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这篇文章的作者。”吉敷读完文章后说道,“但我没听他说过在隼号列车上跟那女人一起吃过饭。”

“哈哈,这位七平先生看来是个爱虚荣的人,他想假装自己有女人缘吧。”

听中村这么说,吉敷只能苦笑,眼前浮现出小个子、稍胖、头发略稀的长冈的模样。长冈的脸上有一对小眼睛,相貌很普通,年纪也接近五十岁了吧。而且,他不仅外表普通,性格上也老实木讷。难以想象这样的人敢握住在列车上初次相识的女人的手。所以,吉敷虽然口里没说,但心想这篇随笔散文不过是反映长冈内心的愿望罢了。

中村是地道的东京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辛辣的男人。吉敷如果说出自己的看法,中村必然会拍手赞同。但吉敷不急于回应他的看法。他伸手拎起眼前的电话话筒,翻找笔记本中的电话号码,然后拨号。

“这里是长冈体育用品店。”电话那头传来女店员的声音。问她长冈七平先生在吗,女店员说请稍等,没多久电话那边传来记忆犹新的长冈谦恭的声音。吉敷告诉他自己就是前几天上门拜访的刑警,又说刚刚拜读了他发表在旅游杂志上的大作,对方连声说不敢当。

“听说大获好评喔。”吉敷信口开河说道。

“哪儿的话。不过是写得比较通顺而已。”长冈的回答谦逊之中带有得意的感觉。

“在列车上,你与千鹤子小姐打得一片火热喔?”被吉敷这么一问,长冈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吉敷本来不想用盘问的语气,但很明显长冈在电话那头尴尬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还跟千鹤子小姐一起用过餐呢!”

“嗯……”长冈支吾着。

事后想想,吉敷觉得自己的提问方式不大好,但当时并未察觉。长冈一定为文章暴露了自己的恋爱情结而感到难为情。“你和千鹤子小姐是一起吃的早餐吧?”

“啊……”长冈依然支支吾吾。

吉敷记得见到长冈时只听他说过早上在餐车见过九条小姐,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呢?“你们一起吃饭了吗?”吉敷再问一次。

“嗯,哦,啊……”长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声调中充满羞愧的感觉。

“真是桩有趣的案件。”看着吉敷放下话筒,中村说道。

“非常奇怪的案件,很难理解。我是平生首次遇到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吉敷说道。

“让我看看《相机A》杂志。”中村说道。吉敷拉开抽屉,取出杂志交给中村。

“名不虚传,果然是个美女!”中村使劲用手压了压贝雷帽的顶部。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

“银座的小姐。”

“噢,那是秋田来的了?”

“不,老家是越后。为什么你说秋田呢?”

“哦,她是越后美女吗?以前的银座小姐,大多来自秋田的雄物川流域,其次是博多一带。”中村经常会炫耀一下他广博的知识,但多半是些古老的话题。“听说这女人死后脸皮被剥去了?”

“是啊。”

“好像奇幻电影啊。”

吉敷无言以对。他自己就好几次有过这种感觉,但在潜意识中还是会抗拒这种想法。

“剥下的脸皮要用来干嘛呢?”中村问道,“再说,我们能确定这个越后美人在隼号列车出发时已经死亡了吗?”

“不,现在还不能断言。十九日清晨五点左右,也就是说隼号列车……”说到这里,吉敷翻开手边的列车时刻表,边看边说,“正好从广岛站发车吧。这是九条千鹤子的死亡推定时间的下限,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活着到达下一站岩国。”

“有人见到这女人下车吗?”

“她在熊本站下车。”

“什么时候到达熊本的?”

“上午十一点零八分。”

“是十九日的上午十一点零八分吗?”

“对。”

“如果立刻赶回东京,恐怕也要到十九日黄昏才能到吧……能不能把死亡推定时间拉近到十九日黄昏呢?”

“我也这么想,但法医科认为绝对不可能到这么晚。船田那家伙信誓旦旦地说,如果那女人十九日下午才死的话,他就辞职不干了。”

“既然那家伙这么有自信,我们也不能不信了。”

“最重要的还在于那个女人的尸体在十九日一大早,也就是清晨六点半左右,就被人发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

“离死者公寓五十米左右的一栋大厦里住着一个落魄的作家,他好像经常用双筒望远镜窥视那个女人的房间。”

“那是变态色情狂了,难得他竟成了协助警方的好市民。”

“他通宵赶稿,在天刚亮的时候拿着双筒望远镜跑到阳台,发现对面公寓里的女人死在浴室里。所以,中村兄刚才所说的可能性就完全不存在了。”

“哇,这倒是真的不可思议。十九日清晨六点半——这目击时问可靠吗?”

“可靠。”

“如果是真的话,那可就是超自然现象了。清晨六点半时列车隼号开到哪里了?”

吉敷再度拿起列车时刻表翻阅。

“德山附近。隼号列车五点二十分从岩国站开出后,六点五十七分到小郡站。比它早一班的特快寝台车‘樱花’号会在两者之间的德山站停车,但举号在两站之间并没有停车,所以清晨六点半时,隼号列车大概在德山站附近吧。”

“但此时九条千鹤子已经死在浴缸里了,而且被附近的变态色情狂发现……”

“如此说来,我刚才的假设是完全不可能存在了。”

“是呀。”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或许是孩子气的想法吧。”说罢,中村陷入沉思。稍后他再度开口,而且似乎要逐字确认般地慢慢说道:“有这么一个女人,她一直想搭乘单人寝台的蓝色列车,但在列车出发的前一个半小时被谋杀。假设这是已确定的事实。接着,有人将女尸的脸皮剥去。可是,应该已经死去的女人,或者说有着相同容貌的女人,又接着搭上蓝色列车……”中村说完后再度陷入沉思。

“中村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不明白吗?”

“荒谬?”

“实在太荒谬了。”

“就像你所说的,这是奇幻电影里的情节啊。”

“最近听说精密的整容手术颇为风行呢。”

“整容手术能移植女人的整块脸皮吗?恐怕还做不到吧……”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医生。或许是拿去当做整容手术的样本吧。”

“也可能拿脸皮去做另一张面孔。”吉敷说完后不禁笑了起来。但没多久,他内心开始产生阵阵的骚动,笑容随即消失。他想起刚才读过长冈的文章。那里面有段幽灵女的自白——我喜欢月光和荧光灯,讨厌强烈的阳光。

“不愿在日光下出没,难道是换了脸皮的关系吗?唉,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吉敷说完,又拿起电话打给船田。

船田接起电话,吉敷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他,船田听了哈哈大笑。“你来问我就对了。”船田说道,“要是你问我们主任或警察医院的人,他们一定以为你有神经病。”

“脸皮移植不可能吗?”

“当然啦,我从来没听过换脸这种事。”

吉敷挂上电话。

“船田说不行吧?”

“再跟他纠缠下去,船田恐怕要跟我绝交了。”

“船田也不过是坚持常识罢了。如果之前的假设不可行,剩下来的假设就只能是有两个女人,她们的相貌一模一样,到了无法分辨的程度。不是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了。”

“嗯,不过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这么像,根本是同一人嘛。”

吉敷从抽屉里拿出借来的所有照片,包括向小出老人借的底片。

“唉,从照片来看确实很像同一人,但要破解这个谜,一定得找出隐藏在里面的诡计。我仍然认为最大可能是有两个长得一样的女人。”

“嗯,是呀,但是……”

“但是什么?”

“还是刚才说的,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那么像啊。”

“如果你不认同的话,就只有另一种可能性了。”

“哦,还有另外的可能性吗?”

“虽然比较牵强,但不失为制造这种稀奇古怪事件的方法。”

“说来听听。”

“这可能是一宗合谋事件,同党有长冈七平和业余摄影师小出夫妇等。只要他们口径一致,就不难制造这宗稀奇古怪的事件。对于《相机A》杂志的编辑来说,他们无法正确判断照片中的列车是十八日的隼号还是十七日的隼号,只能根据附在照片上的说明文字排版印刷。这就是说,那女人搭乘的其实是十七日的隼号列车。长冈与小出夫妇在十七日的隼号列车上与那女人相遇、拍照、吃饭,然后统一口径对警方说是十八日的事。不,就算不是隼号列车也没关系,只要有单人寝台,其他蓝色列车也可以呀。”

“不,这做法行不通。”

“为什么?”

“首先是服务员的问题。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为此还见了十八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发车的隼号列车上的客务车长,他证实确有此事。”

“他还记得那女人吗?”

“记得。毕竟是引人注目的女人,车长甚至还记得她的穿着——灰色的外套,灰色的裤子、深灰色的针织毛衣……就像从时装杂志彩页中走下来的模特……”

“记得这些又怎样?”

“很可能成为重要的线索。”

“为什么?”

“这稍后再说。车长还说他清楚记得那女人在十九日上午十一点零八分在熊本站下车。”

“嗯。”

“那女人的车票是到终点站西鹿儿岛的,但在中途下了车。”

“车长连乘客中途下车也记得?”

“是啊,因为搭乘单人寝台的乘客都是重要的客人,何况对方还是个美女。”

“原来如此。”

“再说,十七日那天九条千鹤子还去过银座的银马车夜总会上班。我已经取得店方的证词。不仅是十七日,十六日她也上过班。”

“是吗?如此说来合谋作案的理论不成立了。看来还是有两个长相相同女人的可能性大一点。噢,刚才你只说了一半,重要的线索是什么?”

“这个嘛,还是刚才我提到的服装问题。关于那女人所穿的服装,不只隼号列车的服务员,长冈氏和小出老人都在证词中提到,此外从照片上也能看到她的服装。然后,在女人被杀的公寓浴室里,我们看到在置衣篮里和附近放着的内衣裤、灰色外套和灰色裤子,但是毛衣却变成了粉红色。”

“粉红色?”

“是的。原来穿的灰色毛衣不见了。不过,也可能洗澡前穿的就是粉红色毛衣,洗澡时脱掉了,洗完后准备换上灰色毛衣。现在我们还没弄清楚的是,那是搭乘列车前的状态吗……”

“嗯,时间的先后很重要啊。”

“但是,灰色的外套、灰色的裤子配粉红色毛衣,是不是不大协调呢?”

“这个服装搭配的问题嘛……我也不清楚。”

“那以后再慢慢考虑吧。首先还是先把焦点放在有两个长相相同的女人上面,不确定这个问题。我就不能安心。你觉得呢?”

“嗯,就这样吧。”

“那么,就先调查这个被杀的九条千鹤子是不是有孪生姐妹。”

“听说九条千鹤子的老家情况十分复杂,用电话查询不太容易。”

“那就亲自跑一趟吧,怎么样?”

“好啊。”

“你说那女人的老家在哪里?”

“是在越后地区一个叫今川的地方。”

两人起立,走到贴在墙上的日本地图前。但是在地图上找不到今川。吉敷回到办公桌,拿起列车时刻表。翻到最前面的铁路地图页。

“啊,真让人惊讶!这不是去年我去过的地方附近吗……”中村指着地图上的某处,继续说道。“我去的是越后寒川,正好是今川的隔壁,那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实在是不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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