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

早晨低斜的阳光倾泻进莱姆的宅邸。林肯·莱姆眨了眨眼,操纵着风暴箭头牌轮椅,从连接卧室与底下实验室的那架小电梯里出来,躲开炫目的阳光。

萨克斯、梅尔·库柏与隆恩·塞利托一个小时前已经聚齐了。

塞利托正在打电话,说“好的,明白了”。他又排除了一个名字。他挂掉了电话。莱姆说不准塞利托有没有换过衣服。也许他在书房或楼下的卧室里将就睡了一宿。库柏回过家,至少待了一阵。萨克斯昨晚则睡在莱姆身边。她只睡了一会儿,早上五点半就起床,继续审查那些员工档案,缩小嫌疑人名单。

“我们有什么进展?”莱姆问道。

塞利托嘀咕道:“刚刚和麦克丹尼尔谈过。他们弄了六个,我们也弄了六个。”

“你是说范围缩小到十二个嫌疑人了?我们——”

“不是的,林肯,我们排除了十二个人。”

萨克斯说:“麻烦之处在于名单上的许多员工是公司高管。他们没有把早期职业生涯列在简历上,也没有列出自己进修过的电脑课程。我们不得不做许多挖老底的工作,查明他们是否掌握了操纵电网和布置装置的技术。”

“该死的DNA分析报告在哪儿呢?”莱姆厉声问道。

“应该不久就能收到。”库柏说,“他们已经在赶工了。”

“已经在赶工了。”莱姆失望地嘀咕。新型的测试通常可以在一两天内完成,不像老早以前的RFPL(限制性片段长度多态性)测试法需要花上一周时间。他不明白结果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发回来。

“至于‘为了正义’组织,就没有新的发现?”

塞利托说:“我们的人翻遍了所有档案。麦克丹尼尔也是。还有国土安全部、烟酒枪械管理局、国际刑警组织都查过了。没有任何收获,对‘拉曼’的查找也是如此。天衣无缝。那个云区什么的玩意儿真让人毛骨悚然,听上去就像是斯蒂芬·金小说里跑出来的东西。”

莱姆正欲给分析DNA的实验室打电话,就在他伸出手指要按触控板时,电话响了。他扬起眉毛,立刻摁下“接电话”键。

“凯瑟琳,早安,你起得好早啊。”现在是加利福尼亚州的早上五点。

“有点早。”

“有什么新情况?”

“洛根再次被人发现了——就在上次出现的地点附近。我刚刚和阿图罗·迪亚兹聊过。”迪亚兹这位执法官员也起得很早。好征兆。

“现在他上司也介入这起案子了。我提过这个人名字,鲁道夫·卢纳。”

卢纳是位名副其实的高官:他是墨西哥联邦警察局(等同于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二把手。卢纳虽然承担着领导缉毒行动的重任——还有扫清墨西哥政府机构内部的腐败——可他还是急切地抓住这个逮捕“钟表匠”的机会,丹斯如此解释道。在墨西哥即将发生一次谋杀事件并算不上新闻,也无需像卢纳这么位高权重的人士过问,但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也认为自己与纽约警局的合作会给美墨两国的脆弱同盟带来好处。

“卢纳的日子过得很精彩。他开着雷克萨斯SUV到处转,身边带着两把枪……是个牛仔类型的人。”

“但他可靠吗?”

“阿图罗告诉我,卢纳会耍花招,但他是个信得过的人。他也很有本事,拥有二十年的经验,有时会下基层去查案。他甚至还亲自收集物证。”

莱姆听得印象深刻。他在警局担任警监,就任调查资源部头头时,也做过同样的事。他记得有许多次,年轻的技术员听到一个人的声音,惊讶地转过身,见到自己上司的上司戴上了手套,拿着一把镊子,仔细查看一根纤维或毛发。

“他在侦破经济犯罪、人口贩卖和恐怖主义方面素有声誉,曾把一些厉害人物送人监狱。”

“而且他还活着。”莱姆说。这并不是草率之语,墨西哥城警局的一把手不久前就遭到了暗杀。

“他有一大队保镖。”丹斯解释说,又补充道,“他想要和你谈话。”

“给我电话号码。”

丹斯慢条斯理地报出了电话号码。她与莱姆见过面,了解他的伤残状况。莱姆在特制的触控板上挪动右手食指,键人数字。这串号码显示在了莱姆面前的平板显示器上。

丹斯接着说,美国缉毒署在继续审问那个递送包裹给洛根的男子,“他撒谎说自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看过录像带,给了那些探员一些关于审讯方法的建议。那名工人也许以为包裹里是毒品或现钞,快速地瞄过一眼。他没有偷走包裹里的东西,表明里面既不是毒品也不是钞票。他们即将再次开始审讯他。”

莱姆谢过了丹斯。

“哦,还有件事?”

“什么事?”

丹斯告诉了莱姆一个网页链接。莱姆把它慢慢地输入到浏览器里。

“去看看那个网站。我相信你会想要见到鲁道夫的。我认为你在看过某人照片后,会更容易理解他。”

莱姆不知道丹斯的说法对不对。做莱姆这一行,他更希望不要见到太多人。受害者通常已经死了,而等到莱姆介入时,杀死他们的人早就跑了。鉴于此,他宁愿一个人也别见到。

然而,在挂断电话后,莱姆还是访问了那个网站。那是墨西哥报纸上的一则报道,是西班牙文,莱姆推测大概是在报道一个缉毒大案。负责案件的警官是鲁道夫·卢纳。出现在报道附带的图片里的,是一个大块头男子,身旁是墨西哥联邦警员。有些人戴着黑色滑雪面罩,掩盖了五官特征,其他的警员有着严肃警惕的神色,他们的工作令他们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卢纳脸庞宽阔,深肤色,戴了一顶军帽,但看起来帽子底下是一个大光头。他的黄褐色制服比警服更显军人气质,前胸装饰了许多闪亮的徽章。他有着浓密的黑胡须,与鬓须连成一片。他蹙紧眉头,面容令人生畏,手里捏着一根香烟,指向左边的某样东西。

莱姆再次使用触控板,致电给了墨西哥城。他本可以使用声音辨识系统,但既然他的右手几根手指可以动弹了,他还是偏好于使用机械手段打电话。

打这通电话,只需要花点力气找寻墨西哥的国家代码,他很快就与卢纳说上了话。卢纳有着一副令人诧异的优雅嗓音,只有一点点异域口音,还完全听不出到底是哪里的口音。他当然是墨西哥人,但他发出的元音似乎有点法国味。

“啊,林肯·莱姆。十分高兴接到你的电话。我读过关于你的报道。当然,我也买了你的书。我让那些书出现在了我手下探员培训的课程中。”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请原谅我,但你打算更新下书中有关DNA的章节吗?”

莱姆不由得笑出声。就在几天之前,他还考虑过这事。“我打算修改更新。这件案子一了结就改。探长……你是个探长吗?”

“探长?抱歉,”他用悦耳的声音说道,“但为什么人人都认为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里,警官都被称为探长呢?”

“执法队伍培训和执法程序铁板钉钉的来源,”莱姆说,“不就是电影和电视呗。”

对方咯咯地笑了,“没有了有线电视,我们这些可怜的警察该做什么啊?不过,我不是探长,我是一名司令员。在我的国家,军队和警队之间常常是可以互换的。你是个警监RET,我从你的书里看到的。RET是不是表示你是驻局专家技术人员?我曾为此琢磨过。”

莱姆大声笑道:“不,RET表示我退休了。”

“真的?可你还在工作啊。”

“确实。我感谢你对此案的帮助。凶犯是个极度危险的人。”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你的同事,丹斯女士,她也曾经帮过我们大忙,把一些墨西哥重罪犯引渡回我们国家,有不少人向她施压,不让她那么做。”

“是的,她很坚强。”他切向正题,“我了解到你看见了洛根。”

“是我的助手,阿图罗·迪亚兹和他的团队两次发现了洛根。一次是昨天,在一家旅馆里。另一次是不久前,就在附近——在商业区的改革波斯克大道的写字楼之中。他当时在拍摄楼宇照片。这引起了我们的怀疑——那些写字楼很难称得上建筑学佳作——有名交警认出了洛根的照片。阿图罗的手下很快抵达了那儿,但你的这位‘钟表匠’先生在后援抵达前不见了踪影。他十分狡猾。”

“形容得相当好。他拍照的那些写字楼,里面有哪些公司?”

“几十家公司,还有一些政府小部门,卫星办公室,运输贸易运营局,一栋写字楼底层是家银行。那会不会有重要意义?”

“他到墨西哥来不会是只为了抢劫。我们的情报显示,他在策划谋杀。”

“我们眼下在调查写字楼里所有办公室的人员和从事领域,看谁有没有可能成为受袭击目标。”

莱姆知晓微妙的政治游戏,但他没有时间去施展政治手腕,他也感觉到卢纳同样如此。“司令员,你必须让手下处在洛根的视线之外,你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小心。”

“是的,当然啦。这个家伙有着好眼力,对吧?”

“好眼力?”

“就像第二视觉。凯瑟琳·丹斯告诉过我,他像只猫,知道自己何时面临危险。”

不,莱姆思忖道:他只是十分聪明,可以准确地预计到他的对手可能有什么举动,就像一位象棋大师。但莱姆还是说道:“正是如此,司令员。”

莱姆凝视着电脑里的卢纳照片。丹斯是对的:在你可以看见你正在交谈的人的模样时,对话似乎更有吸引力。

“我们这儿也有一些那类人。”卢纳又咯咯笑起来,“事实上,我就是一员。正因为这样,在许多同僚丧命之时,我却依旧活着。我们会继续监视洛根——当然是以巧妙的方式。警监,当我们逮住他后,你或许会想要过来引渡他。”

“我不常出门。”

卢纳稍作沉默后,阴郁地说:“啊,请原谅我,我忘记了你的身体状况。”

莱姆清醒地想及,他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事。他说:“不用道歉。”

卢纳继续说:“那么,墨西哥城这儿——你会怎么说?——十分便民。我们欢迎你过来,你会待得十分舒适。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我妻子会为你烹饪食物。我家里没有楼梯,你不用为此担心。”

“也许吧。”

“墨西哥有十分美味的食物,我也是个梅斯卡尔酒和龙舌兰酒的收藏家。”

“那样的话,也许可以安排一场庆祝宴会。”莱姆说。

“我会逮住这个家伙,让你出席……或许你可以给我手下的警官们讲课。”

莱姆笑了出来。他之前没有意识到,两人是在谈判。莱姆的墨西哥之行,会给这个男人增光;这也是卢纳这么积极合作的原因之一。大概在拉丁美洲,无论是执法队伍,还是做贸易,各行各业都是这么做事的。

“那会是我的荣幸。”莱姆抬起视线,看见汤姆在对他做手势,指着走廊。

“司令员,我不得不挂电话了。”

“警监,感谢你联系了我。我一获知什么情况,会立刻联络你的。就算是表面看来无足轻重的事情,我也一定会打电话通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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