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没有任何生物能在永恒的天空下永远活着。

最美的女人,最博学的人,

即使是聆听过安拉声音的穆罕默德,都将枯萎死去。

一切皆为短暂。

只有天空,会在所有事物消失后仍然长存,

甚至包括苦难。

——巴尔蒂诗人保瓦〃加哈尔,

穆札佛〃阿里的祖父

摩顿森想象着信使正快马加鞭地往东南方前进,最高宗教委员会的最后裁决就在他的鞍囊中,瘦小的山马从伊朗往阿富汗方向奔驰,绕过遍布地雷的舒马里平原,爬上兴都库什山脉的高山隘道,然后进入巴基斯坦。摩顿森又在心里拖延着信使的行程,沿途布置上落石和雪崩,希望他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才把指令送到。因为万一他带来的是最坏的消息,摩顿森将永远无法再进入巴基斯坦。

而事实上,放着裁决结果的红色丝绒盒从库姆寄到了伊斯兰堡,然后搭乘巴基斯坦国际航空的波音737班机转到斯卡都,最后送到巴基斯坦北部地区最高神职人员的手中公开宣读。

最高宗教委员会在审理摩顿森的案件时,派遣了很多人员密访这名美国人在巴基斯坦从事的各项工作。帕尔维说:“许多学校跟我报告说有陌生人到访,询问有关学校课程的事情。那些人想知道学校是不是鼓励学生变成基督徒,或是鼓励西方式的放荡行为。”

“最后,一位伊朗的毛拉亲自到我家拜访,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美国人喝酒,或是引诱伊斯兰女子?’我忠实地告诉他,我从来没见过葛瑞格医生喝酒,而且他是位已婚男士,非常尊重他的妻儿,绝不会和任何巴尔蒂女子有不当接触。我也告诉他,欢迎他到我们任何一所学校去亲自调查。如果他想立刻出发,我可以安排车辆并支付所有费用。结果他说,‘我已经看过你们的学校了。’非常客气地谢过我就离开了。”

1998年4月的一个清晨,帕尔维出现在摩顿森下榻的印度饭店门口,告诉摩顿森他们两人即将被召见。摩顿森把胡子刮干净,换上他五套土黄色夏瓦儿卡米兹中最干净的一套。

他们将要前往伊曼姆巴拉清真寺。除了镶着扩音喇叭以便召集信徒的蓝绿色尖塔之外,清真寺高大的土墙上没有任何装饰。

寺中人员带着他们穿过院子,走进一处拱门。摩顿森拨开巧克力色的厚丝绒帘布,走进清真寺里的圣所——从来没有非穆斯林人士进去过的地方。为了表示尊敬,摩顿森进入圣所时特别先用右脚跨过门槛。

里面站着八位缠着黑头巾的宗教委员会毛拉,气势威严。萨耶·穆罕默德·阿巴斯·瑞思维十分严肃地跟他们打了招呼。摩顿森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最坏的消息,他和帕尔维一起坐上织着葡萄藤图案的精美伊斯法汗地毯。萨耶·阿巴斯先招呼其他委员坐到地毯上,围成一个圆圈,然后才坐下,将红丝绒小盒子放在膝前的长羊毛绒上。

做完必要的仪式后,萨耶·阿巴斯把盒盖儿掀开,拿出一卷缠着红丝带的羊皮卷轴,慢慢展开,开始宣读摩顿森的未来。

“对贫苦人富有慈悲的阁下,神圣的《古兰经》告诉我们,所有孩子都应该受教育,包括我们的女儿和姐妹。您高贵的工作遵循了伊斯兰的最高原则,照顾贫穷人及病患。在神圣的《古兰经》中,没有律法禁止异教徒帮助我们的弟兄姐妹。因此,裁决的结论是,我们指示所有巴基斯坦的神职人员不得干扰您的高贵用心,您拥有我们的允许、祝福和祈祷。”

萨耶·阿巴斯把卷轴卷好,放回红丝绒盒里,微笑着递给摩顿森,然后伸出了手。

摩顿森和委员会的成员一一握手,脑子里一片晕眩。“这是不是说„„”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法特瓦,是不是„„”

“把小村庄的小心眼、小把戏都忘了吧。”帕尔维开心地说,“我们得到了伊朗‘穆夫提’(教法说明官)的祝福!现在什叶派的穆斯林再也不会干扰我们的工作了,这是安拉所愿。”

萨耶.阿巴斯要人送茶来。

“我想跟您谈另外一件事,一个小4、的合作计划。”办完正事后,严肃的阿巴斯显得轻松了许多。

那年春天,裁决结果在巴尔带斯坦地区迅速传开,像高山冰川融化的雪水一样无孔不入。摩顿森仍然在印度饭店大厅举行固定的早餐会议,但参会的人与日俱增,最后只得搬到楼上的宴会厅。会议成员也越来越混杂,从巴尔蒂斯坦几百个偏远村庄来的代表,都想请他静E开展新计划,因为现在他有最高宗教菱员会的同意作保证了。

摩顿森开始被迫在饭店的厨房里用餐,只有这样他才能把煎蛋或是咖哩蔬菜吃完,不必随时回应各式各样的请愿书,例如跟他申请贷款成立开矿公司,申请经费重建村里清真寺,等等。

当时摩顿森还没完全意识到,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另一个阶段。他不再有时间跟每一个请他帮忙的人说话,时间完全不够用,仿佛每天都短了五六个小时。他忙着筛选不断涌人的各种申请。

影响力遍及巴基斯坦北部的萨耶·阿巴斯,对每个地区的需求有着敏锐的洞察。他告诉摩顿森,教育的确是克制贫穷的长远之计,但巴尔蒂斯坦的孩子们还有更急迫的需要。比如在希格尔下游河谷地区的春达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新生儿活不到一岁,罪魁祸首就是不良卫生环境和干净饮用水的缺乏。

摩顿森把这个新方向和他的任务结合起来。孩子们得先活着,长到足够大的年龄,才能从学校获得帮助。在阿巴斯的陪同下,摩顿森拜访了春达村长哈吉.伊卜拉欣,他当场同意把村里的男人们组织起来。邻近四个村庄的居民们也主动参与进来,几百名工人每天挖掘十个小时。只花了一个星期,整个计划就完成了——借由摩顿森供应的数千米水管,五个村庄的公用水龙头都流出了干净的泉水。

“我十分尊敬阿巴斯,并且倚重他的远见。”摩顿森说,

“他是令人钦佩的宗教领袖,他把对人民的同情付诸实际行动,而不只是空谈。他没有把自己埋在书堆里,而是卷起袖子去做事,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因为他的努力,春达村的妇女再也不用长途跋涉去找干净水源了。一夜之间,一个两千人口的地区,婴儿死亡率立刻降低了一半。”

摩顿森离开美国之前,理事会已经通过了1998年春夏再建三所学校的提案。穆札佛的村子哈尔德在优先之列。摩顿森在先前的拜访中发现,穆札佛衰老了很多,体力已不复当年,听力也越来越差。像许多长年在严酷环境下靠劳力谋生的巴尔蒂人一样,穆札佛几乎是一夜间就老了。

哈尔德位于青葱的下胡歇艾河谷,什约克河与印度河交汇处的南岸。这是摩顿森在巴基斯坦见过的最完美的村庄。水从灌溉渠道涓涓流往河岸延伸出的一块块田地,道路两旁的杏桃和桑葚组成美好的林荫风景。

“哈尔德是我心目中的香格里拉,是那种我想带着一大摞书,把鞋子甩掉,在里头待上很久的地方。”摩顿森说。他当然没有那种奢侈的闲暇。而对穆札佛来说,登山生涯已经结束了,他想象着自己平静的晚年会在果树环绕的小房子里度过,跟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在一起,远离冰雪覆盖的山峰。

摩顿森、帕尔维和玛克玛现在已经制订出了一套完美的工作流程。在两片杏桃林中间的空地上,他们只花了三个月、一万两千多美元,就建起了一所有四间教室的坚固石造学校。穆札佛的祖父保瓦·加哈尔是巴尔蒂斯坦地区知名的诗人,而穆札佛成年后就一直从事向导工作,在村里没什么特殊地位。但自从他为村里带来一所学校,大家对这位善良的老人有了更深一层的尊敬,每当穆札佛挑着开采完的石头到学校工地,或是抬屋梁时,年轻人都会主动替他分担。

穆札佛和摩顿森一起站在学校前,看着村里的孩子们踮起脚尖儿,透过陌生的玻璃窗探视入秋后就可以在里面上学的神秘教室。他不由紧紧握住了摩顿森的双手。

“我在山上的日子已经结束了,葛瑞格先生。”他说,“我很想再为您多工作几年,但是安拉,以他的智慧,已经把我的力气取走了。”

摩顿森拥抱这位一路给他许多帮助的老人,穆札佛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他的双臂仍然强壮得让大个子美国人喘不过气来。“今后你打算做什么呢?”“我现在的工作,”穆札佛的回答很简单,“就是给树浇水。”

在穆罕默德.阿斯兰小时候,玛夏布洛姆峰的冰川阴影之下、胡歇艾河谷人口的高山附近还没有道路。河谷里村庄的生活,数百年来从未改变,单调得如同一日。夏季,男孩子们领着羊群到高山牧场放牧,妇女们忙着制作酸奶和奶酪。从最高处的牧场,孩子们能看到当地人称做“丘苟里”(大山)、外面人叫做乔戈里峰的巨峰,从玛夏布洛姆峰后面直入云际。

秋天时,阿斯兰和村里其他的男孩轮流驾着六头气喘吁吁的牦牛原地绕圈,让它们的重蹄帮刚收割的麦穗脱壳。漫长寒冷的冬天,他会尽可能地靠近炉火,跟他的五个兄弟、三个姐妹以及家里的牲畜们争抢最暖和的位置。

这就是生活,胡歇艾河谷每个孩子原本注定的生活。但阿斯兰的父亲苟罗瓦.阿里——胡歇艾的村长,对阿斯兰这个家里最聪明的孩子另有打算。

晚春时分,最可怕的天气已经过去,什约克河依旧带着融冰湍急奔流。苟罗瓦.阿里在第一道曙光出现前叫醒儿子,要他准备离开村子。阿斯兰听不懂父亲的意思,但看到父亲把他的行李都打好包,又在里面放了一块硬梆梆的羊乳酪“秋尔帕”时,他忍不住号啕大哭。

按照惯常的规矩,他不能询问原因,但阿斯兰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只有我要离开?”他转头看着母亲想寻求支持,但在昏暗的油灯下,母亲竟然也在哭泣。

“你要去上学。”

阿斯兰跟着父亲走了两天下山的路。和胡歇艾别的男孩儿一样,阿斯兰经常在狭窄的山路间漫游,光滑崖壁上那些狭窄的山路就像攀在石墙上的常春藤蔓。山下的土地是沙质的,而且没有冰雪,他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过。他所熟悉的世界的核心——巨大的玛夏布洛姆峰,在身后渐渐退去,隐没在群山中。

山路走到尽头,便是什约克河的河岸。苟罗瓦·阿里用绳子把一个装着两块金币的皮袋系在儿子脖子上。“只要安拉愿意,到了克伯卢镇上,你就会找到一所学校,把这些金币交给管理学校的先生,支付你的学费。”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阿斯兰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嘴唇。

“你会知道的。”苟罗瓦·阿里吹胀六个山羊膀胱,把它们捆在一起做成一个“扎克斯”(皮筏),这是巴尔蒂人在水深时所用的传统渡河方式。

“好,现在抓紧。”父亲说。

阿斯兰不会游泳。“当父亲把我推进水里时,我忍不住哭了。他是个坚强骄傲的男人,但当我沿着什约克河往下漂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

阿斯兰被什约克河卷走,远离了父亲的视线,他紧抓着皮筏在水中浮浮沉沉,冰冷的河水让他冷得发抖。现在没有人会看见了,他放声大哭。在泪眼朦胧的恐惧中,不知过了十分钟还是两个小时,河道开始变宽,他的漂移速度也慢了下来。阿斯兰看见远处河岸上有人,赶紧用力踢水往那个方向前进。他不敢用手划水,生怕把皮筏弄丢。

“一个老人把我从河里捞起来,用牦牛毛毯包住。”阿斯兰回忆说,“我那时还在发抖,不停地哭。他问我为什么要过河,我就把父亲的话告诉了他。”

“不要怕。”老人安慰着阿斯兰,“你是个勇敢的孩子,离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回家的那一天,每个人都会尊敬你。”他在阿斯兰手中塞了两张皱皱的卢比纸钞,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到去克伯卢的路上,再把他交到另一位能陪他一程的长者手上。就这样,阿斯兰在胡歇艾下游河谷得到了许多人的陪伴,每个陪他一程的人都捐了些钱给他。

“大家都对我很好,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阿斯兰回忆说,“我很快进了克伯卢的一所公立学校就读,尽可能用功读书。”

克伯卢是阿斯兰见过的最大的城镇,学生都很都市化,总有人嘲笑他的外表。“我穿着牦牛皮做的鞋子、羊毛织的衣服,而其他学生都穿着很好的校服。”

同情他的老师们凑钱帮他买了自衬衫、酒红色毛衣和黑色长裤。阿斯兰每天穿着校服上学,晚上就尽可能把衣服洗干净。一年后,他回到家中时,老人的话应验了。

“我走回山上的时候,”阿斯兰说,“整个人干干净净,穿着校服,每个人都盯着我看,说我变得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尊敬我,我也知道自己必须好好表现,才当得起那样的尊敬。”

1996年,阿斯兰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学校毕业,政府给他提供了一份公职。但阿斯兰决定回到胡歇艾河谷的家,父亲去世后,他就承担起了村长的职责。“我见过山下人的生活,我相信改善村民的生活是我的责任。”阿斯兰说。

阿斯兰说服当初给他提供职位的政府官员,开辟了一条直通胡歇艾河谷的道路。他不断跟政府申请经费,把一间通风良好的农舍改成小学,大约能容纳二十五名男学生。但要说服村民把孩子送来读书却并不容易,他们宁愿让孩子到田里帮忙。阿斯兰总会在路上被村民拦住,他们低声说愿意送给他奶油和面粉,只要他们的儿子可以不上学。

等到阿斯兰自己的孩子已届学龄,他意识到要想让孩子们都受教育,他必须找人帮忙。“我被祝福过九次。”阿斯兰说,“我有五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女儿夏奇拉最聪明。村里没有地方让她受教育,而她年纪又太小,还不能送走。多年来曾有几千名登山者经过我们村庄,但从没有人伸出援手帮助我们的孩子。后来我听说有个高大的‘安格瑞兹’在巴尔蒂斯坦各地盖学校,而且同时欢迎男孩和女孩,我便决定去找他。”

1997年春天,阿斯兰坐了两天的吉普车来到斯卡都的印度饭店,想见摩顿森。但饭店里的人告诉他,摩顿森到布劳渡河谷去了,可能要好几个星期才会回来。“我留了一封信给这个‘安格瑞兹’,邀请他到我们村子来。”阿斯兰说,“但是我并没有收到回信。”

1998年6月的某一天,阿斯兰在胡歇艾的家中,听到一位吉普车司机说那个“安格瑞兹”就在可安村,离他们只隔几个村庄的距离。

“那个春天我再度回到可安村,”摩顿森说,“打算召开一个‘吉尔嘎’,也就是‘大会’,让大家推翻将宗帕的提议,这样我才能在那里建学校。”

将宗帕一直想盖一间属于自己的登山学校,处处排挤摩顿森的建校计划,甚至突发奇想,联络了当地警察,指称摩顿森在边界地区进行情报活动。阿斯兰开着借来的吉普车抵达时,摩顿森正努力说服非要他交出护照检查的警察。阿斯兰便向他自我介绍。

“我是胡歇艾村的村长,已经找您一年了。”阿斯兰还记得当时说过的话,“晚上请您一定要到胡歇艾村来,参加我们的茶会。”摩顿森不喜欢可安村,虽然不至于像第一次到可安村时那样,希望“挂在峡谷上的满月坠落下来把村子压碎”,但也很高兴有个理由离开。

阿斯兰除了受过很好的教育,还相当有创意,他大胆地把家里的房子漆上色彩鲜明的几何图案。那栋带着非洲风格的房子立刻让摩顿森有了回家的感觉。夜里,他和刚认识的村长朋友在屋顶上喝白玉茶,聆听他的求学故事。清晨时分,升起的太阳将玛夏布洛姆峰的冰川染成一片绯红,仿佛一张巨大的早餐甜饼,高挂在他们头顶。摩顿森同意把理事会批准在可安建学校的经费转给这个村庄,一个村长曾经跋涉百里下山求学的村庄。

“我在巴尔蒂斯坦四处找他,终于遇到他的时候,我非常惊讶。”阿斯兰说,“我以为我必须卑躬屈膝,向这位‘安格瑞兹’恳求,但他像兄弟一样跟我说话。葛瑞格非常和善,心地温柔,让人很自然就会喜欢上他。第一次遇到他,我立刻就爱上了他的个性。我的孩子和全胡歇艾村的人都喜欢他。”

靠中亚协会提供的经费和帮助,阿斯兰和村民们在1998年夏天建成的学校,也许是巴基斯坦北部最美丽的学校。摩顿森把学校的设计工作交给了村长,从装饰在每扇窗、屋顶轮廓线和走廊上的鲜红饰条上,就能看出阿斯兰对学校的钟爱。学校围墙外种满了向日葵,在温暖的月份长得比最高的学生还高。从每间教室都能看到高耸的玛夏布洛姆峰,它所代表的“世界屋脊”的意义,让胡歇艾村的许多孩子立下了崇高的学习目标。

时至今日,阿斯兰的大女儿夏奇拉已经是克伯卢公立高中的高中女学生了。胡歇艾村小学的成立,为她开辟了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夏奇拉盘腿坐在父亲身边,已经是位美丽端庄的少女,她戴着落叶图案的乳黄色头巾,说话时面带自信的微笑。

“我一开始去上学,村里的人都告诉我上学不是女孩子的事。”夏奇拉说,“他们说你最后还是会像所有女人一样,要到田里工作,所以何必要往脑袋里装书上说的东西呢?但父亲非常重视教育,所以我不让自己受他们影响,坚持我的学业。”

“我鼓励每一个孩子。”阿斯兰对夏奇拉的两位兄长点着头,他们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也和夏奇拉一起住在克伯卢,顺便担任她的保护人。“但我从很早就发现,这个女孩对待上学的态度很不一般。”夏奇拉害羞地用头巾把脸遮住。“其实我并不特别。”她说,“不过我在胡歇艾的学校总能拿到很好的成绩。”最初夏奇拉并不适应克伯卢的生活。“那里的环境很特别,所有的事情速度都很快,而且好像什么都有。”她把最近的物理考试成绩拿给父亲看,因为只考了八十二分,她觉得很难为情。“这里的功课很难,但我正努力适应。”有了直通山下的道路,夏奇拉的求学之路已不像她父亲当年那么艰难。这个女孩正以她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未来开创道路。

“夏奇拉是胡歇艾河谷所有村庄里,第一位享有较高教育权利的女性。”阿斯兰骄傲地说,“现在,胡歇艾村的女孩子全都拿她当榜样。”父亲的赞美再一次让夏奇拉躲进了头巾后面。“胡歇艾村人的观念慢慢改变了。现在我回到村里时,看到所有家庭都把女儿送去上学。”

夏奇拉的学习成绩不只影响了胡歇艾河谷的女孩子们,也影响了她的兄长。18岁的雅古在拉合尔大学读了一年书,不过八个科目挂了六科。现在他转到克伯卢的地区学院就读,决定好好努力,争取日后在政府机关工作。

“我没得选择。”雅古害羞地扶了扶棒球帽,上面有颗金星,那是他妹妹在胡歇艾学校赢得的奖章,“妹妹一直在逼我,她很用功,所以我也得用功。”

阿斯兰仔细看过夏奇拉最近的课业成绩,发现有一科女儿考了满分——乌尔都语文测验。阿斯兰小心地捧着考卷,仿佛那是金子做的。“对于这一切祝福,我感谢全能的安拉,还有葛瑞格·摩顿森先生。”

1998年的整个夏天和秋天,巴基斯坦北部的数千名民众,都像阿斯兰一样赞美着摩顿森。摩顿森再度回到巴基斯坦与阿富汗边境的白沙瓦——当年他曾在此死里逃生。如今,塔利班已经占领了阿富汗的大部分地区,东逃至此的难民的情形更为恶化。他参观了许多难民营,努力提供庇护和食物,还给成千上万的难民提供教育。在当时的混乱中建学校,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摩顿森却设法在白沙瓦西南方的桑夏图难民营,组织起八十位教师给四千名阿富汗学生上课。

巴基斯坦北部的居民多有严重眼疾,摩顿森安排了美国白内障专家乔夫塔宾医生,帮斯卡都和吉尔吉特的六十位老人进行免费手术。他还把巴尔蒂斯坦唯一的眼科医生聂兹·阿里送到尼泊尔知名的堤朗加眼科医院接受特别培训,以便乔夫·塔宾医生回美国后,他可以独立进行白内障修复手术。

在孟加拉参加了一场开发专家会议后,摩顿森觉得中亚协会的学校应该着重鼓励女孩儿上学。

“男孩子接受教育后,通常会离开村子到城市找工作。”摩顿森解释道,“但女孩会留在村子里,成为社区的领导人物,并且把所学的东西传承下去。如果我们真想改变当地生活,让妇女获得力量,改善基本卫生环境,降低婴儿的高死亡率,就必须让女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

摩顿森坐着绿色吉普车一路颠簸,走访了中亚协会赞助过的所有村庄,和村里人开会讨论。他开出了条件,如果学校希望继续获得中亚协会的赞助,村里人必须签字,同意增加百分之十的女孩入学率。

“如果女孩子们能至少念完五年级,”摩顿森说,“一切就会不一样。”

中亚协会的理事会组成也在改变。乔治·麦克考恩的妻子凯伦曾在旧金山湾区创立过一所高中,她加入了理事会。另一位新成员是旧金山城市学院的巴基斯坦教授阿都·贾巴。现在整个理事会都由专业教育人士组成。

中亚协会的十几所学校已经建好并顺利开学,茱莉亚·柏格曼在两位城市学院老师乔依·都里哈罗与鲍伯·厄文的协助下,每年夏天在斯卡都举办教师培训班,还为所有教师建了一座永久性的资源图书馆。那年夏天,帕尔维、柏格曼从美国带到巴基斯坦的培训班讲师、中亚协会薪资单上的所有巴基斯坦教师云集斯卡都,同摩顿森一起研究制定了中亚协会的教育原则。

中亚协会学校的教学课程将与公立学校完全一致,不涉及任何宣传西方文化的内容,任何保守宗教人士都无法指控他们有“反伊斯兰教”的嫌疑,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关掉学校。同样,他们也不会教授许多宗教学校里的课程。

“我不希望巴基斯坦的孩子们像美国人一样思考。”摩顿森说,“我只希望他们能得到平衡、不走极端的教育,这个想法是我们一切行动的核心。”每一项成功完成的计划都增加了摩顿森的声誉。他的照片开始出现在一些家庭的壁炉旁,吉普车司机的仪表板上。摩顿森的传奇——一个为人和善、为贫苦人民做了很多好事的非穆斯林人士——正穿过无边无际的沙丘,穿过曲折蜿蜒的峡谷,随着光阴的流逝越传越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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