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正午时,柳泽千舟出现了。她斜挎小包,双手分别拎着黑色托特包和纸袋。

“我想着午餐要不要一起吃。”千舟递过纸袋,里面是高档鳗鱼饭。玲斗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鳗鱼饭了。

“要!真开心!”玲斗接过纸袋,欢快地跑向值班室。

玲斗和千舟面对面吃了起来,因为太过美味,玲斗差点热泪盈眶。虽然心里不忍太快吃完,筷子和嘴却怎么都停不下来,一眨眼工夫食盒就见底了。

“不嫌弃的话,吃我的吧。”千舟把还剩大半的鳗鱼饭推给了玲斗。

“真的可以吗……”

“我已经是老奶奶了,吃不了那么多。”

“那我就不客气了!”玲斗将食盒拉到跟前,重新握紧筷子,正要大快朵颐,听到千舟说了一声“筷子”。“嗯?”他不禁抬起头。

“筷子怎么拿的?”千舟冷冷地盯着玲斗的右手,“你的握法很奇怪。”

“哦,这个呀。”玲斗将筷子打开又合上,“偶尔会有人说呢,说我筷子用得灵巧。”

“灵巧?简直不像样。快改过来。”

“啊?我都这么大了,还要改?”

“筷子拿得这么不体面,美千惠不会骂你吗?”

“我妈吗?没有……我不记得她说过我。其实我们都没怎么一起吃过饭,她要出去工作……”

“富美阿姨呢?”

“她对我可好了,怎么会说我呢?”

“真是娇生惯养。”

“娇生惯养?可能吧。”

“不管怎么说,现在马上改过来。”千舟拿起刚才用过的筷子,伸到玲斗面前,“看,照这样学。”

“没必要学吧?拿个筷子而已,也不影响吃饭。”

“举止至关重要。你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要在什么身份的人面前用筷子,是不是?别废话了,赶紧改过来。”千舟催促着,上下晃动筷子。

玲斗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其实他知道正确的握法。

“你看,这不是没问题嘛。”

“可我觉得不舒服。”

“习惯成自然。好好记住,今后要是再拿得那么难看,休想吃到鳗鱼饭。”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只能说一遍。”

“……知道了。”玲斗笨拙地用着筷子吃起饭来。

千舟从挎包里掏出一本黄色封面的手账,打开扫了一眼。“习惯这里的工作了吗?”

玲斗吞下饭,答道:“马马虎虎……就是清扫落叶有点累。”

“我问的不是白天,而是晚上。你已经一个人值夜班值了两个星期了,感觉如何?”

刚来神社的那段时间,玲斗与千舟一起值夜班。玲斗先在一旁观摩千舟如何待客,差不多学会要领之后,变成了千舟看、玲斗做,而他一个人当班大约是从两周前开始的。

“晚上也还好。神楠守护人换了,有些来祈念的访客会感到困惑。我一跟他们说是柳泽女士的亲戚,大家就都理解了。”

“嗯。”

“对了,趁我还没忘……”玲斗打开抽屉,拿出装有香资的信封放到千舟面前,“您收好。”

千舟没有伸手。“这个就由你保管吧。”

“什么?”

“守护神楠有时会有些意想不到的花销,你也需要生活费,就用香资抵吧。”

“我可以随便用吗?”

“可以,但是如果不够,我也不会支援你。”

玲斗迟迟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判断不出这是不是好事,姑且说了一声“知道了”,把信封放回抽屉,继续吃饭,千舟喝起了瓶装日本茶。玲斗忐忑不安,匆匆吃光。“谢谢您的鳗鱼饭。”

千舟没有回应,也未移过视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谢谢您款待的鳗鱼饭。”玲斗重复了一遍。

千舟倏地回过神,眨了眨眼,转过脸来左右看了看,拿起一旁的手账打开,定睛看了一会儿后看向玲斗。“你会用电脑吗?”

“得看是什么软件,要是没用过的,可能得花些时间学。”

千舟拎起地板上的黑色托特包放到桌上,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直以来,记录都是手写,着实不便于管理。做成数据既可以检索,整理起来也便捷。我打算把过去的记录都输入电脑,可平时太忙,完全没有进展。所以我想让你来帮我。”

玲斗将电脑挪近,开机查看。桌面上有一个名为“神楠祈念记录”的文件夹,里面有几个文档,打开其中一个,只见齐刷刷地显示着一长列名单,还记录着到访日期和联系方式。他抬头看了看立在墙边的文件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许多旧文件夹,每本上面都写着“神楠祈念记录”,下面标记着年份,一本文件夹对应一年。“您想要把这些都输入电脑里吗?”

“对。怎么样?”

“敲敲键盘倒是没什么难度,就是——”玲斗再次抬头瞥了一眼文件架,“就是量有点大。”

“这些并不是全部。我家里还保存着更早的记录,有几十年的。这样吧,你先帮我输入最近十年的,我不设期限,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好,我做做看。”玲斗看了一眼电脑屏幕,“那个……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我看过去的记录,发现夜晚祈念的预约时间很集中,大体都是隔两个星期出现一个高峰,而中间这段时间几乎没人预约。”

“的确如此。你知道原因吗?”

“我有一个猜想。”

“说来听听。”

“会不会是和月亮有关?昨天夜里佐治先生来祈念的时候,望着月亮说有很好的预感。昨夜恰好是满月。我查过记录,发现每月的预约都集中在满月前后那几天,佐治先生每次来都是这段时间。”

“你总算有点开窍了。”千舟看着玲斗,眼神中似乎带着试探,“但一个月只有一次满月,而你刚刚说每隔两周就会迎来一个预约高峰,前后矛盾了。”

“您说得对。我又查了另一个预约高峰时间与月亮的关系,终于弄清楚了。那是在看不到月亮的新月夜。我是不是猜对了?”

千舟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新月夜和满月夜最适合祈念,访客们都清楚这一点,所以集中在这两天预约。”

“最适合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祈念会产生效力。”

“是指许下的愿望会成真?”

千舟稍作停顿后点头说道:“可以这样认为。”

玲斗双臂环抱,犹豫片刻。“访客们是发自内心相信吗?我是说……他们真的相信只要向神楠祈念,愿望就能实现?”

千舟挺直后背,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听你的语气,是不相信?”

玲斗稍作思索,考虑应当如何回答。思来想去,他觉得无须回答得模棱两可。“老实说,我不相信。怎么说呢,感觉有点迷信,挺可疑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就算叫神树,说到底也就是棵长得粗一点的树嘛。对着树许愿,愿望就能实现?这种事根本说不通。”玲斗明显感觉到千舟的表情阴沉起来,但他依然说了下去,“信则有,不信则无。到了新年,我也会去参拜,往香资箱里扔硬币,合掌许愿。要说许了愿就能成真,我完全不相信。可这些来向神楠祈念的人,给我的感觉和一般许愿的人完全不同,不知该说是虔诚还是走火入魔,总之一个个都庄重得可怕。我是负责引导的,这些话本不该说,可我真的会时不时地感到这些人有点不妙,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才想向您求证,他们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相信神楠。”

千舟靠在椅背上,抬起视线,表情恢复了平和,但依然目光如炬。玲斗觉得她似乎要下定某种决心,但仍有些犹豫。良久,她看向玲斗。“你知道为什么是两次吗?”

“两次……”

“每个月向神楠祈念的次数。你也察觉了,祈念会在新月夜和满月夜进行。你知道这两次有什么不同吗?”

“不知道。难道有什么区别吗?”玲斗摇头。

“有。”

“不都是在晚上向神楠许愿吗?”

“并不是那么简单。”

“那他们在干什么?”

千舟挺了挺胸,鼻尖向上一扬,说道:“祈念。”

玲斗耸起的双肩瞬间像泄了气般垂了下来。“所以,我想问到底什么是祈念,需要做什么。”

“我再解释也是徒劳,现在你一定不会相信,但只要一直守护神楠,总有一天会明白。今天就到这里吧。”千舟站起身,准备将手账收回包中,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手在半空停了一瞬后再次打开手账。“今晚也有访客来祈念吧?”

“是的,访客是……”玲斗从文件架上抽出最新的文件夹,确认预约表,“大场壮贵。”

“大场家和柳泽家是世交。你听说过‘匠屋本铺’这家日式点心企业吗?”

“好像听说过,招牌点心是……奶油铜锣烧?”

“经营那家企业的就是大场家。”

“这样啊。”

“大约三个月前,担任最高负责人的会长去世了。会长生前每年都会来祈念几次,说是想找回曾经的自己。今晚的访客是他的家人,千万不可慢待。”

“好的,我一定尽力……”

千舟盯着玲斗,目光稍显冰冷,神色中透着怀疑,似乎并不确定是否可以交给他,但还是把手账装回挎包,说了声“拜托”,准备离开。

“他会哼歌吗?”

快要走到门口的千舟顿时停下了脚步。“哼歌?什么意思?”

“昨天从神楠里传出奇怪的哼歌声,我以为祈念时都要哼……”

“你!”千舟转过身追问道,“你偷看访客祈念了?”

“不,呃……事出有因……”

“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吧?访客祈念时,绝不允许其他人靠近神楠,你也不能。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没忘,我都记得。真的是事出有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快说!”

“因为……”玲斗险些说出优美的事,赶忙将话咽了回去。立刻说清楚显然能取得谅解,可他担心千舟了解情况后会不让他再帮助优美。“当时,我看到一个人影。”玲斗思考片刻后答道,“佐治先生祈念时,有个人影往神楠的方向走。我认为必须要去阻止,才慌忙跑过去。”

“然后呢?”千舟的语气略带怀疑。

“谁、谁也没看到。”玲斗舔了舔嘴唇,“我想那个人影会不会跑到了树洞里,就张望了一眼,可里面只有佐治先生一人。或许是我出现幻觉了。就是那时,我听到佐治先生在哼歌,所以有点好奇。”

“你确定佐治先生没发现你吧?”

“应该不会,后来我就悄无声息地溜回来了。”

千舟稍稍松了口气。“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不是编了个无中生有的谎话吧?不会是太好奇了,忍不住想看看祈念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绝对没有!”玲斗拼命摆手。

千舟以锐利的目光直视玲斗,眼中的怀疑丝毫未减,但还是点了点头,看表情似乎并不打算进一步盘问。“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今后你一定要小心。这份工作诚信第一,要是有访客举报你在祈念的时候偷窥,你就没有资格做神楠守护人了。到时不光我难办,你也不好过。别忘了,为了把你从警察局里弄出来,我可是花了不少钱,到时候那笔钱你就不得不还了。”

“我知道,我没忘。”玲斗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

“眼睛产生幻觉是因为你没有集中精力守护神楠吧?是不是玩游戏玩得太兴奋了?”千舟指了指玲斗身边的手机。

“哎呀……被您说中了。”玲斗挠挠头。虽说与事实不符,但如果能让千舟相信,倒也乐得轻松解决。

“简直不可救药。”千舟难掩失望,撇了撇嘴,再次叮嘱道,“真的交给你了啊。”

“好的。那个……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要说祈念,而不是祈祷或许愿呢?”

“不合你意吗?”

“不,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词。如果没有特殊含义,倒也无所谓……”

“有特殊含义。”千舟当即答道,“只不过我现在不说更好。如果你能自己找到答案,就再好不过了。”

“哦……”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工作。”千舟留下这句话,离开了值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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