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知青点。

周婷婷回到知青点后,展开叶青水的手稿仔细地读了起来,看着看着就看入迷了。

有人叫她, 也没有反应。别人见她这一幅入迷的样子,不禁好奇地凑上去看,看完之后又去和孙玲玉悄悄说:

“我看到周婷婷在看叶青水的东西,叶青水要做找水仪,没想到她还能有这种想法。”

“看样子挺有模有样的, 你们测的点真的准吗?”

孙玲玉听了,根本没兴趣去周婷婷那里探个究竟, 她回道:“准,怎么不准。叶青水还想做找水仪,她不是疯了吧, 什么都敢想。”

她拇指点着雪花霜往脸上擦, 和何芳打趣地道:“不是我看低她, 叶青水要是有这种志向,母猪都能上树。”

何芳惋惜道:“可惜了谢知青。”

周婷婷忍无可忍,她说:“谢老师再好也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三天两头提起他是什么意思?”

“叶青水再不好,我看也比你们强多了。别总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说不定要闹笑话的!”

……

次日。

叶青水早早起来把糯米鸡做了,裹着糯米鸡的荷叶是她提前摘了泡好,下水焯了去涩, 糯米是夏天新晒的,用荷叶包着蒸了软糯可口,带着荷叶清新的香气,米的表面油汪汪地凝着, 看起来极了。咬一口黏滑软糯,米油里带着香。

她一共做了四十个糯米鸡,一只一毛钱,七七八八地除掉成本和人力还能挣个两块多。

叶青水也想多做几只,但是荷叶摘多了秃得太明显容易被发现。

她把糯米鸡交给钱向东的时候,不由地问:“这几天我没进城,周恪还好吧?”

钱向东不太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周恪了,他摸了摸脑袋说:“还好,和以前一样,就是很久没见你了,怪想你的,他还以为你不干了。”

叶青水说:“等明天我去城里买点东西,顺便去看看周恪。”

叶青水琢磨了一晚上的找水仪,有个地方卡住了百思不得其解。天亮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周恪的爷爷不就是个天大的好帮手吗?

钱向东说:“那保准成。”

叶青水做完早饭,伸了个懒腰回屋子睡了一个短短的回笼觉。

睡到天亮的时候,沈卫民按时地来叶家照顾谢庭玉的每日排泄。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里的时候,两个人早已经洗漱完毕,谢庭玉清清爽爽地吃完了早饭。

谢庭玉见了他,眼皮不带掀一下。

去茅厕的时候,沈卫民开始犯起了难,他问谢庭玉:“昨天水丫是啥表现,她没有……什么吧?”

谢庭玉没有回答他,让他看着办。

沈卫民把兄弟背回屋子之后,走到叶青水的面前犹豫了很久。

叶青水正拿着她的本子设计着找水仪。

她见了沈卫民这一幅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样子,她不假思索地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道歉的话就算了。我知道你心里就是那样想的、也瞧不上我这种村姑,你放心,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没有想过会拖累你玉哥一辈子,我和他早就约好了离婚的事。”

这一通话把沈卫民打好的一肚子草稿的话都堵住了。

谢庭玉从来都没有和沈卫民提过自己和叶青水约定离婚的事情,这种事毕竟也不是值得宣扬的事。

但沈卫民却不知道。

原本想来道歉的沈卫民却突然僵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叶青水,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

只见叶青水戴着口罩的脸,她露出来的眉眼清淡,低垂着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因为看不清叶青水的表情,沈卫民心里带入了一个被他的话伤透了心的形象。

原本叶青水也是皱着眉头、为手里的难题百思不得其解,这幅模样更吻合了沈卫民的猜测。

沈卫民以前任意妄为惯了,也碰到太多跟蜜蜂围着花似的追着谢庭玉的女人,但还是头一次三番两次被叶青水这样轻易地原谅。

他以为她至少会恼羞成怒骂他、甚至吹枕边风让谢庭玉和他不再往来。

但是叶青水什么也没做,连说话也是风轻云淡、毫无怪罪之意,这反倒让沈卫民头一回生出了复杂又微妙的情绪。

他说:“对不起,你千万别难过……我不是有意的,你别哭,千万别哭,我错了。”

沈卫民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叶青水揉了揉眼睛,以为她要哭了,沈卫民心里臊得慌、转身很快离开了叶家。

叶青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沈卫民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想:这、什么跟什么?

谢庭玉把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他安慰着叶青水道:“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根本不值得难过。”

谢庭玉听到沈卫民说她哭了,有些担心。但他只能坐在床上动弹不得,不能走到她身旁看个究竟。

他望着叶青水的背影,声音柔和了许多,用着安慰的语气说:“我家里虽然规矩多,但是过日子毕竟是跟自己过,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的。我的家庭很简单也很普通,和别人家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谢庭玉有了一丝的停顿,“不瞒你说,我的父母在我四岁的时候离婚了,除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妹妹是继母带过来的。我爸是B军区的一名军人,平时比较严肃话少很难亲近。除了父母之外,往上还有爷爷奶奶,两个姑姑一个小叔。”

叶青水听了谢庭玉的话,不禁有些好笑,这台词就像这年代相亲的时候,对象交代家庭背景一样,说得明明白白。这些事情其实她上辈子就知道了,并不需要再多听一遍。

叶青水又低下头,描绘起了自己的找水仪,她蹙着眉艰难地思考起来,笔尖却流利地泻出一个又一个公式。

另一边,谢庭玉见了叶青水又低头仿佛害羞、又仿佛是回避地低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心不期然地出了一点汗:“我……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大事,没有考虑过对象的事情,和你结婚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如果、如果。”

谢庭玉喉咙突然像卡住了一样,面庞涌上了红色,非常红。

“如果让我和叶同志你一起共同生活奋斗的话,我也许会……”

叶青水听了感觉不太对劲,脑袋从公式海中拔了出来,她摘下了口罩,深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难过啊,你不是说把我当成妹妹看待的吗?”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刚才是在想找水仪的一些事情,才没吭声。”

谢庭玉因害羞而没有说出来的“愿意”这个词,这回是彻底地噎在了喉咙里了。

一时之间,诧异、错愕涌上了心头,谢庭玉也想过叶青水会有反应,但完全没料到叶青水会是这种反应,他现在有些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

谢庭玉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黑。

如果不是腿脚不方便的缘故,看不到叶青水的表情,谢庭玉都想走到叶青水的面前,直视着她一口气把那些话说完。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刚刚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跌宕起伏。谢庭玉的脑海浮现起叶青水红着脸来知青点找他的画面、她跳下河去追他的口琴的画面、她给他吹梁祝的画面。

最后,谢庭玉翻滚的心思才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叶青水打断后,谢庭玉再也没有重提一次的心力了。

他的脸色有些差劲,语调也有些低沉:“嗯,水丫不难过就好了。”

今天也许不适合同小姑娘说这些话,气氛不对,她很不高兴。

他清楚小丫头平时看上去软和得一团和气,其实私底下的脾气一点不小。

谢庭玉说:“今天起水丫不要给他送饭吃了,他爱啃馒头啃馒头。”

叶青水想了想,该得把钱退给沈卫民了。她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这么明里暗里嫌弃她,怎么还吃得下她亲手做的饭?

谢庭玉顿了顿又道:“钱也不用退还给他,你收着就好,该他受的。”

叶青水说:“那不行,欠着他的钱总感觉心里怪怪的。”

谢庭玉扯了扯唇,冷冷地道:“你不用在意,该他受的就得他受着,这点钱让你受这些委屈算什么,改天我再让他好好和你认个错。”

谢庭玉心里憋着一口气,久久不能落下,如果不是沈卫民也许今天他就不用生生把话憋回去了。

叶青水虽然对谢庭玉之前说的话有些疑虑,但这种疑虑很快也被抛到脑后了。

……

叶青水把想不通的问题整理了一遍,把它塞进口袋里,骑着单车去了县城。

她先去百货大楼买了一罐麦乳精,掏工业券的时候掏得特别的爽快,给钱也很利落。因为这钱和券都是谢庭玉的,她只是顺路过来帮忙捎带一瓶。

一罐麦乳精五块钱,虽然贵,却能得到很大一瓶。叶青水拿着它想着等攒够券了,她也要给阿婆买上一罐尝尝。

买完麦乳精后,她花了五分钱买了一点果糖揣在兜里径直地朝着周恪家走去。

周恪正在家里艰难地洗着粪桶,瘦巴巴的小手洗得通红,水龙头的水很小,近乎于无。他憋得满头大汗,不由地和爷爷叹气:“要是今天跟昨天一样断了水,咱们可怎么办呐爷爷。”

周存仁哼了一声:“这不正好吗,不用洗公厕了。”

周恪皱着眉头为难地说:“但是这样爷爷就没有工资、也没有粮食可以领了。”

周存仁不说话了。他也觉得城里断了自来水,怪难为人的。

叶青水笑吟吟地递上了一包糖果,招呼周恪:“恪儿,我买了点糖快来吃。”

同时她掏出了自己满是问号的小本子递到周存仁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着:“周老师,请您指点指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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