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华口中的二妹潘雨此时正在人群里四处寻找贺松柏的影子。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嫂子泼了一瓢污糟的玩意,此刻肯定难过极了!潘雨恨不得把他遭遇的一切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她羞愧又自责,哥哥嫂子根本不会明白贺松柏究竟是精神多可贵的一个人!

潘雨的心热得犹如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贺松柏,替哥嫂的行径郑重向他道歉!

很快潘雨就在去贺家的路上碰见了她想要找的人。

她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药,嗫嚅地说道:“李阿婆的腿最近应该又犯疼了吧,我听人家说给老人多补补钙手脚就没有那么疼了。我去药店买了钙片,你拿回去给她吃吧……”

贺松柏此时刚从被“偷窥洗澡”的无地自容中拔.出来,浑身都热得不行,他看到潘雨递过来的钙片,很干脆地拒绝了:“不用。”

“还有事,走了。”

潘雨的脸红了几分,眼窝子有些湿热,“还、还有,对不起。”

“我哥那样对待你是不对的……他们、他们根本不明白!我替他们道歉,是我、我太自私了。”

贺松柏抬步正要走的身影,滞了滞。

潘雨深情地凝望着这个瘦削的男人,看着他深邃又清秀的眉眼,鼓起了勇气说:“我给你做婆娘吧。”

贺松柏整个人如遭雷劈。

潘雨用女儿家仅剩不多的勇气,说:“我不嫌你家穷,也不嫌你家的成分,你要是愿意当我男人,就去找个媒人去跟我爹娘说亲。我不要你的彩礼钱,只要你这个人。”

贺松柏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薄薄的唇蠕动了一下。

许久他才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不过你最好打消这种想法,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贺松柏顿了顿,凶巴巴地继续道:“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潘雨一个人留在原地,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

贺松柏原本是打算回家的,然而准备走到家门口却突然改变了注意,脚步一转走向了大队长的家。

李大力家正要吃中午饭,他看见贺松柏来了,问:“有啥事吗?”

贺松柏没有说话。

李大力看了眼面前这个高瘦的青年,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青年的眼里暗含了期盼,又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石子。李大力对他的印象是暴力又孤僻的落后分子。

但今天李大力对这个青年稍稍改观了,他看到他被泼了尿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做检讨,检讨得真挚诚恳,李大力愿意对他多一点耐心。

他爽朗地笑,毫不吝啬地表扬道:“你今天在会上的话说得真好,还能引用主席的话,文化人的表现哩!”

“你的检讨里思想是正确的,方向也是对的,朝着你说的方向走,不要气馁!继续努力!”

李大力说完,贺松柏为难地启齿了,他低声地说:“你能给我换份活吗?”

他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李大力愕然了,他的眼里划过一抹警惕。

贺松柏顿了顿,垂头丧气地解释道:“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被公社分配了那个活,一直没变过。牛角山脚下最边边的那块五等田,五分地只有我一个人干。”

“地不好、难挑水,活累人,年底分到的粮食也少。”

一个成年的壮劳力干五分地的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要是五分地都干不完那也不配拿壮劳力的工分了。但是贺松柏干的那个五等田的五分地,这样一来情况又不同了。一等水田,二等次水田,三等旱地,四等五等……排到五了,基本就是效率极低,又几乎产不出什么粮食的鸡肋地。水车灌溉不到,得靠人力背,活特别累人。

李大力是这两年才接手大队长这份担子的,很多农事上的安排不合理的地方他基本都变动过了,只是……贺松柏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他,也没诉过苦,李大力便没有管。

管一整个不下百人的生产队,李大力又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个去调活计?人人都不来找他是最好的!

然而此刻,听完青年解释的李大力却是为自己刚才的防范汗颜了。

他的眼神有点幽深,他说:“这样……”

“那我给你换换,五等地确实也不好干。五等地……”

村里的五等地几乎是不种的荒地了,一等二等田人人抢着干,三等四等腾一腾还是腾得出来的。

“那片地就算了,等山上的水田开出来了,大伙干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人人都争取种上水田。”李大力说。

贺松柏闻言,仿佛被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但耳朵却确确实实地听完整了这番话。这一瞬间他的浑身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感受到了不可思议地触动,这是一种轻松又愉快的感觉!他心窝子一片热烫,感激地对李大力说:“谢谢!”

他想起了赵兰香的话,做完检讨后就打算来跟大队长提提一直想说却无从开口的话。贺松柏只是想试一试,就试那么一试,不行就算了,但万一要是大队长同意换了呢?他是拼着一口气,厚着脸皮来找大队长的!

此刻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贺松柏,一颗心宛如被扔上了天那样的快活、飘飘乎感觉整个人都不是真实的!

李大力说:“回去吧,好好干活。”

“好。”

贺松柏非常非常愉快地回家了。

赵兰香吃完了午饭,听见外边的动静,探头出窗子,看见了那个迟迟不肯回来的男人终于舍得回家了。她在窗口悄悄地冲他招了招手。

那只白莹莹得晃人眼的手腕卖劲儿地挥着,想让人忽视都难。贺松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赵兰香看着男人浑身都快要晒干透的衣服,不客气地说:“你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我给你用缝补缝补吧。”

贺松柏的耳根很快地露出了可疑的红。

他今天穿的衣服被柴梢勾破了,她肯定是看见了!

贺松柏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早已在去黑市的那天报废了,今天去开检讨会,他特意穿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上台。不过这身衣服腋下是破的,高高地抬起手臂才能看见。

这个女人一定是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

赵兰香推搡着他,催促道:“你快点,我是你对象还不兴我给你补衣服?”

“再不快点交出来,我就自己去翻了。”

听到这句话的贺松柏,拒绝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里。他沉下了锋利的眼角,窘迫地说:“你等着。”

于是贺松柏钻进了屋子,锁上了门,他的心情经过了跌宕起伏的变化,这半天下来已经是透支得筋疲力尽。他躺在床上很快一阵浓浓的疲惫感袭来,让他昏昏欲睡。

衣服?

衣服是不可能给赵兰香缝的,他的衣服是给他婆娘缝的。他未婚,她未嫁,最好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他真怕她身上那股能把人烧着的热情,也怕她黏糊糊的又香又甜的那股劲,让他初初地领悟到女人柔软美妙的滋味,这种感觉跟毒似的,一沾上就戒不掉了,他到底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于是……贺松柏便这样怀着大胆又冒进的心思,睡了一个香香的午觉。

等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房间的门露出一条细细的缝,耀眼的阳光从门缝中洒进来,投下一片金黄。

贺松柏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脑袋,仿佛感觉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在一片充足而耀眼的阳光下,漂亮的女人垂头坐在窗前淅淅索索地穿引着针线,她低敛着眉,目光全心全意地放在那块灰扑扑的破土布上。那修长嫩如青葱的拇指透过耀眼的阳光仿佛会发光似的,白得耀眼,连带着被它们捧起的破布也仿佛变得顺眼了、好看了一些。

又硬又粗的土布被针穿过,响起噗噗噗的闷闷的声音,它已经被贺松柏细心的长姐用密密的针脚缝了一次又一次,女人再用它手中的针线穿过它,粗厚笨重的它发出了负隅顽抗的挣扎。

贺松柏又揉了揉眼睛,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窗边的女人,耳朵仿佛开了光似的灵敏,她突然一个转头,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赵兰香气愤地说:“贺老二,你现在的胆子是肥了大了。”

“让你把衣服交出来给我缝,结果你在干嘛?”

“你在睡觉!”

贺松柏的太阳穴剧烈地疼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地、显得略有些局促不安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赵兰香把她手里的破布扔到了床上,柳眉倒竖颇有些忿忿地说:“当然是给你缝缝补补,关心照料你。担心你穿着破衣服,不体面,结果你呢——”

“好啊,我算是知道了,你是想尽了方法地躲我,上次我要是不说大姐来了,你肯定装睡装过去不肯开门了是不是!”

女人一贯温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还要戳人的心窝。

贺松柏咳嗽地说:“不是,不过我、我觉得还、还是注意点影响好,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尽数淹没在了女人柔软的唇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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