,没有谁绝对正确,谁绝对错误,你别总抱着想改造他的心态,你是男朋友,不是老师。你总高高在场,长此以往,关系会失衡,你被蹬就是必然。”

 戚言沉默良久,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王轻远皱眉,好像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懊恼道:“我原本也没想说。不过跟你接触多了,我觉得你也没像宋斐说得那么混蛋,还是有优点的,别的不讲,敢于直面批评,就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大气……等等,他想说的是不是大气?”

 戚言:“嗯?”

 为什么每次王轻远的话里带上“大”字,他都听不太懂?

 “算了。”王轻远甩甩头,“反正我还是觉得你俩不合适,但你要非死乞白赖求复合呢,最好就改改你的态度。”

 戚言:“你是弯的吗?”

 王轻远:“啊?”

 戚言:“你是gay吗?”

 王轻远:“我看着像?”

 戚言:“非常。”

 王轻远:“我妈也这么觉得,但我真不是。”

 戚言:“那我们可以做朋友了。还有,替我向伯母问好。”

 王轻远:“……谁同意跟你ds了!”

 一书架之隔的宋斐偷偷摸摸咧开了嘴。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戚言,也是一个他不熟悉的王轻远,前者可爱,后者温暖。王轻远说戚言不尊重他,他又何尝体谅过戚言呢,总觉得自己被委屈了,自己累得要命,其实跳出来,在圈外看,又是另一种风景。

 林娣蕾问他,现在前路未卜,兴许明天就死了,到那时候你不会觉得遗憾吗?他说不清楚答案。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想死,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活着,渴望生活的喜怒哀乐,渴望亲情友情爱情,渴望上课,渴望被老师点名,渴望再欺负一下校园里的花鸟鱼虫。

 ——这渴望强烈而耀眼,几乎能驱散所有恐惧和黑暗。

 某五子棋战场。

 乔司奇:“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说英文?”

 周一律:“双活三,你又死了。”

 乔司奇:“*!”

 某物理教学现场。

 李景煜:“这么简单?”

 罗庚:“就这么简单。”

 李景煜:“我高中物理老师可能是体育转岗过来的。”

 某书架顶层。

 林娣蕾悄无声息地趴在高处,一会儿看看前排过道里靠坐在地一边偷听一边傻笑的宋斐,一会儿再望望前前排明明彼此看不惯,可偶然聊到哪种学习方式最高效又忽然像南北极磁铁一样相互吸引难舍难分的戚言和王轻远,不自觉弯了眉眼。

 窗外的北风渐渐凛冽起来,后半夜天气就会转阴,明早将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但此刻的武生1班同学们,还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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