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的校园生活区人来人往。

寝室没有空调,很多学生都在楼下吹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生聊聊游戏,女生聊聊情人。

怡情怡性。

校园是最好的保护层。

像是蛋壳,虽然薄,但对其中尚未完全成熟的少男少女来说,依旧是一层壁垒,帮他们挡住社会大潮的侵蚀。

这种保护,只有离开校园的人才能体会出来。

黄心莹揽着许辉的胳膊,看着像女孩的撒娇,其实是在搀扶。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人却一直坚持着要出来。

出来也好。

黄心莹喜欢与他的碰触。

黄心莹是学生会的大忙人,认识的人不少。夜晚的校园里,每走一会就会碰到熟人,打声招呼。

只是她从来没有介绍旁边的人,好像他在她身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朋友们笑着看着她。

晚风吹得她心里欢喜。

“我带你去我们艺术团看看吧,现在应该有排练,后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许辉不知听没听清她的话,慢慢停住脚,看着周围几座楼。

他脸色苍白,身体无力,神色微微茫然。

高中毕业他就离开了校园,他对大学一点也不熟悉,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隔阂而陌生。

每个人跟他年纪都差不多,可每个人看起来都跟他不同。

“去不去?”黄心莹还在问,“不过不看也行,这样正式演出的时候还有惊喜。”她冲许辉眨眨眼,“怎么定,听你的。”

“白璐住在哪……”

黄心莹没有听清,“什么?”

许辉转眼,低头看着她,“白璐,你们班的那个白璐,她在哪?”

这次听清了,但是她不懂。“璐璐?你找她干嘛?”

许辉摸了摸身上,他的手机没有带。

“你想问她宣传的事情么?”

许辉眉头微皱,“她住哪个楼?”

黄心莹依旧不懂,但还是给他指了指,“喏,那个楼,璐璐她们住五楼,我在六楼。”

许辉静静看过去。

“璐璐她们为你们店的事情很上心的,等她们期末答辩的时候你要好好配合呀,让她们拿个好成绩。”

许辉迈开了步子,黄心莹紧拉住他,又说:“璐璐很厉害的,虽然平时看着很蔫,但做什么事都有准,跟她一起特别安心。”

许辉无意识地说:“是么……”

“是的呀。”黄心莹笑着看着她,又说,“她男朋友是交大的高材生,还是上海学联的副主席呢,听说高中就认识了,厉不厉害?”

脚步停了。

风却还在吹。

许久之后,他才又说了一句:

“是么……”

一个不起眼的女生从他们身边经过,刚好听见了他们的话。

一头雾水地推开寝室门,皮姐看过来,“回来啦,社团怎么样了?”

老幺回答:“还行……”扫了一眼,“室长呢?”

“她去杭电踩点去了,过几天给阿辉店做宣传活动,还没回来呢。”

“哦……”

皮姐看她一眼,“干什么玩意,神魂颠倒的。”

老幺摇摇头,到自己座位坐下,过一会又回头问皮姐:“哎,室长跟那个交大的同学在一起了么?”

“哪个交大的……那个学联副主席?”皮姐还在看剧。

“对啊,他们在一起了么?”

“还没吧,有那方面的意思。但那男的好像说得等大学毕业了才能正式谈,我听室长说他很忙,没有时间。”

老三正跟大刘视频,听见了,也凑过来,“你们说那个地中海啊?”

皮姐哈哈大笑,“对对,地中海副主席。”

老三一撇嘴,“他可真能折腾人,大一让室长考托福,大二让她考雅思,现在大三了,听说又想留校了。”

皮姐嗨了一声,“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我看室长纯是考着玩,她连研究生都不想念,出国干什么?”

老幺这时才抽空插了一嘴,“我刚在楼下碰见黄心莹和许辉了。”

皮姐一听,耳机扯开,顿时捶胸顿足。

“哎呦还真让她给得手了!鲜花长在碧池里!许辉那个不长眼睛的!”

“不是。”老幺打断她,把刚刚听到的说了。

“什么意思?”皮姐和老三面面相觑,一脸疑惑,“跟室长什么关系?”

老幺耸肩,“不知道,我就觉得奇怪。”

老三:“在那乱吹牛呗,显摆自己知道的多,天天在背后八卦别人。”

三个人一聊一过,没人往心里去。

周五下午选修课,非线性编辑。

白璐提前占好了座——按照多年经验,在老师电脑正前方往后数六排,是老师的绝对盲区。

课程主要是讲影片的剪辑和设计,因为不是专业课,所以517寝室对这门课的兴趣都不大。

曾经毕业的学姐说过,“后期学得好,要饭要到老。”除非真的是天降奇才,能拍能导,否则这行真的就是一路苦逼到底。

窗外,天有点阴。

“这个星期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三拄着下巴,看窗外,低声说,“天一直阴,到底什么时候下雨啊,闷死了。”

白璐也看着。

这几天的确闷热,尤其是在没有空调的大课教室里,喘气都出汗。

从运动会的那天起,她就没有见过许辉了。

她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可他没有接。

昨天她跟杭电的学生谈完,本来想着有理由能跟他说话,可去他店里时,上楼不巧遇见孙玉河,他把她拦下了。

孙玉河若有所指地暗示她,许辉似乎跟黄心莹有所发展。

“你这么想见他,明天在学校就能看见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白璐问他是什么样的发展,孙玉河只嘲讽地笑。

或许是因为天气,白璐觉得有点焦躁,也有点无力。

“叹什么气?”

白璐转头,看见皮姐正看着她。一集韩剧演完,她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没什么……”

皮姐:“感觉你最近有心事呢。”

白璐看向皮姐,“你能看出来?”

皮姐一乐,“当然能。”

白璐想了想,问:“对了,你知不知道黄心莹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一听黄心莹,皮姐眼睛就竖起来了,“你别说,还真有。”她悄悄靠近白璐,“她好像把阿辉泡到手了。”

白璐一顿,“什么?”

皮姐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讲给白璐,“你说怪不怪,她跟阿辉提你干什么。”

白璐静了静,嘴角微弯,自语道:“……这样啊。”

“哦对了。”隔着皮姐,老幺悄悄过来说,“他们还排了一出音乐剧,昨天跟我们团借幕布来着。”

“音乐剧?”

“嗯,剧目还挺高端,。”

“我呸吧!”皮姐喷了,“就他们那艺术团,能不能挑出三个五音齐全的都难说,还排?”

“反正就是排嘛,排不好还排不赖么,就今天晚上演出。”

原来孙玉河说的进展是这些。

白璐趴在桌子上,旁边皮姐还在跟老幺讨论艺术团的事。

她转过脸,看向窗外。

天是灰的,云很低很低。

黄心莹不是笨人,她对许辉有想法。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手段,如果真的有办法,她能帮到他,那也很好。

白璐转过头,额低着桌面。

她能帮到他,那也很好。

“真他妈闷……”孙玉河一边抱怨着,一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饮出来。

连续几日的闷热天气让所有人都跟着暴躁起来。

“阿辉呢?”

“辉哥还没起吧。”

“都几点了,不是说要跟黄心莹去看音乐剧么……”孙玉河蹙眉,“等下我要出去,你去叫他一下。”

服务生点点头。

六点半的时候,黄心莹接到一个宿醉的许辉。

“怎么这样了啊……”黄心莹微微有点不满。

闷热的天气里,她跑上跑下,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团长手里要来两个最好的位置。

她尽心打扮一个下午,他却是这副没精神的模样。

看着许辉,“还行么?”

许辉没有说话。

“票都要了,不能不去呀。”黄心莹拖着他前往剧场。

路上,黄心莹又恢复了良好的心情,揽着许辉的胳膊,给他讲她是如何从竞争对手的手里要来演出票的。

“我给团里忙这忙那的时候,她可什么都没干,现在演出了开始要票了,她怎么好意思呢。”

她的小嘴一直没有停下,可惜身边人一直都没有回应。

黄心莹适应了许辉的沉默,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

“亏了团长跟我关系好,才没让她的贪票计划得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劳而获。”黄心莹哼哼两声,跟许辉炫耀自己的小胜利和小骄傲。

“她配么她,根本不配好吧!”

混沌之中,他目光一抖。

不配……

尖爪从脑皮下方钻出。

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自己下地狱。

你不配有好生活。

你不配……

本来混乱的呼吸变得更重了。

用力晃了晃头,黄心莹拉着他往里面走,“我们不用在外面等着,我带你去后场。”

离演出还有一段时间,后场很热闹,演员都在休息,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开嗓子。

黄心莹看见了熟人,跟许辉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跟人打个招呼。”

许辉低着头,来到墙壁边靠着。

身后一个房间里,有人在放原声带,似乎在酝酿情感。

隔着一道门,屋里的人跟着带子一起哼曲。

透过耳边的嗡鸣声,细微的音乐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耳朵。

站了一会,他缓缓迈步,离开了小剧场。

夏虫鸣叫,草木清香,夜间的校园柔情似水。

身旁几个从图书馆里出来的同学,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从他身前经过。

他枯站一会,拖着步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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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的乐曲,康姆·威尔金森沧桑悲悯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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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aboy

youtake

youg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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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live

他的步伐很虚,因为已经被掏空了的身体。

路过她的宿舍楼时,他抬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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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

himlive

差不多够了吧,够了吧。

回到店里,进了房间,许辉轻轻关上门。

白璐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电脑,一本书摊开着,笔在乱涂乱画。

皮姐的剧放着,老三跟大刘视频聊得欢快,老幺照例去社团排练。

只有她的心境格格不入。

她不停地思考。

音乐剧开始了么?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

白璐觉得焦虑。

后背发粘,出了一层汗。

她有点后悔,她应该跟着去,就算只是在后面偷偷看一眼,看一眼他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她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十点多,老幺从社团回来了。

一进屋就慧黠地笑,跟大伙说:“你们猜今天发生了什么?”

老三凉凉地说:“你不用当背景了?”

老幺咝了一声,“你再说我就不告诉你了。”

皮姐笑着说:“咋了咋了?”

老幺关好门,揭开谜底,“黄心莹被放鸽子了。”

白璐转头,慢慢站起身。

皮姐眼睛一亮,“什么?”

老幺说:“刚才我从社团出来,路过剧院门口,看她跟团长解释呢。许辉好像提前走了。”

老三一拍大腿,“该!”

白璐问:“走了?他没有跟黄心莹听音乐剧么?”

“没,黄心莹要气死了都,我特地站后面听了一会,她还在跟团长抱怨许辉喝了酒来的,一点都不尊重演员。”

白璐直接往外走,“黄心莹回来了么。”

“她跟艺术团的人出去吃饭庆祝了。”

白璐顿了两秒。

低声道了句:“这个废物……”

又往外走。

皮姐在后面喊:“十点多了!马上要门禁了,你上哪去啊——?”

白璐出了门,脚下越来越快。

在这样的天气下奔跑,让人呼吸困难,额头的汗一滴滴流下,发丝紧紧贴着面颊。

她必须去确认一下。

店里还很热闹,白璐找来服务生,因为之前的宣传,店员也认得了她。

“孙哥不在,出门了。辉哥刚刚回来,在屋里休息。”

白璐点点头。思索了一阵,最终还是上楼,叩响许辉的房门。

没有人回应。

“许辉,是我。”

“杭电的宣传栏我已经租下来了,我跟你谈谈细则。”

“……你开一下门。”

“许辉?”

她拍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

攥紧拳,白璐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

可走得越来越慢。

走廊太静,静得她心慌。

转过身,跑回门口,白璐用力地凿门。

试了几下未果,冲回楼下,白璐扯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声音颤抖地说:“钥匙……快点,钥匙。”

服务生被她神情吓了一跳,“什么?”

白璐陡然大吼一声,“给我钥匙!”

皮姐新看完一集韩剧,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下地活动。

“完了,过门禁了。”

老幺已经上床了,在床上看书,听了皮姐的话,探头,“是啊,不知道跑哪去了……”说着,又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每次一提到许辉的事情,室长就有点不太对劲。”

皮姐耸耸肩,“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来到白璐的桌边。书桌很整齐,台灯忘记关,温暖的黄光照在一本摊开的书上,页面被她涂涂写写。

“就喜欢在书上瞎画呢……”

皮姐拉开白璐的凳子,跨坐上去,撑着下巴,看着书本上乱涂的字,随口念道——

“他踉跄前行时,

清风,

请你温柔一点。

帮他吹开繁乱思绪,陪在他的身边。”

安静地躺在床上,周围是空空的酒瓶,和吃光了的安定片。

服务生吓得呆若木鸡,被白璐一声惊醒,手忙脚乱地要叫救护车。

“太慢了!东方医院很近,你下楼拦辆车!”

老三跟大刘视频得欢天喜地,笑呵呵地哼着小曲。

皮姐悠闲地活动着脖子:

“他回天乏力时,

霞光,

请你温柔一点。

安抚一个孤独的灵魂,鼓励他在放弃之前,试着再笑一遍。”

白璐不停地安慰自己。

只是几片安眠药,没有那么大的剂量,绝对不会有事。

既然已经是扶不正的树苗,那砍倒重长也是好的。

一切重建都要付出代价。

所以不要紧,咱们都别怕。

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发丝轻柔,如同两年前一样脆弱。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白璐的样子,被她弄慌了。

“小姐啊,你不要这么哭,再有一分钟就到了,我已经开到最快了!”

窗外灯花晶莹,闪闪而过。

她紧抱着他,嚎啕大哭,什么都听不清。

如果真的尘埃落定,

那么长夜,

请你温柔一点。

施舍他一寸土地,让他能够平静合眼,然后安然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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