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消化了这条消息后, 魏夫人坐在沙发上缓了半天, 突然“腾”地一声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话旁。

拿起听筒, 魏夫人刚刚播出一个号码,却又硬生生止住。她靠着放电话的桌子纠结大半天,最终还是将听筒缓缓放下。

刚才, 得知真相的魏夫人第一个反应, 就是打电话向魏崇稳求证,然后让对方知道自己抗拒的态度。但当拿起电话的时候,她却又想起昨晚儿子温柔含笑的声音, 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片刻后, 魏夫人深吸一口气, 再次拿起话筒,毫不犹豫拨通的另一个电话。

正在办公的魏先生接到电话, 听完魏夫人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沉默良久。他看向自己特意派人买来、刊登有儿子“一家三口”照片的报纸, 轻轻叹了口气:“你没给崇稳打电话,就是知道即使打通了电话,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消磨彼此间的那份母子之情, 不是吗?”

魏夫人轻轻应了一声:“但是,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魏先生打断她的话,“和昨晚的结论一样,崇稳要做什么, 我们管不了。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当他跟着老司令风风雨雨的时候,咱们没有帮上任何忙,而在他成为元帅后,我们一家人却享受着他带来的权利、地位与金钱。我们没有资格去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拖他的后腿。”

魏夫人:“可崇稳这一次的做法,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了!我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他以后会被大众如何唾骂……”

魏先生冷笑一声:“难道,他现在被骂的就少了吗?”

魏夫人:“………………………………”

——这句大实话可真是太扎心了。

大约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听上去有些不太好,魏先生缓和了语气:“不受人妒,那是庸才。现在这个世道,顾虑太多的好人反而活得太累、太苦,我到是宁愿崇稳当一名不惧人言、但凭本心的乱世枭雄。”

对于魏先生的话,魏夫人亦有同感,不由轻叹一声。

“如今战乱四起,大约也只有咱们东南一片被崇稳镇着,还能过上几天和平的好日子。不过,这份和平只是假象。只要那群洋人一日不离开咱们的国家、一日不放弃入侵的野心,咱们就不可能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全面战争什么时候会爆发。”魏先生听妻子有所松动,继续规劝,“战争爆发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饿殍遍野、甚至易子而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只要崇稳站稳了民族大义,哪怕私德有亏,也无伤大雅。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关心战争、关心入侵者,谁还会在乎崇稳喜欢什么人?”

魏先生一番说辞,终于让魏夫人那颗仓皇无措的心脏安稳了下来:“其实,如果对方只是一个男人、或者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那孩子看起来不健康,吊着一口气的模样,而崇稳又那么在乎他,我真怕他什么时候……就去了,留崇稳一个人伤心难过。”

“这的确是个问题。”魏先生同样有些头疼,“不过现在西方医学很先进,说不定就能治好呢?更何况,那孩子的病情,崇稳肯定比咱们更清楚,咱们想到的,他肯定也想过了。”

魏夫人迟疑:“他也许只是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这句话,连你自己说着都不相信吧?”魏先生失笑,“倘若是对别的孩子,咱们完全有底气说:‘我们是父母,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们考虑的比你们周全,你们应该听长辈的。’”为了让自己关心则乱的妻子清醒过来,魏先生直接改了对魏崇稳的称呼,“但这句话,你有底气对元帅说吗?”

魏夫人:“………………………………”

被丈夫安抚一番,魏夫人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轻轻挂上电话。

转过身,看着正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女儿,魏夫人叹了口气:“这件事,随你哥去吧。我和你父亲都不管,你也别胡乱插手,一切都听你哥的。”

魏珊珊:“………………………………”

——所以,她还是得昧着良心,尽职尽责的替自家变态哥哥讨好丈母娘。

在魏家这边尘埃落定的时候,报社那边也加班加点的赶工,终于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再次以头版头条的形式刊登了一篇言辞恳切的道歉信。

在信中,报社对自己仅凭一张照片便随意杜撰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检讨与反思,并严正声明魏崇稳元帅与张笺茹女士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关系。魏崇稳元帅会帮助这对母子,只是怜惜其遭遇,并借此来反对、斥责某些“进步青年”不负责任、抛弃妻子的行为。

这一则道歉声明姿态做得很足,并且极力将大众视线从魏崇稳元帅的粉红八卦转移到年翔飞这一类“进步青年”的身上。当然,由于还需要瞒着年氏,魏崇稳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恋人公之于众,所以这份道歉声明中漏洞极多。至于其中的内容民众们信了多少,那就不是报社能管的事情了,反正他们已经尽力而为。

很快,这一则道歉声明连同魏崇稳在仁爱医院门口那一番批判,在淄市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有学识的文人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自己的观点、吵得不亦乐乎,就连没什么文化的吃瓜群中也喜欢在私下里议论上两句。

而理所当然的,作为被抓出来树立成典型的年翔飞,这段时间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

年翔飞的确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但却完全不想以这样的形式出名。无论翻到哪一本报刊杂志,他都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哪怕走在路上,也时不时能听到几句“年翔飞”。

认为这种行为情有可原的人,会把他拎出来做例子;认为抛弃妻子罔顾人伦的人,更是会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年翔飞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不值得被尊重的工具,谁都能拎出来拍打两下,肆无忌惮的对他品头论足。

不管是在哪一个时代,舆论压力都是足以致命的。

原本,年翔飞最喜欢参加诗会文会,想要借此宣扬自己的才名,而如今,他却连家门都不愿意迈出一步,生怕从朋友们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害怕对上他们或是奚落、或是同情、或是责备、或是嘲讽的眼神。

无论对他了解还是不了解,人人都在试图从他身上中扒出足以印证自己观点的信息,年翔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无端放大甚至曲解,而对此无力反抗的他就仿佛是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了衣服,狼狈不堪、羞窘异常。

而更加糟糕的是,在得知魏崇稳对于年翔飞“不堪为男人”的评价后,原本十分看好他、对他极为友好和善的“岳父”,对待年翔飞的态度也是一落千丈。倘若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肚子里还怀着年翔飞的孩子,年翔飞觉得,对方恐怕都想要直接将他扫地出门。

也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也许是被众人的言论洗脑,又也许是因为年翔飞将自己关在家里不修边幅,周玲云对年翔飞的感情也逐渐冷淡下来,言语间是越来越多的抱怨与责难。

连孩子都没有生下来,一对原本亲密的爱侣就已然逐渐有了沦为怨偶的征兆。

当然,年翔飞这边的情况,无论是孟晖还是年氏都不知道。自从与魏崇稳见面,孟晖就开始窝在元帅府安安心心当米虫,鲜少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而年氏则被魏珊珊缠着,分.身乏术,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什么年翔飞。

怀着一腔愧疚之心,魏珊珊对年氏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年氏最初十分抗拒新派女子,但她生性柔顺温和,根本拒绝不了魏珊珊泛滥的热情,一来二去,便被魏珊珊顺利攻略。

在于年氏混熟之后,魏珊珊便开始想尽办法将她往外面拐。今天带她去郊外骑马、明天带她去酒吧品酒,画展、舞厅、音乐会、高尔夫球场,但凡是魏珊珊经常参加的活动,她都会一并拉上年氏。甚至有一次,这位元帅的彪悍妹妹还曾将年氏拽去了打靶场,教她如何使用女士手.枪,直吓得年氏花容失色。

其实,年氏并不蠢笨,她只是经历的太少、又被禁锢的太深,所以才显得眼界狭窄、思维僵硬。

在魏珊珊的耐心教导下,年氏学会了很多东西,衣柜里原本朴实无华的旧式衣裙被漂亮的洋装、旗袍所取代,脸上的妆容逐渐精致,笑容也越来越灿烂明媚。更重要的是,通过魏珊珊的介绍,她认识了许多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亲身感受她们潇洒从容的闺中生活、倾听她们大胆肆意的自由言论——毫无疑问,这对于年氏而言的确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年氏觉得,自己就仿佛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由于有淄市第一名媛魏珊珊引荐保护,上流社会的小姐中即使有人对年氏怀有偏见轻视,也不敢真正表现出来,而比起年氏本人,她们更加好奇的则是年氏与魏崇稳之间的关系。

毕竟,魏崇稳洁身自好二十多年,从未传出半点绯闻,年氏是唯一一个与他扯上过关系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想要探究八卦一番?哪怕前段时间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已经得到澄清,却依旧有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

面对各方人马的试探,年氏茫然无措,一口咬定自己与魏崇稳元帅没有任何关系,元帅只是好心,帮助她的孩子治疗心疾。而了解真相的魏珊珊则有苦说不出,只能不断附和年氏的话,在所有人“我才不相信元帅会这么好心”的鄙视眼神中,努力撇清自家老哥与他丈母娘之间的关系。

——这叫一个什么事儿啊!魏珊珊觉得,哪怕是写小说,都没人能编出这么复杂纠葛的伦理关系!

如此这般,在年氏被魏珊珊带得一天比一天开朗自信的时候,仁爱医院那边也终于传来了消息。众位专家会诊结束,确定了孟晖的治疗方案,希望他能够尽快去一趟医院,商讨治疗事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氧气信件 小天使扔的地雷,还有 ashley 亲爱哒扔的手榴弹=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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