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注视了谢安澜良久,还是轻哼了一声没有在多少什么。这里毕竟是陆家老太爷的寿宴,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情总归是不好的。但是看着谢娜蓝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李氏又觉得心中格外的憋闷,却又无法可施,只得默默地忍了。

“二妹,还不走?”李氏看了一眼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陆荞,不悦地道。

陆荞哪里是不想走,她是站不起来啊。

谢安澜笑道:“看来二妹还不想走,那这个地方就先留给二妹和三位嫂子吧。我先出去走走。”

李氏淡淡道:“今天陆家贵客盈门,弟妹还是小心一些不要冲撞了贵人的好。”

谢安澜道:“多谢大嫂提醒,我知道了。”说罢,对芸萝和叶无情点了点头,带着两人走了出去。

等到谢安澜走出了门口,三位少夫人才走到陆荞身边,大少夫人不悦地皱眉道:“二妹,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陆荞闷哼了一声,三人这才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略带痛苦的神色。

二少夫人皱眉道:“二妹,你这是怎么了?”自从陆荞成婚了,二少夫人就越发不待见她了。谁见过嫁了人还天天在家里住着的姑娘?更何况,陆家不仅要养着陆荞,还要养着她那个眼高于顶的丈夫。自从进了翰林院,林青书看陆家的人就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谁也不是傻子,这么会完全看不出来?林青书也不想想,不过是一个穷小子罢了,现在还靠陆家养着呢,就已经将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这样下去,以后就算林青书发达了,陆家真的能够考得上他么?

陆荞咬牙道:“我腿突然好痛。”

“腿痛?”三人面面相觑,看陆荞的模样痛的还挺厉害的。好好地怎么会这样?

“是谢安澜!”陆荞终于缓过来了,咬牙切齿地道。

三少夫人皱眉道:“难道弟妹对你动手了?”

陆荞咬牙不语,只看她的表情三少夫人也知道了,有些无语地道:“二妹,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在这种地方拿出来随便说,若是被人听去了又是一桩事情。”他们陆家如今在京城里可没有多少根基,若是再被本家厌弃,这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陆荞恨声道:“我旁边的人只有她,不是她是谁?”

三少夫人有些厌烦地道:“随便你吧,只是你最好记着父亲的话,别惹事。”

想起前来参加寿宴之前陆闻的警告,陆荞也只得恹恹地住了口。

二少夫人望着已经不见了谢安澜身影的门口,有些羡慕地道:“看来四弟和弟妹搬出去之后,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呢。”

三少夫人好奇地道:“怎么说?”

二少夫人叹道:“弟妹没看到四弟妹今天的装扮么?那一副料子可是上用的贡缎,还有那些首饰,都是京城里老字号的精品首饰,还都是今年新出的款式。那一身下来,没有上千两只怕是不成。”二少夫人外祖家是皇商,自然不缺钱,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眼力自然是不错的。

闻言,大少夫人和三少夫人也都沉默了。原本陆离夫妻俩被赶出去她们还松了口气外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现在再看看谢安澜,过得可比她们潇遥自在多了。自己管家不说,上面还没有一个婆婆压着,手里竟然也十分的宽松,真是让人羡慕的很。

“他们哪来的那么多钱?”三少夫人忍不住问道,分家的时候,分了多少钱她们当时都是在场的,除非陆闻暗地里又悄悄给过他们钱。但是只看陆闻和陆离如今疏远的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关系,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四个女人对视了一眼,都是面面相觑。

却说陆离跟着陆润前去拜见陆老太爷,却是越走越安静了。陆老太爷年岁已高本来就受不得吵闹,他的院子也在陆家后院一处安静的花苑中。走到大门口,入口的圆形门上写着宁心苑三字。走入其中,景致幽雅,小桥流水,翠竹幽幽,倒不像是这繁华都城里的世家大宅,反倒有几分采菊东篱下的隐士风采。陆离微微挑眉,想起前世跟陆老太爷打过的交道:内外不一的老头子!

陆老太爷并不在书房,而是在书房后面的池塘边的树下坐着钓鱼。仿佛外面为他举办的盛大寿宴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一般。他穿着一声寻常的褐色衣衫,已经雪白的发丝倒是梳理的整整齐齐,坐在池塘边的一颗柳树下,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只有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侍从不远不近的站着,以便老爷子有什么需要他们随时可以上前。

见到陆润带着人过来,两人连忙上前见礼,“六公子。”

陆润点点头,低声问道:“祖父怎么在这里钓鱼?”

侍者道:“老太爷说无聊的很,钓两个鱼煮汤也好。”

陆润回头对陆离歉然一笑道:“堂弟,祖父年纪大人有些随性。”

陆离浑不在意,“无妨,听说锦鲤吃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真的不是嘲讽么?

陆老太爷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回过头来看向两人,很快就将目光落到了陆离的身上。

陆离前世虽然跟陆家交手了不少次,但是见陆老太爷的次数却并不多。要么是远远地见过,唯一站的近的却是陆老太爷临死的时候。那时候的陆文翰已经是个苍老孱弱的跟寻常大限将至的老人没什么区别的模样了,自然没有如今的风光。

眼前的老者虽然清瘦苍老,满脸皱纹。但是包养的极好的面容看起来却仿佛才念过花甲的模样。一双眼眸已经有些浑浊昏暗,但是偶尔闪现的精芒却足以让人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已经老糊涂的老头子,他依然还是曾经那个朝堂上的一品重臣,三朝元老。

这才是陆家真正的掌舵者——陆文翰。

“你就是陆闻家的四郎?”陆文翰沉声问道。

陆离垂眸,恭敬地道:“晚辈陆少雍,见过陆老大人。”

陆文翰挥挥手道:“老夫致仕已久,还称呼什么大人?”说着便想要站起身来,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行动缓慢,不远处的两个侍者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他起来,陆润也跟着上前想要搭把手,陆文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陆润便恭敬的站在了一边。在陆老太爷跟前,陆润这位陆家六公子全然没有在外面的傲气,倒像是个乖顺的孝子贤孙了。

陆离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陆文翰又打量了他几眼,方才点了点头道:“陆四郎若是不嫌弃,陪老夫到那边坐一坐如何?”

陆离点头道:“荣幸之至。”

一行人走到池塘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了下来,七月天的上雍依然还有一些炎热,但是这凉亭里却显得十分凉爽。凉亭的两个角落分别放着两个有石凳一般高的冰雕,冒着森森寒气,在炎热的天气下静悄悄的融化盛水流入冰雕下面的铜盆中。坐在凉亭里,一眼望去外面是半塘的荷叶莲花,还接触了不少莲蓬。清风拂来,也带着淡淡的荷香。

夫人好像说喜欢吃新鲜的莲子。陆离漫不经心地想着。

凉亭里只有三个人,侍候的两个侍者上玩了茶水很快就退到了外面。但是坐着的却只有陆文翰和陆离,即便是陆润也只能站在陆文翰的身后侍候着。

陆文翰看着陆离笑道:“陆四郎不仅才华出众,还是一表人才。陆闻倒是好福气。”

陆离淡淡道:“老大人过奖了。”

陆文翰摇头道:“老朽可不是过奖,我这一众孙辈人数虽众,但是能出陆四郎之右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啊。”

身后陆润连忙道:“孙儿们让祖父失望了。”

陆文翰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过分苛责,“罢了,陆四郎这般天才奇才,只怕百年也是难得。倒也不是你们的错。”

陆离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陆文翰,虽然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如人,但是陆文翰这所谓百年难得的评价却有些过了。毕竟就算陆离真的是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他现在也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了。陆文翰这样的评价,未免给人言过其实的感觉。

见陆离不说话,陆文翰眼神微黯。看着他年轻俊雅的容颜,轻叹了口气道:“听闻去年四郎上门的时候,陆家下面不长眼的下人怠慢了你?”

陆离道:“老大人言重了,小事耳。”

陆文翰摇摇头道:“陆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难免有些良莠不齐。偏偏下面这些小的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味的仗着陆家的权势胡作非为。殊不知,当年攒下这偌大的家业,陆家的祖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更不知道为了守住这份家业,又需要费尽多少心思。”

听着他的感叹,陆离没什么想法,倒是身后的陆润羞愧的低下了头。只是是真的羞愧还是做给老头子看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陆文翰叹了口气道:“四郎跟你父亲的关系,老朽也听说过一些。你父亲确实是做得过分了,一个家族要壮大,嫡庶之分固然重要。但是若嫡子实在是撑不起家业总归还是要另当别论的。若当真宁愿拼着家业败落,也非要嫡子继承,当初就根本不该让庶子出生。不过立嫡立贤,古来多少皇族权贵都头疼不已,倒也不能独怪你父亲。你也莫要恨他。”

陆离道:“老大人言重了,晚辈已经从陆家分出来了。将来父亲便是留下万贯家财,显赫权势,也是三位兄长的事情,与晚辈并无关系。晚辈如今只盼着能与夫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是了。”

陆文翰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陆离道:“哦?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说起来,陆闻虽然还有些家底子,你如今只怕也看不上了罢?”陆离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陆文翰,陆文翰笑道:“近来京城有名的那个叫静水居的,听说是你名下的产业?不错,老朽也喝过静水居出来的酒水,确实比别处都不同。”

陆离垂眸,道:“是夫人的私房。”

陆文翰摆摆手,并不在意这个。陆家家底丰厚,陆文翰身为陆家前任家主,自然还不至于会去惦记一个小辈的产业,“不过,老朽看你这些日子,也不像是能安稳过日子的模样啊。”自从陆离成为承天府通判,承天府的事情比以往三年加起来还要多。

陆离垂首坐着,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

陆文翰倒是笑得十分宽容,“年轻人都是这样,总是想要做出一些成绩来给人看。想当年老朽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只是少雍啊,有时候太过激进了,容易得罪人啊。在这朝堂上立足,有的时候人脉却远比能力更加重要,你可明白?”

“多谢老大人教诲,晚辈明白。”

陆文翰满意地点头道:“明白就好,老朽年纪大了也时常精神不济。但是你们都还年轻,东陵朝堂的将来如何还是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平时没事就多过来走走,你两位堂兄如今还在翰林院,过不了多久想来也要派官了。你们年轻人也能说得到一起,有空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是。”陆离应道。

陆文翰又勉励了几句,才说累了要休息,让人送陆离出去。陆离也不久留,站起身来恭敬的告退出去了。

等到陆离远去,看着他的背影陆润方才开口道:“祖父,陆少雍当真如此厉害,竟然劳动您亲自出面?”

陆文翰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与陆少雍说话,你觉得陆少雍表现的如何?”

陆润道:“没什么特别的啊。”陆离表现的相当寡言少语,不过陆润并不觉得奇怪。在翰林院的时候陆离就不爱多话,更何况见到祖父自然免不了拘谨一些的。

陆文翰嘿嘿一笑,摇头道:“所以老朽说你眼拙,你真当他是畏惧老朽的身份才表现的拘谨?”

陆润不解,“难道不是么?”

陆文翰轻哼一声道:“你若是连拘谨和疏离都分不清,那就再在翰林院多待一段时间,免得出去了让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祖父?”陆润惊讶地看向陆文翰。

陆文翰叹了口气道:“陆少雍分明是不想跟陆家扯上关系,他在老朽面前也是这么表现的。你当真以为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大概…不是吧。”陆润道。

陆文翰轻哼一声道:“胆小怕事的人敢在科举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跟家里分家?你莫要忘了,陆家不仅分了家,陆家的长子还没打断了腿。还有陆少雍入朝为官之后,古塘县的事情,引他而起。怀德郡王叛乱平息,也有他的影子。陛下让他调查柳贵妃小产的事情,他夫人在宫中险些被毒杀,陛下还特意赏赐安抚。柳贵妃小产的事情,按理说应该由宫中,大理寺和刑部调查,承天府只是个地方衙门,什么时候管得到宫里的事情。陛下却钦点了他去查,可见在陛下的眼中,他的作用已经可以与柳浮云相提并论了。甚至有些事情,陛下不方便让柳浮云去办的,却会放心放他去办。”

陆润皱眉,“有这么玄乎?他只是个从六品小官而已。”

“谁不是从小官升上去的?”陆文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只要得到陛下看重,有时候就是正三品也比不了一个从六品的重要。”

“祖父教训的是。”陆润连忙低头认错,事实上在陆文翰心中是觉得自家祖父闲的没事了才这么琢磨陆少雍这样一个六品小官。陆家还有朝堂上多少事情还不够琢磨的,居然在这上头费这么多心思。

看到他不以为然的神色,陆文翰就知道他没有将自己的话完全听进去。没好气地瞪了孙子一眼,陆文翰道:“罢了罢了,跟你们说这些你也不懂。但是你给老朽记着,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得罪陆少雍。”

陆润点头称是,陆文翰淡淡的补充了一句道:“你若是不想落得跟陆闻家的陆晖一个下场,就最好将老朽的话听进去。”

陆晖?陆润当然知道陆晖被陆闻打断了腿的事情。原来这事儿还有陆离的手笔啊。这陆少雍看起来一派温文尔雅端方君子的模样,没想到倒是个心狠手黑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陆离被陆家的管事领着,进了陆家招待男宾的院子。这院子里倒是比另一边接待女眷的园子跟热闹几分。园子左侧的戏楼里请了京城的名角唱着戏,右侧的小楼里也有丝竹歌舞之身,听管事说是请了绣玉馆的锦书姑娘前来助兴。院子各处还有成群结队的宾客们各自说笑着,吟诗作赋,比武论文应有尽有。

院子里人太多,陆离的身份并不显赫,进来之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注意了。陆离也不在意,今天他并没有打算来交朋友或者建立什么人脉关系的。不过是陆家邀请了,不来不太好罢了。所以挥退了送他来的管事之后,陆离便直接找了一个僻静少人的假山后面坐下来闭目养神。

方才跟陆文翰说话也不过一刻钟,而且算起来说得都是一些闲话,但是却也费了他不少精神。并非因为他惧怕陆文翰的手段才智,而是双方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一旦把握不好,他立马就又要多出来一个敌人了。虽然他不打算跟陆家人过多纠缠,但是现在也没打算得罪陆家。

陆文翰拉拢他的意图十分明显,方才他只要有丝毫示好的意思,想来陆文翰定然会毫不吝啬的许诺他不少好处。就算是立刻就升官陆文翰也不是做不到。但是陆离却没有打算接下这个诱饵。陆文翰之所以示好,不过是想要他辅佐陆渊罢了。一旦上了陆家的船,再想要下去可就是千难万难。而一旦将来陆家的权势鼎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只怕就跟前世的东方靖一样了。陆家本家怎么可能允许有一个比家主更加厉害更加强势的人存在?

希望陆文翰明白他拒绝的意思,大家好聚好散。不然的话…迫不得已他现在动不了陆文翰,说不得就只能对陆家第三代下手了。

“离儿?”一个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从假山后面出来。陆离抬起头,懒懒地看向来人。陆闻依然是往日的模样打扮,不过看上去似乎比以往跟苍老憔悴了几分。看到陆离,陆闻脸上倒是真心实意的带着几分高兴的模样。

“父亲。”陆离站起身来,淡淡道。

陆闻看着他,疑惑地道:“你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陆离道:“刚去见了陆老大人,有点累。”

闻言,陆闻的神色多了几分复杂。陆家来到京城这么久,就是他最多也只是见过一次陆家现任家主陆盛言罢了。至于陆老太爷,他却是一直没有见过。却没有想到陆老太爷直接略过了他亲自见了陆离,可见陆老太爷对陆离的重视。

儿子出色对父亲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是儿子比父亲出色太多,却又让人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了。特别是,陆闻现在年纪还并不算很大。

“老爷子看重你是好事,你…。”

陆闻话还没说完,陆离就冷淡的打断了他的话,“父亲,怎么做是我的事情。无须你费心。”

“你!”陆闻脸色微变,看着陆离淡漠的模样脸上闪过几分纠结和懊悔。这大半年,这个儿子的变化太大了。大半年前在泉州,陆离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但是现在站在他跟前的已经是一个俊雅无双,气势逼人的成年男子模样了。陆闻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从何而起,但是却明白自己必定是错过了什么。

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陆闻突然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管不了你。只是…你若是还当我是父亲的话,就听为父一句话,尽快离开京城,最好过几年再回来。”

“离开京城?”陆离挑眉,目光定定地望着陆闻,“为何?”

陆闻被他冷淡的目光注视着,有些不自在的侧首避开了去。只是道:“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父亲,绝不会害你的。尽快离开京城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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