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乔桑姑娘今天一早照旧去了紫月宫。”暗卫低着头恭立在凉亭台阶上,向正在凉亭里煮茶的主子汇报从宫里传递出来的消息。

“退下吧。”摄政王提起小火炉上烧开的小茶壶,抬高手先给宁致远冲泡了一杯茶,然后才给自己这边的茶杯续上茶水。

暗卫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宁致远端起茶,吹散了热气,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么说来,紫月宫里那位出逃,她是真的不知道。”

摄政王把小茶壶轻放在桌角,端起茶杯饮茶,目光静静地投向凉亭外的池子,没有说话。

宁致远又喝了口茶,看着摄政王说:“这宫里怕还有先皇布下的棋子,已经过了近十日,还没有安王的消息,只怕安王已经逃出了京都。”他话音略一顿,万事不挂心人面上也有了几分凝重:“这朝廷里,明里暗里,可有不少人对你这个摄政王不满的。安王出逃,只怕不仅仅是远走高飞那么简单……”

宁致远没有说的是,他也觉得摄政王把紫月宫那位逼得太狠了,夺了太子之位,幽禁在紫月宫,又抢走他心爱之人,一无所有的人,才会破釜沉舟。

宁致远想到那性情温和人畜无害的小太子,总忍不住在心里叹息,那时他还不知道皇宫这么多秘密,那时见到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天家威严的小太子,意外的没有受到刚愎自用性情暴戾的先皇的影响,性情十分温和,却又有着不可侵犯的天家威严,本以为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长为一位仁君。

却不想三年前那场宫变,让一切都变了。

宫变那日,他也在宫中,亲眼见到大殿前血流成河,足足冲洗了三日才将血迹洗干净,即便现在从大殿前经过,他都仿佛能闻到血腥味。

政变来的迅速,仅仅只是一夜之间。

他也是事后才从摄政王轻描淡写的叙述中得知先皇那一代被埋藏了几十年的腥风血雨。

可说到底。

小太子还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大概这也是摄政王眼镜也不眨的下令杀了很多人,却唯独留下了他的原因,虽说将他幽禁在紫月宫任他自生自灭,但到底没有要了他的命。

但留下他,也就等于留下了一颗隐患的种子,而今天这颗种子终于爆发了。

宁致远捏着茶杯:“如果真的被你抓到安王,你打算怎么办?”

摄政王依旧凝视着那片水池,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淡淡说道:“安王突染重疾,药石无医。”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宁致远心里还是一寒,忍不住喝了一口热茶压了压惊。

摄政王终于转过头来,端着茶杯缓缓一笑:“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

乔桑到了紫月宫才知道,祁熠已经不见了。

素英担惊受怕那么久,看到乔桑才觉得有了主心骨,拉着乔桑眼泪巴巴的说着自己几日前领了早饭去给安王送饭,结果发现安王不在寝殿,找遍了整个紫月宫都不见安王,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好,本来想去昭阳殿找乔桑,却发现紫月宫已经被人守了起来,准进不准出。

“姑姑,你说殿下是不是出事了?”素英眼眶红的像兔子,眼看着圆润起来的小脸蛋又瘦了下去。

她被囚禁在这紫月宫里,惶惶不可终日,不仅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更多的是担忧祁熠的安危,她担心是宫里的人不想让安王殿下活了。她这几天眼泪都快流干了,好日子没过多久,主子就出事了,要是乔桑还在,她还有主心骨,乔桑不在,她更是没人可以依赖,日也盼夜也盼,总算是把乔桑盼来了。

素英红着眼哽咽着:“那些人怎么那么坏呢?安王殿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欺负他?”

乔桑听了也不好受。

是啊,那些人怎么那么坏呢,祁熠已经一无所有了,就一定要把他逼到绝路吗?

乔桑把素英安抚下来。

回昭阳殿的半途中,她被一个拿着摄政王令牌的宫人带到了一处宫殿后的凉亭里,见到了正独自坐在凉亭里喝茶的摄政王。

宫人把她带到这里,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乔桑站在台阶下给摄政王行礼:

“奴才给王爷请安。”

摄政王身着一袭青衣端坐在凉亭中,侧脸如刀锋雕刻般棱角分明,四周静谧,像是一幅画。

摄政王没看她,只轻轻拨弄了下小火炉里的炭火:“上来。”

乔桑走上台阶。

“坐。”

乔桑在他对面坐下来。

摄政王给她倒了杯茶,淡淡道:“去过紫月宫了?”

乔桑也淡淡答:“是。”

摄政王看了她一眼,放好茶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说道:“那你应该已经知道,安王失踪了。”

乔桑没有去端摄政王给她倒得茶,坐得端正,她抬起眼看着摄政王,想到就是这个人在那里翻云覆雨把太子搞下台,她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当奴才,顿时语气也生硬:“王爷让我过来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摄政王也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你在冲本王发脾气吗?”

乔桑面无表情:“奴才不敢。”

摄政王冷笑一声:“你不敢?本王瞧你胆子大得很。你敢说安王离宫,你事先不知情?”

乔桑不说话,眼睛不闪不避的看着他。

不说话,就是默认。

摄政王眼中寒意更深,冷声道:“乔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本王治你个知情不报之罪!”

乔桑挺直了背,面无表情的说:“王爷要是想治奴才的罪,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就算没有罪,王爷想罚一个奴才也只是王爷一句话的事。”

摄政王被她噎的气闷:“你今天吃炸弹了?”

在他面前竟是连装也不装了。

乔桑依旧面无表情:“我来月事了,女子来月事,情绪不稳定,还请王爷多包涵。我怕气着王爷,还是先告退了。”

她一句来月事了把摄政王都给震住了,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色都有了龟裂的迹象。

再大胆的女子只怕也不会把月事两个字挂在嘴边上。

见她准备起身,又叫住她:“你给本王坐下。”

乔桑看着摄政王:“王爷还有什么想问的?”

摄政王皱眉看她:“安王离宫你就这么伤心?”

大有不管不顾了的架势。

连一口一个奴才都不说了,一口一个我,简直胆大包天。

乔桑看着他,摄政王长得实在好看,并非女性化的美,而是带着锋利棱角的美,那双侵略感十足的凤眼如果沾染上情。欲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乔桑忍不住想,干脆一横心把摄政王睡了得了,何必在这里当奴才受气?反正都得走,管她身后洪水滔天呢?

摄政王被乔桑直勾勾的眼神看的后颈发凉、头皮发麻、脸上发热:“你干什么这么看本王?”

乔桑又一瞬间泄了气。

她舍不得太子。

她收回目光,低着头,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得等一个结果。

摄政王皱眉:“叹什么气?”

乔桑才发现自己真的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看他,有些疲惫的说:“我只是太累了。”她看着摄政王,问:“王爷,我能回去了吗?”

摄政王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的眼神透着深深地疲惫,于是站起身:“走吧。”

乔桑跟着站起身:“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摄政王瞥她一眼,径直往外走:“本王送你回去。”

乔桑只能跟在他身后。

***

两日后便是中秋节。

这次的中秋宴比上次小皇帝的生辰宴还要大一些,小皇帝特地传旨,四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带内眷进宫参与这次的中秋晚宴。

而且和平时的节宴不同,这次的是晚宴,饮宴是在玉照殿,御花园搭起了戏台,请来了梨园名角搭台唱戏。

上头一句话,下头就要忙断腿。

乔桑似乎很受大总管待见,又被叫了过去,只是这回倒是没让她做杂事了,而是帮着管理一众宫人,乔桑又与玉漱宫的翘楚翘青重逢,都有些喜悦。

晚宴开始前,乔桑被大总管单独留了下来,大总管意味深长的说:“待会儿中秋宴,乔桑姑娘你就负责服侍摄政王。”

之前就听到了一些传言,倒没想到,摄政王会派人过来特地交代,果真是坐实了传闻。

乔桑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摄政王进来后,就跟着他。

摄政王入座后,她也跪在摄政王身侧,准备随时听候差遣。

摄政王转头看了她一眼,说:“别跪着,坐到本王身边来。”

乔桑没动。

从刚才起乔桑就发现了,殿内不少大臣女眷都或明或暗的打量她。

玉照殿比华玉殿大了两倍有余,女眷也不需要另外分开去偏殿,而是全都聚在玉照殿中。

摄政王送乔桑回家的第二日,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只是传言衍生出了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说摄政王看上了乔桑,所以才亲自送她回家。另一种说法则更被人接受,摄政王是为了乔祭酒的嫡女,送乔桑回府,只不过是以此来讨乔姝的欢心。

毕竟乔姝不仅是嫡女,还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听说性子也是温婉大方。

至于那位乔府庶女三姑娘,也有些名气,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三年前她在殿前哭诉的事情,当时也是传遍了京都。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乔姝都理当更受摄政王青睐,前一阵子,京都还在传,镇国公府已经相中了乔姝,殿上的人多少都报了些看热闹的心思。

只是此时看到乔桑不避嫌的待在摄政王身边,都不禁侧目。

乔桑没动,摄政王半点也不避嫌,直接把她拽了过来,乔桑被他拽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到了他的身上。

顿时,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掷过来。

众人神色各异。

小皇帝坐在上面看到这一幕愣了愣。

宇文廷坐在斜对面,脸色微变,拳头捏紧了。

乔府已经婉拒了镇国公府的亲事,问何缘故,却说不清道不明,连母亲都想不出原因,苦思无果,结果没几日,就传出了摄政王带着乔桑出宫回家的消息。

乔子策坐在下方也是微皱起眉,虽然乔桑跟他解释清楚,她与摄政王并无私情,可以他对摄政王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风流的人,这么多年,身边连侍妾都没有,多少人惦记着想想往摄政王府里塞人都没成功,这些年,关于他一直不曾娶妻的流言也从未断过。现在却对乔桑如此特殊,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一些贵族少年则全都投以好奇的目光。

而众臣更是有些讶异。

都猜摄政王看上的人是嫡女乔姝,没想到真是庶女乔桑,看长相,的确清丽动人,倒看不出来有这样的手段。

乔桑慌乱了一下又镇定下来,一横心,真在摄政王身边坐了下来。

摄政王又把正中间的点心盘推到她面前:“吃吧。”

乔桑是真的饿了。

按照规矩,她们服侍的人,要等晚宴结束才能吃一口东西。

都已经坐了,那也不介意吃点了,乔桑大大方方的在四面八方打量探究的目光中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桌上的每样小菜她都尝了个遍。

其他伺候的宫人,都老老实实的饿着肚子跪在一侧服侍着。

乔桑不仅堂而皇之的坐在摄政王身边,非但不伺候摄政王,反倒是摄政王反过来伺候她!忙着给她布菜,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看傻了一众大臣,这确定是他们认识的摄政王吗?!

连小皇帝连咳两声才把摄政王的注意力拉回来,举着酒杯敷衍的说了几句祝酒词,然后又照顾旁边的小宫女吃东西去了。

乔桑只埋头苦吃,全程都不抬头,直到进行到献艺的环节,乔桑才抬起头来。

乔桑觉得这中秋晚宴看起来更像是相亲会。

京都待嫁贵女们全都拿出了压箱底的技艺,有吟诗的、有抚琴吹笛的、有跳舞的,还有唱曲的,倒叫乔桑有种看文艺汇演的错觉,乔姝压轴上场,一袭广袖蓝裙,将她衬的犹如九天仙女,不少少年都投来爱慕的目光,而她端坐殿中,玉手轻抬,弹一曲古筝,听得众人如醉如痴。

“你会什么?”摄政王忽然问。

乔桑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摄政王说:“我会一样她们都不会的。”

“什么?”摄政王来了兴致。

乔桑微微一笑:“种地。”

摄政王哑然失笑。

还记得第一次从宫中传出来的信中看到她带着祁熠和宫女开垦荒地的时候,他错愕又好笑,但不得不说,在场的贵女只怕的确没有人种过地。

乔桑吃得饱了,看了表演心情也放松了,有些得意忘形的说:“王爷,我比她们都厉害吧?”

“嗯,你最厉害。”摄政王随手取了块点心,塞进她嘴里,自然的拍了拍她的头顶,眼中带了些纵容宠溺的笑意:“赏你的。”

她难得有在他面前不设防的模样,他心中有些难以描述的欢喜,叫他忍不住更喜欢她一些。

乔桑艰难的把点心咽下去,有点噎得慌。

摄政王又体贴的给她倒了杯茶,甚至十分自然的抬起手轻拍她的背。

乔桑差点把茶喷出来,艰难的把茶吞咽下去。

坐在高处的小皇帝、坐在斜侧面的宇文廷根本无心看表演,目光一直盯着摄政王那个位置,摄政王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们的眼里。

他们何时见过向来老成持重,城府极深的摄政王露出过这样温柔和煦的模样。

摄政王的一举一动都在毫不掩饰也无所顾忌的给所有人传递一个信息——乔桑是他的人。

晚宴终于结束。

所有人移步到御花园开始看戏。

每个大臣内眷都有自己的位置,而负责伺候的宫人都散到了外围,随时听候差遣,并不特定服侍谁,而是谁都能差使她们。

出了玉照殿,摄政王只是跟一个大臣说一句话的功夫,乔桑就不见人影了。

直到在御花园戏台前入座,都没有看到乔桑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乔桑出现在了右侧的宫人之中。

摄政王收回目光,看向戏台。

这场戏唱到一半,摄政王的目光又偏移向之前乔桑所在的位置,一看,却不见乔桑,又过了一会儿,他巡视外围所有的宫人,却都没有看见乔桑。

他轻轻抬了抬手,一个蓝衣男子从后面走上前来,摄政王说了几句什么,蓝衣男子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然而直到台上的戏唱完,蓝衣男子都没有回来。

一出戏快演完了,蓝衣男子才匆匆回来,弯下身子在摄政王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摄政王眼神微微一凝,面不改色的转头对旁边的小皇帝说了句什么,就站起来往外走去。

摄政王的脸庞半明半暗,声音冷冽:“找不到人?”

蓝衣男子肃容说道:“已经把御花园翻遍了,不见乔桑姑娘,昭阳殿也派人过去了,乔桑姑娘没有回去。”

台上的戏已经唱完了,班主正在谢幕。

摄政王的脸色冷的吓人:“传我的令,带一队人去宫门守着。宫中来了刺客,为防止刺客混在人群中出去,无论官职大小,所有人一律接受盘查,不能让“刺客”逃了。”最后一句话,摄政王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蓝衣男子一震:“是。王爷。”说完了一顿,问道:“王爷,“刺客”抓到了以后如何处置?”

摄政王眼神冰冷的看他:“你说怎么处置?你想把她交给大理寺还是就地处决?!”

蓝衣男子想到那位身份特殊,惊得忙躬身下去:“属下该死。”

摄政王平息了怒气,沉声说道:“带她来见我。”

“是!”蓝衣男子领命去了。

“乔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句话从摄政王说出来,带了几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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