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前的几秒,纪珩看了卫骏一眼,后者微微颔首。

苏尔离得近,清楚瞄见几个武力值高些的玩家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

副本中,有的鬼是可以殊死一搏的,还有的……类似老者这种,打过的可能『性』极其渺小。

纪珩昨晚便做好安排,老者极其看中这些蛇,一旦对方动手,他们便立刻攻击蛇,再分散逃开。

眼下老者的愤怒值即将被他们刷到顶点。

“不知死活。”低喝一声,被死蛇漂浮在水井里的画面刺激到,老者一只手瞬间布满鳞片,朝苏尔抓来。

“……”

苏尔懵了,为什么偏偏选他?

努力定了定心神,仰着脸朝天空高声道:“神算子,救我!”

这一嗓子喊出来,老者的动作在半空中一滞,不为其他,苏尔看上去太过有恃无恐。末了有感被一个小辈吓唬实在丢人,回过神冷笑一声:“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

话没说完,便被暴击后退三步。

卫骏扫了眼之前准备捞苏尔一把的纪珩,纳闷对方的道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能隔空打鬼。

“不是我。”纪珩摇头。

卫骏一惊,再看前方,多出一道身影。

神算子依旧穿着破旧的衣衫,左手提着小马扎,不赞同地摇摇头:“上天有好生之德,该尊该敬,天王老子这种说辞不好。”

老者目中闪过忌惮,手上的鳞片消失,狡辩说:“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并无杀人之心。”

神算子微微一笑,不知信没信。

苏尔转身和大部队汇合,数道视线齐刷刷探过来,让他感觉像是被聚光灯包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为什么这么看我?”

宋佳月一脸复杂:“你和主持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苏尔大概知道她的疑『惑』,回答道:“其实哪怕是鬼王,也在被规则限制,想杀人就要创造条件,否则哪有我们的活路。”

好比骷髅,给出的红纸既是选票能保命,又会在夜间吸引鬼变成催命符。而老者适才的出手虽是被他们激怒,却不合规,毕竟玩家的所作所为没直接触发杀人的条件。

维护规则是主持人的职责之一,自然要阻止。

宋佳月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见状一边的纪珩不由摇头,宣传册是该改一改了,很多优秀的高级玩家对主持人存在过多的畏惧。却忘了利用得当,主持人私心再想要玩家死,实际行动上还是要保。

神算子微笑着伸出一根指头:“没下次。”

老者不忿,到底理亏在先忍了下来。

“继续吧。”神算子走出门,彻底消失不见。

他一离开,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老者原本手握世外高人的算命人设,这会儿撕破脸皮还得装下去,恨恨瞪了一眼众人。

纪珩面『色』不变:“蛇溺亡了,我朋友该怎么办?”

溺亡一词再次把老者的智商放在地上摩擦,他看了一眼纪珩:“以你们的能耐,养蛇太委屈了。”

一边苏尔喃喃了一句:“不,蛇蛇爱我,我爱养蛇。”

声音轻的几乎完全听不清,老者却是在第一时间回过头看他。

“……”

纪珩轻轻叹了口气,在老者愤怒值再次蓄满前,出声拉回他的注意力:“我们想重新再选。”

老者定定看了他半晌,脸上的愠意一点点消失,忽然道:“好。”

有了昨晚的样品参照,今天众人再进行挑选时,都侧重于快要形成比较完善人面的,有些花蛇甚至主动往他们身边凑。

李骊望着跟在身后的大花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走在街上会不会吓到路人?”

老者竟是给了回答:“都知道是我这里养得,不会有异议。”

正如他所说,一行人带着蛇走出门,行人看见后除了避让,眼中还有羡慕。

“好运气啊!一看就是合了天一卦大师的眼缘。”

类似的低语时不时就会传来。

作为被路人羡慕的成员之一,李骊心有余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玩意?”

有关这蛇什么时候还回去,老者并未要求,只说缘分尽了,蛇就会自己爬回去。那道阴测测的目光现在想来都觉得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凉意。

苏尔忽然道:“曹乐道恐怕会有麻烦。”

李骊:“不如再带他来一趟?”

话一说完,就见好几人同时摇头。

走在她身边的宋佳月说:“蛇要以自身血喂养。”

依照曹乐道现在的状态,根本承受不住,就算勉强受住了,这种阴气重的东西时刻跟着,会对他造成更大的影响。

李骊:“可如果不搏一下,他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白日做梦。”白狐甩甩尾巴:“这蛇明显开了些神智,遇到比自己虚弱的,肯定当食物吃了。”

王巡正在门口和人说话,看到他们,喜出望外:“几位还活着!”

说完知道失言,挠挠头补救:“一夜未归,原以为你们是出了什么变故。”冷不丁看见白狐,吓得连忙后退一步:“它怎么还在?”

纪珩:“大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让我们缓几天去。”

白狐吓得王巡心惊,望见花蛇时他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恭维说:“大师一定很赏识你们。”

纪珩不想再做多余的交谈,承诺休息片刻,便去看看府里有无异常。

王巡识趣地不再多话。

另一边,曹乐道依旧虚弱,原本看到他们回来还挺开心,扶着门框往外看,下一秒就见数条蛇朝自己游来,吓得一个趔趄栽倒。

花蛇几乎是不受控制,被捏住七寸仍旧在朝那个方向冲。

曹乐道不得已关上门,情况才得到短暂的遏制。

白狐幸灾乐祸:“我早就说了,他对蛇现在是大补之物。”

纪珩瞥了眼她的伤口,苏媚被迫憋屈闭嘴。

隔着门,纪珩问神算子的批命。

曹乐道的声音颇为沮丧:“还有一天时间,坠亡。”

纪珩只说了让他好好休息,别的什么也没承诺。

各自回房间洗漱一番,尔后像个捉妖师似的装模作样地在府中晃悠,有白狐在,王巡也不敢跟着,只是吩咐家丁们不要叨扰了高人。

经过一处无人的凉亭,卫骏开口:“得想办法找到突破口。”

迄今为止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这点相当致命。

纪珩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众人下意识会先看向他,纪珩也不藏私,直说:“天一卦看上去像鬼,但他多年前又给过书生一枚开过光的玉佩,前后矛盾。”

鬼给玉佩开光,听着就很滑稽。

苏媚举起一只爪子:“如果我回答,你能放了我么?”

纪珩摇看了她一眼。

苏媚学聪明了,不再提要求主动示好:“天一卦从前真的是位特别了不起的大师,只是后来心态变扭曲了,认为妖魔丧心病狂,却有远超人类的寿数,实在不公。”

白狐说得话,众人不敢全信。

苏媚补充:“有段时间,天一卦抓了很多妖怪回去研究,其中就有我的同族。”

她讲得和目前得到的信息勉强能串联上。

苏尔沉『吟』:“天一卦想杀我时,胳膊都覆满鳞片,很大可能已经半人半蛇。”

宋佳月颇有些遗憾:“蛇畏冷,可惜这里正好快要入夏,不然我们……”

纪珩摆手打断后话,视线骤然间掠向远处的一棵大树……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不知怎么做到的,爬到树上抱着根低矮的树枝,身子晃晃悠悠。

眼看就要掉下来,宋佳月连忙跑过去伸手接。

还未来得及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府里的管家匆匆走过来,一巴掌打在孩子身上:“『乱』跑个什么?”

孩子被打了也不哭,含着手指傻乎乎笑着。

宋佳月皱眉:“这是你的孩子?”

“是老爷最小的儿子,”管家讪笑说:“冲撞了各位,对不住。”

小孩子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原本以为是贪玩,现在看到连一个管家都能随意打骂,想来平时就没人管。

管家骂骂咧咧地推搡着小孩往前走。

宋佳月觉得奇怪,拦住一个家丁问了两句。

若是别人问起,家丁肯定要守口如瓶,但老爷专门交代过这是高人,态度便大相径庭:“您是不是看出那孩子不对劲了?”

宋佳月敷衍着嗯了一声。

家丁:“他一出生便克死了生母,伺候的下人经常出事不说,去年连这孩子的『奶』娘都意外坠井。”

宋佳月惊讶:“这么邪门?”

“可不是!”家丁倒吸一口冷气:“老爷正在联系寺庙,准备下个月把小少爷送过去。”

宋佳月看向纪珩,后者望着管家之前离开的方向:“过去看看。”

之前还能碰到些丫鬟家丁,越往前走,几乎瞧不见什么人。

他们是在一棵树下发现小孩的,管家不在,小孩子正用手刨树根吃,看到有人来,就是傻乎乎的笑。还伸出手,似乎要把食物分享给他们。

画面看着很心酸,不过在副本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尔突然走过去递给他一块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又过一会儿,小孩把树根塞进袖子里,从开着的小门跑回房间。

宋佳月:“这孩子……应该是人。”

至少她现在没发现什么。

苏尔:“我刚吸了一口,也没感觉。”

“……”

花蛇似乎饿了,嘶嘶叫个不停。各自回房间喂食蛇血,这么一耽搁,午饭时间正好错过。王巡让人把饭单独送到每个人房间。

纪珩只给了花蛇两滴血,蛇正不满地冲他吐蛇信子,纪珩视若无睹,轻轻用筷子翻了翻炒饭,看到和肉混在一起黄豆大小的红『色』东西后,单独挑出来用盘子碾碎。

盯着瞧了几秒,走出门,正好卫骏迎面走来:“饭里有毒。”

显然是有同样的发现。

卫骏用了最快的速度去通知其他人,仍旧有两名玩家中招,强行催吐武力值掉了大半。

他面『色』难看:“我去检查过,在厨房柴火旁捡到了这个,就是不知道毒是哪里来的。”

掌中央是沾着泥巴的一小截树根,让人不由联想起上午碰到的小孩。

纪珩:“府里有很多地方放了老鼠『药』。”说到一半,抬头张望:“苏尔呢?”

卫骏:“我刚去他房间没人,饭搁在桌上没动。”

纪珩想了想,指了个方向。

卫骏一怔:“苏尔如果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去找他,可不妙。”

现在想来并非家丁危言耸听,这小孩或许真的不是善茬。

·

隔着一片嫩绿的树影,窗内苏尔的神情格外温柔:“听得懂我说话么?”

小孩子从小不被重视,没人教过他说话,自然也听不懂,低头专心啃着树根。

倒是花蛇蠕动时,他跟着发出了一声‘嘶嘶’声。

苏尔拿出之前问管家要的一些煮熟的鸡蛋,小孩放下树根,『露』出渴望的眼神。

“想吃?”

小孩听不懂,遵循内心的想法伸手要去拿。

苏尔:“家。”

来来回回把一个字重复了好几遍。

时间久了小孩跟着含糊不清地念了一遍,当他念对的时候,苏尔就会喂他吃一口鸡蛋。

斑驳的阳光斜着照进来,沐浴在他们的身上,竟有几分父慈子孝的错觉。

一行人从远处走来,温馨的画面映入眼帘。

卫骏轻叹一声:“之前下山聊天时,苏尔无意间提起他的父母已经去世。”

眼下恐怕是把一些对家庭的幻想寄托在这孩子身上。

再聪明,毕竟年轻,内心还是柔软的。

走近了,可以清楚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家父苏尔。”这是小孩从苏尔那里学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每说一次,苏尔就给他吃一口鸡蛋,到后来,小孩似乎养成了习惯,不用多做要求,吃一口便说一句。

苏尔抚『摸』着小孩子的脑袋:“之前我午睡时,知道是你想用火折子点燃我的房间。”

虽然溜得很快,但因为常年不洗澡,身上的味道会残留在空气中很久。

小孩子听不懂他说话,吃完鸡蛋就傻乎乎地笑,然后开始学着蛇嘶嘶叫,指甲缝全是泥巴和挖土时留下的伤口。

苏尔垂了垂眼,剥好最后一颗鸡蛋。

“家父苏尔。”

小孩把这句话当成口头禅,仿佛知道说这句话就有吃的。

苏尔也没令他失望,把鸡蛋递过去。

小孩狼吞虎咽时,苏尔神情温柔:“你想烧死我,我却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奈何你……”

杀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哪怕知道对方没看上去的那样纯真无害,也很难做到面不改『色』去捅刀。再者,一旦小孩是厉害的邪祟,真动手了,主动攻击死得绝对是自己。

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残渣:“不过没关系,只要日后你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这仇就不愁报。”

主持人在不同副本间流窜,未来有一天这孩子或许会和月季绅士,书海先生等人碰面。

而伴随自己参加副本的次数增多,接触越来越多的主持人和鬼王,这种机率也会随着增长。

苏尔微微一笑:“总有一天,你要遭到社会的毒打。”

小孩子吃饱了,注意力开始放在蛇身上。

苏尔让他凑近『摸』了下花蛇,花蛇竟然没有咬他,老老实实蜷缩在一边。黏腻冰冷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开,小孩却是享受地眯了眯眼。

还想再『摸』,被苏尔强行拉住。

小孩目中闪过森冷的光芒,苏尔并不发怵,又开始重复一句话:“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有了之前的经验,小孩很快跟着学。

每说一遍,苏尔便让他玩一次蛇,咬字越清晰,玩得时间越长。

半个小时后,初见成效,小孩凡是有想吃东西或者想玩的念头,就会断断续续说上一句:“家,家父苏尔,在座的……各位都,都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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