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这句话虽然声音压得极低,可是谢清溪却还是一字不露地听在了耳中。她没有转头看身边的人,只嘴角撩起一抹轻笑。

此时纪仲麟已经在桌子对面的地方坐下,就在谢清溪要在他对面坐下时,已坐在纪仲麟右手边的陆庭舟开口:“清溪,你便与为师一道坐吧。”

谢清溪不明所以,直接在他身边坐下。结果她刚坐下,陆庭舟整个人往前倾,竟是将她整个人都挡住了,旁边的纪仲麟一转头只能看见高大挺拔的陆庭舟。

“林师傅,你如何在何处高就,我曾询问过谢家大公子,他言也并不知师傅的去向,”纪仲麟其实对于林君玄此人还是敬仰的。

当年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母亡父不认,被整个家族所遗弃。如果不是林君玄让相熟的船队带他出海,只怕如今他也不会这么快地积累一笔财富。

“我如今在恪王府当骑射师傅,日子倒也勉强,”陆庭舟不紧不慢地说道。

谢清溪转头盯着他的喉结看,陆庭舟原本清澈悦耳的声音,此时带着几分暗哑和粗嘎,确实是林君玄当年的声音。

可坐在谢清溪旁边的谢清湛却从桌子底下拉了她的袖子一下,谢清溪回头看他一眼,凑过去低声问道:“六哥哥,怎么了?”

陆庭舟正好转头看着低语的两人,谢清溪的头勾了过去,凑在谢清湛的耳朵边,两张脸庞靠的如今近,竟是生出几分重叠来。

谢清湛正好说话,结果眼睛一下子对上了陆庭舟不轻不淡扫过来的视线,虽然他的眼神很平淡,可是谢清湛却吓得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没、没什么,”谢清湛呵呵笑了两声。

谢清溪抬头看着他古古怪怪地样子,索性不去理会他了。

纪仲麟倒是大吃了一惊,他立即双手抱拳道:“如今人人都称恪王殿下乃是当今第一王弟,林师傅能在恪王府当差,实在是前途大可期。”

第一王弟?

谢清溪轻笑地看了旁边人一眼,她倒是不知她的小船哥哥竟是这样的厉害呢,居然还有一个这么霸气威武的外号。

“第一王弟,”陆庭舟将这四个字轻念了一遍,可语气中却带上了嘲讽的意味,不过他在瞥见旁边纪仲麟的眼神之后,立即解释道:“王爷素来低调,从不在意这些浮世虚名,况且这第一王弟的称呼未免太过张狂,若是王爷听见,只怕也是万不能同意的。”

纪仲麟立即又道:“倒是无涯张狂了。”

接着几人又聊了聊近些年的机遇,这时候谢清溪才知道,原来冯小乐也开始跟着商船往外洋跑了。

冯小乐挠着耳朵不好意思地说道:“连先生都说,我们家冯小安以后那是要考举人老爷的,这读书多贵啊,光是每年束修费用都是一大笔。我陪我姐去帮他买过一回笔墨和写字的纸,我得个乖乖,够咱们家一年的用度了。”

谢清溪点头,这古代读书确实是有钱人的事情。寒门之家能出个秀才、举人,那已是祖上冒了青烟的。象谢家这等书香世家,也是累及了四五辈,才出了谢清骏这么一个状元。

旁边的冯桃花瞪了他一眼。

不过冯小乐不在意,反而继续乐呵呵地说道:“要是单靠我姐刺绣供冯小乐读书,那还得把我姐的眼睛给刺瞎了。所以我身为他亲哥哥,也不能不管他是不是。”

说到这里,冯桃花不言语了。

其实去外洋的商船虽赚钱,可谁不知道这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苏州府也有人家是在商船上做工的,可最后一个个的都回不来了。

当年冯小乐要出海去,别说他娘不同意,就是冯桃花都不同意。可是家里头有个读书人,处处都要钱,况且人家先生也说了,他家冯小安是个好的,要是这么认真读书,说不定真能靠上举人呢。

其实就算真的什么都考不上,可他们老冯家几辈子才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冯小乐是真舍不得。

不过好在他命硬,去了一年还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冯小乐,你真厉害,”谢清溪是由衷地佩服。

冯家和谢家是真的没办法比,他们谢家的孩子只要认真读书就好,什么笔墨纸砚那都不是个事情。就像谢清湛,他光是一套蹴鞠服就要好几两银子,更何况萧氏还赞助了他们蹴鞠队每人一套呢。

这也是谢清溪身为世家闺秀,却愿意同冯小乐他们这些的人交往的原因。或许在别人的眼中,冯小乐比谢家的奴才还不如,可谢清溪是真的将他们当作朋友。

因为她本身就是同他们是一个阶层的人,她曾经也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只是在她的时代当中,就算是女子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上学读书,从而改变命运。

就连千年之前的陈胜吴广都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喜欢这种蓬勃的生命力,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从不放弃的生命力。

不过旁边的陆庭舟却看了她一眼,他又看着对面笑呵呵的冯小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真是好不热闹。

结果他低头拿杯子,再拿起时,就看见旁边纪仲麟朝这边望过来的视线,他一转头就看见他眸子中无限的温柔。

呵呵,这算叫前有猛虎后有豺狼吗?

陆庭舟突然后悔没将汤圆带过来,要不然这会谢清溪哪还顾得上同他们说话。

谢清溪今日本就是特别外出来找冯小乐一家的,其实之前谢清湛与同窗在街上买东西时,就看见冯家姐弟。他回去同谢清溪得意地说了一回之后,结果谢清溪死活要出来。

好在今个是萧氏去别家参加宴会,连带这二房的闵氏母女也一块去。谢清溪借口自己肚子不舒服,萧氏就没带她过去。

所以这会谢清湛看了看时间,便提醒道:“清溪儿,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吧。”

谢清溪一撇嘴就看见旁边陆庭舟的侧脸,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日松泛的日子。不过今天是谢清湛带她出门的,六哥哥可没有大哥哥那样大的脸面,到时候真被她娘抓住了,只怕两人都得玩完了。

于是她又问了冯家姐弟如今住在何处,便同谢清湛匆匆下楼。陆庭舟没说话,只在她转头回看他们的时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等一上了马车,谢清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结果他酝酿了半晌,都没听见旁边的人问自己。

“谢清溪,”最后还是他自己忍不住了,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六哥哥?”谢清溪转头看他,一双大眼睛中满满地都是不解。

谢清湛最怕的就是他妹妹这种眼神了,她一这么望着自己的话,谢清湛觉得就是再大的生气都能烟消云散。

偏偏这会她看着他的时候,还眨巴了一下眼睛,哎哟喂,谢清湛捂着眼睛。

“六哥哥,你要叫我干嘛啊,”谢清溪追问了一句。

谢清湛酝酿好的气势被她这么眨了下眼睛,就消散地一干二净了。他这会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和我说那个林君玄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啊,”谢清溪反问。

谢清湛怒:“他和那日帮我踢蹴鞠的人明明是同一个,你到现在还不承认吗?”

谢清溪呵呵地干了一笑,狡辩:“说不定人家就是同名而已,天下之大,你还不允许人家名字相同吗?”

这会谢清湛环抱着手臂,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你应该记得我有个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吧。不过我忘了告诉你,但凡我听过的声音,我也不会忘记。”

“即便他刻意换了声音,”谢清湛重重地加了一句。

谢清溪这会真是被震惊了,她瞪着谢清湛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谢清湛戳她的眼睑,好笑道:“再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六哥哥,你好恶心哦,”谢清溪试图转移话题。

不过谢清湛可不会轻易地放过她,他说:“你还不说老实话?”

“他是大哥的朋友啊,我怎么知道,”谢清溪理直气壮地狡辩。

不过谢清湛也不在意,他呵呵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好好,那我今晚就回去问大哥,想来他肯定愿意为我解惑吧。”

“好了,好了,我和你说还不成,”谢清溪是真的怕了她六哥哥。

可她心底却也有隐隐的悸动,其实她和谢清湛的关系和谁都不同。他们不仅是一母同胞,他们还是龙凤双胎,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是和她一同出生,陪着她一起长大,直到现在他自己虽是个少年,可却会拼命保护自己的人。

这个世界上,这个人只有一个,他叫谢清湛。

谢清溪往他身边坐了一下,轻轻揽着他的肩膀,结果谢清湛却半身有些僵硬。

“六哥哥,咱们可是龙凤胎,是吧?”谢清溪轻声问他。

谢清湛目不斜视,心里默念,千万别去看她的眼睛,千万别去看她的脸,千万别去看她。

结果谢清溪轻轻一叹气:“现在六哥哥长大了,书院里面多的是朋友了,所以我就没那么重要了。六哥哥是个男孩,不象我只能待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怎么,家里面有人欺负你?是不是明岚和明雪都不会你玩,还欺负你?”谢清湛一听瞬间就炸毛了,立即气愤地问道。

他气鼓鼓道:“我早就说过,三姐和四姐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还不如三表姐对你好呢。你放心,你要是被欺负和我说,我找她们算账去。”

他说的虽然快,不过谢清溪全听见了,她一感动,便伸手去揉谢清湛的小脸蛋。小时候那会,她什么都知道,可谢清湛就知道吃和睡,所以她每回无聊了,就趁人不注意,伸手去捏谢清湛的小脸蛋。

结果把他捏的哇哇大哭,将萧氏引了过来。谢清溪就光顾着冲萧氏笑,而谢清湛就只懂得哭,每回娘亲都边哄他边轻笑着骂道,怎么你倒是个哭包,你妹妹反而整天笑呵呵的。

现在想想,六哥哥真是从小就生活在她的淫威之下呢。

“六哥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被人拐卖的事情吗?”谢清溪问道。

谢清湛无声地点头,要不是他非拉着她去看杂耍表演,她也不会被人拐卖了。后来幸亏爹爹及时把妹妹找回来,要不然自己真是一辈子都不安心呢。

“那你还记得救我的那个小哥哥吗?”谢清溪循循善诱地问道。

谢清湛皱着眉头,“不是爹爹把你救回来的吗?”

“爹爹他们是有赶过来,不过中间还有一个救我的小哥哥,你居然不记得了吗?”谢清溪无语地看着他。

谢清湛还真记不太清楚了,毕竟那会他也才三岁,只记得妹妹被人拐卖的事情。那时候娘亲被吓得昏厥过去,他光顾着哭来着。

“林师傅就是救我的那个人,”谢清溪轻声说道。

“啊?”谢清湛转头盯着她看,过了半晌才道:“你是说他就是小时候救你的那个人?”

“那到底哪张脸是真的他啊,”谢清湛又问道。

谢清溪无语:“好看的那张。”

“哦,”谢清湛总算是放心了下来。

结果谢清溪等着他问话的时候,人家却再也不问了。最后还是谢清溪沉不住气开口:“六哥哥,你就没别的想问的吗?”

“问什么?”谢清湛意兴阑珊地说道。

“关于君玄师傅的啊,”谢清溪小心觑了她一眼。

谢清湛却是闭嘴再不说话,车厢里的空气一下子如同凝滞一般,有种让人难以言喻的压抑。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问他,只是怕他是来历不明的人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他是背景清白,旁的我便不想问了。”

谢清溪努力眨着眼睛看他,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其实她私底下同陆庭舟接触,在如今的礼教看来,是一种越轨的行为。她作为姑娘家,是不该频繁见一个外男的。

可是情之所向,情之所往,若教条真的能简单的扼杀人性,那么古来的卓文君、张莺莺这些人就不会这么流芳百世了。

谢清溪知道大环境如今,她只能生活在大环境之下,可她到底还是个现代之人。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谢清湛一个受着传统教育成长的少年,居然能这般纵容她。

唉,小少年,你为何要这么贴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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