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的稻秆
一到星期六,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相当得浮躁。更何况从明天起就是黄金周的连假,也难怪连平常认真乖巧的学生们也坐不住。
第一、二堂课时,只是比平常吵杂而已,但是到了最后一堂班会的时间,已演变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大家的心早飞到了学校外面,交头接耳地聊个不停,甚至有人开始乱丢纸团。而导师“哈巴狗”犬饲则无视此一乱象,完全坐视不管。
被选出来当主席与副主席的学生,也知道这是本班的班会文化,在一片嘈杂声中,严肃认真地进行会议。
秀一没有加入这混乱的吵闹局面,但对于班会的内容(或者应该说是无内容)也毫不关心。他半闭着眼睛,宛如石膏像般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
纪子好几次从隔壁座位向秀一搭话,但秀一心不在焉,一次也没理她。一肚子火的纪子,把切碎的橡皮擦屑往他身上丢。秀一头部被命中时,心里也嘀咕了一下,但也没有认真地回应。
冗长又无聊的时间终于结束时,全班同学齐声欢呼。除了刚好当班扫除的倒霉同学外,其余的人像海水退潮般纷纷离开教室。
“喂!你是怎么回事啊?”纪子露骨地表现出她的不满,追问着秀一。
“什么?”
“你还什么!昨天一下课就跑掉了,今天也是发了一整天的呆。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没有啊。”
秀一像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啊,对了。今天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我有事。”
“是噢……”纪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下一瞬间眼神又立刻闪闪发光。
“那今天就算了。不过黄金周里哪天有空的话,再去新的……”
“抱歉。”秀一打断她的话。
“我有事要办,这次的连假都没空。”
“是吗?”
“对。”
纪子看起来想再继续追问,但秀一并不给她机会。离开教室时,秀一看到纪子的脸上露出相当寂寞的表情。
天空晴朗无云。骑着变速车行走在134号车道时,强烈的日照,晒得脖子发烫。海面则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和平时毫无二致的返家情景,唯一不同的是秀一现在骑车的速度。他从头到尾一直维持着全力奔驰时的七八成速度,中途并用手表测了时间。出门上学时也就算了,下课回家时从没骑得这么快过。
回到位于鹄沼的自家时,秀一看了看手表,从学校回到家总共花了十六分四十三秒,和目标时间还差上一分钟。果然回程上坡多的关系使速度减慢,另外被红绿灯给耽搁的时间也挺不值得。不过,自己还相当有体力,在直线的路上应该可以再冲快一点。没关系,反正还有练习的时间。
玄关里没有曾根那双不合脚的鞋子,果然他今天也出差工作去了。
曾根到七月底的行程预定,已详细地打进电脑的计划表中。
秀一用“自行车赛车”的关键字在网路上检索,找到了“南关东自行车竞技会”的网页。网页上刊载着上半期的比赛日程,四月三十日到五月五日的比赛预定在平塚赛车场举行。
曾根参赌自行车赛一事,早在秀一的预料之中。沉迷于赌博的男人,会在周末固定三天每天一大早就出门,那他的去处除了公营赌博场外也不做他想。秀一对自行车相当有兴趣,所以对于赌博赛车也具备相当的知识。
换好衣服后,三人一起共进午餐。秀一难过地无法直视母亲的脸。但如果态度太不自然,被母亲觉察出来反而糟糕,于是他比平常花更多时间来嘲弄遥香,两个人逗来逗去,好不容易把时间带了过去。
午餐结束后,秀一总算松了口气。原本家人团聚的温馨时间,现在却一心期盼它赶快结束。
当接下来要做的事全部完成时,一切又将再度回到从前。现在自己只能怀着这样的信念坚持下去才行。
秀一去了车库启动第二台电脑,他输入了密码,将计划表叫出来。连接网路的主电脑被骇客侵入的可能性并非为零,所以第二台电脑才特意将LAN拿掉,让它回到独立的系统,连中央处理器也是旧型的。
秀一确认过今天计划表上该做的工作后,关掉了电脑。
他回到主屋自己的房间里,换上不起眼的白衬衫和裤子。为求谨慎,还戴上了一顶蓝色的运动帽。在一个尼龙材质的大体育袋里,塞进以前买的西装、黑色的休闲鞋、衬衫、领带、腰带、太阳眼镜以及钱包后,便离家外出。
他搭乘江之电坐到终点站藤泽。离开车站的二楼后直接走过天桥,便能换搭小田急线或JR。走在天桥的途中时,秀一先去找了横滨银行藤泽分行的提款机,提出目前计划所需要的现金。等他换搭小田急线抵达新宿时,已经二点半了。
和上回一样,秀一从新宿车站的西口离开,走到新宿中央大楼的地下厕所。由于这附近全是办公大楼,所以在星期六的今天,往来的人比上次少很多。
他换上西装,将头发分成三七分并以慕丝定型,再戴上浅褐色的太阳眼镜后离开了厕所。大概是第二次的关系吧,心脏的鼓动也没上次那么快了。
穿过铁路桥下之后,秀一走向歌舞伎町,来到了开设私人信箱的大楼里。他下了电梯之后,径自打开铁门走了进去。定契约时的那个男人,从里头探出头来观察,照了面后,又立刻缩回去。
秀一把钥匙插进去,转开箱子的门。里头放着一个茶色附缓冲泡棉的包裹。没有寄出者的姓名。
秀一对“K's Convenience Pharmacy”这个网页一直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万一钱被骗了,也做好了自认倒霉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拿到这个包裹,实在令他惊喜万分。
他确认过收信人的名字为松岗四郎后,便将包裹放进体育袋,离开这个地方。
顺利拿到药水这件事,使他的士气振奋了不少。有这么多的量,那另一个计划搞不好也能顺利地进行。
首先他去了纪伊国屋书店本店,寻找法医学的相关书籍。书上多刊载写实的尸体照片,秀一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挑了几本书买下后,又前往纪伊国屋的南口店。两店的距离比想象中还远,花了他不少时间。
将购入的书放在寄物柜后,秀一搭乘都营新宿线,前往神保町。
一边逛着三省堂及书泉广场等书店,又仔细地看过书本的内容,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飞逝而过。原本预定八重洲及涉谷、池袋也走上一趟的,但看来今天只好死心了。
秀一回到了新宿,换回原来的衣服,把书从寄物柜拿出来。再加进在神田买的书,整个体育袋已重到快让手脱臼了。由于他不想留下购买法医学书的纪录,所以不能委托宅急便运送。
秀一好不容易赶在晚饭时间前回到家。进屋里时,戴着帽子遮住用慕丝固定的发型,也和上回的手法相同。
连假的第一天,持续着昨日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是秀一却整天关在车库中足不出户。
要在短时内思考、决定的事堆得跟山一样高,实在没时间闲荡玩乐。这回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今天一早,秀一便继续昨晚的功课,埋首苦读刚买回来的法医学书。全部十一册,合计四万元以上的大失血。大部分的书都相当厚,秀一在觉得重要之处贴上标签,边做笔记,边一页页仔细地翻看。包括午餐时间在内,正好过了七个钟头时,秀一的眼睛已相当疲劳,也失去了耐性和毅力坚持下去。而读完的部分约占了全部的三分之二。
不过辛苦了半天也有所收获,对于法医学用何种方法来锁定犯人的方法论,秀一已颇有心得。如果这是期中考试范围,应该能考个高分吧!但是在这个阶段,关键的计划还完全未成形,现在学到的知识不过是为了孕育计策的基础而已。
秀一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
在思考“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时,必须同时进行自曾根魔掌下保护母亲的计划。在事情告一段落前,不能让母亲继续当曾根的饵食下去。好在为了保护遥香而想出的计划,可以移花接木直接拿来利用。
法医学读累了,正好也想喘口气,那干脆先来进行这个计划吧!
秀一把不能见光的东西全藏在电脑的空壳里。把盖子打开后,他拿出1.8公升盒装的烧酌、寄达私人信箱的包裹,以及微脏的针筒。
装烧酎的盒子比牛奶盒还坚固得多,而且盒外还附着一层透明的塑胶膜。此外,酒盒上还有一个盖着塑胶盖的开口。
秀一首先观察整个盒子的构造,看看该从哪里注射药水进去。
不能让烧酎自洞里漏出来,所以必须打在较高的位置。最后,他决定在最不显眼的三角形凹槽底部打洞。
拆开包裹后,里头放着装着药水的容器。容器是塑胶材质,做成了瓶子的形状,旁边还附着刻度。
秀一透过来历不明的网站,所订购的是叫做氨基氰液的一种药物。
氨基氰液是抗酒剂,是用来治疗酒精中毒症状的药物,具有排除乙醛脱水酵素的作用。
秀一在《化学Ⅰ》学过,进入人体内的酒精分解,必须经过二阶段的氧化作用来完成。
C2H5OH(酒精)→ Ch3CHO(乙醛)→ Ch3COOH(醋酸)
如果乙醛无法完全的被分解,那将会引起如宿醉般的激烈症状,亦即脸色潮红、恶心、呕吐、头部剧烈疼痛、极度的心悸亢进、呼吸困难、及血压降低等症状的发生。
也就是使患者体验到因饮酒而引起的极度痛苦后,本人便会如条件反射般将饮酒的习惯自动戒除。
用量是一天一回,5cc至10cc为止。秀一拿起注射器要吸取药水时,突然犹豫了起来。谁能保证这瓶里装的药水真的是氨基氰液。他来历可疑,搞不好只是蒸馏水而已,或者也有可能掺混着致命的毒药。
秀一笑了出来。就算是假货,也没什么关系吧!
如果里头掺有氰酸化合物等毒药而毒死了曾根,那也有借口说自己坚信它是氨基氰液,才会拿给曾根服用。虽然自己也不可能完全脱罪,但杀人者是将药送来的“K”某人,而不是自己。
如果它是真正的氨基氰液,那么有二成的服用者可能会产生药疹。也因此以前有人会将药水偷偷混在味噌汤中,让酒精中毒患者服下。不过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做了。
这个针筒时秀一在小学时,用来采集昆虫的道具。以前曾装着不明的红色药水,在几秒内毒杀掉狂乱抵抗的蝉或蝗虫。注射器的针筒只有用水随便冲洗一下,里头搞不好还残余着对人体有毒害的物质。
管他的。反正现在也没必要去担心曾根的健康问题了。
如果一天喝掉1.8公升的烧酌,那加入10cc就应该够了。不过考虑到曾根是个大酒桶,对宿醉的抵抗力可能颇强,再加上他的身材格外壮硕高大,因此秀一决定注入20cc。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防止塑胶膜的洞破得太大,一边将针的尖端刺穿经过涂胶处理的厚纸板,然后推着针筒的活塞将药水注射进去。接下来他摇了摇酒盒,让药水均匀混掺在酒里,而烧酌也没有从针孔漏出来。
现在只要等到曾根和母亲可能独处的前一天晚上,让他喝下这盒处理过的烧酎,那他应该就会老老实实的躺下了。
氨基氰液的量相当多,因此这个作战可以看情形重复实施许多次。秀一将它命名为“戒酒作战”。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秀一继续研读法医学书籍,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午夜零时左右,他把书合上,心想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
他喝了两杯当作睡前酒的波本后,回到了主屋。走上了二楼,首先去确认曾根回来了没。不用将耳朵靠近门板,便可听到如猪叫般的轰天鼾声。
秀一回到房间倒在床上,但神经依然处于亢奋状态,无法入眠。
于是他选择最简单的入眠仪式——自慰,来帮助自己成眠。而性幻想的对象就锁定身边惟一想得到的女性——纪子。在想象中,他让纪子做了各种如果本人知道绝对会勃然大怒的行为。但是如果想得太变态,见面时反而会尴尬,所以他也尽量适可而止。
在最关键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遥香突然出现来坏他的好事。接着曾根和母亲的事也横过他的脑中,于是他紧急叫停。
虽然心情上并不愉快,但身体倒获得了尚可的舒畅感。结束时,从四肢的末端涌起一股倦怠感来。用过的卫生纸则慎重地用塑胶袋和纸袋包上两层后,丢进了垃圾桶。
秀一翻身趴着睡,不久之后便进入沉沉的梦乡之中。
隔天五月三号,天气微阴。秀一吃过早饭后,立刻骑着自行车出门。正当机械式的反复踩着踏板动作时,或许是促进了全身的血液循环,脑中常会有不错的主意浮现。而且老是闭关在车库里的话,母亲和遥香也许会担心起他的状况。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出远门。顶多只跑跑通学时的路线,或是从由比滨经过木座海岸进入逗子市逛逛。
真的想骑车散心时,他会选择行走在同样朝着逗子方向的山侧道路,经过传说有幽灵出没的隧道后,骑向山间小路,在绿意盎然的池子弹药库旧迹休憩一会后,再打道回府。这是他相当喜欢的一条路线。
变速车轻快地飞驰在清晨凉爽的空气之中。
“强制终结”曾根的重要计划,到现在还理不出头绪。昨天一整天吸收了过量的法医学知识,结果无法消化,反而使脑子陷入一片混乱。
不过,像这样有节奏的边踩着踏板边思考时,问题点也很自然地被整理归纳出来。
这个原则,他在想象中早已检讨过好几次了。
要杀害曾根的话,一定要在家里。杀死一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人,可说是易如反掌。但要在外头收拾他的话,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是前者最大的问题卡在尸体的处理上。要把一具那么庞大的躯体从家里搬到外面,又不被人发现的机率几近于零。若说要能瞒过母亲和遥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分尸处理掉,听起来也毫无真实性可言。
也就是说,曾根的尸体会在家中被发现。这样的话,那它绝对不能成为杀人事件,一定得被误认为病死或意外死亡才行。
而二选一的话,当然是病死较为理想。意外死亡的话,警察会做现场勘查,人为设计的痕迹自然有可能被查出来。而曾根罹患酒精性肝炎,连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他健康状态恶劣。如果他突然死亡的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可疑吧。
总之结论呢,就是必须找出在“强制终结”曾根的生命时,能不在尸体上留下痕迹、作风大胆且天衣无缝的方法来才行。
但是死因不明的遗体,法医或警医必定会解剖验尸。一个外行人真的有办法欺瞒专家的职业眼光吗?
突然秀一脑中浮现出几段法医学书上的记述。有几个做法看来似乎可行,在这里头一定有一个是正确解答。
搞不好可以成功……。
开始认真检讨杀人方法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能具体实现的可能性。
进入逗子市之后,已经穿越两个隧道,来到了TBS披露山庭园的集体住宅区。秀一在这里回转走远路回去。
回到家后,秀一以超快的速度冲完了澡。连擦干身体也嫌麻烦,把浴巾挂在脖子上,只穿着一件衬裤,把要换穿的衣服夹在腋下,就直接回到了车库。
在二楼擦身而过的遥香喊着:“哥哥!不要只穿这样在家里乱晃!”但秀一也没空理她。
他就这样半裸着翻看法医学书,重新阅读着贴着标签纸的地方。
秀一注意到的是“窒息”这一章。
“用绳状物勒住人体的脖子,也就是所谓的‘绞杀’,通常会在脖子的皮肤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是如果使用如睡衣外袍绑带般宽大又柔软的凶器,有时即使不留下明显的条状痕,也能将对方成功杀害。”
“不使用绳子而以徒手施压,使人窒息而亡的手法是‘扼杀’。若以较弱的力道长时间压迫,不会在颈部皮肤留下明显的痕迹。以此手法杀害成功的例子也存在着。”
……有趣是有趣。但是这两种手法除了欠缺绝对成功的确实性外,司法解剖若连肌肉内部的出血情况也调查的话,那被发觉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鼻子和口部同时被遮住,也就是所谓的‘鼻口闭锁’,通常不会在人体上留下像绞杀或扼杀般明显的痕迹。”
对新生儿通常是使用湿纸覆盖其脸部,而成人的话一半则多使用垫子。不过尽管对方烂醉如泥,用这个方法真的能杀死曾根吗?而且,与心脏麻痹等突发性死亡的例子相较,窒息死亡有其特征存在。
“突发性窒息的情况发生时,由于缺乏氧气,全身的血流量会激增,造成内脏淤血。因突发性心脏病而死亡的情形,也会在内脏造成淤血,但这是因为静脉血无法回流至心脏,所以淤血多见于内脏的静脉系部分。”
秀一并非完全理解了这一段的说明。但总而言之,以法医学的知识来判断的话,两者的不同还是能区别出来。
继续寻找不留痕迹的死亡例时,秀一注意到“反射作用”这个项目。
“颜面接触到冷水时,借由三叉神经的传导,有可能引起咽下运动及呼吸停止等情形发生→艾贝克反射”
“对眼球施加压力时,会刺激到三叉神经—迷走神经,而造成慢脉的发生,偶尔会引发心脏停止→阿休拿反射”
“用力屏住呼吸时,有可能造成循环障碍,甚至意识消失的情形发生→威尔沙反射”
“用力打击腹部时,迷走神经的兴奋会传达至心脏,而引发慢脉或心脏停止的情形发生→葛洛兹反射”
“吞下大块的东西时,会刺激到上喉头神经,引起迷走神经的兴奋,有可能造成慢脉或是心脏停止,导致死亡的发生→上喉头神经反射”
这种反射情况,似乎也会在采取扼杀等手段的情况下出现。
“因颈动脉洞被压迫而刺激到迷走神经时,有可能引发血压过低、慢脉、心脏停止等情形发生→海伦古颈动脉洞反射”
由这些“反射作用”而造成死亡的情形发生时,遗体上并不会出现急性窒息的特征,因此可以瞒过法医及警医的检验。但这里的问题在于,如何找到可以不靠偶发,而能确实引起“反射作用”的方法。
窒息一章的最后,有一篇像是报纸专栏的文章,介绍了十九世纪著名的连续杀人犯。
“英国的威廉·巴克和他的同伙威廉·海尔,知道当时的医学院欠缺解剖用的尸体,所以尸体的行情看涨,于是两人便企划了连续杀人的犯罪。他们将住宿在他们旅馆的旅客,一个接一个的杀害。巴克他们所使用的杀害手法十分奇特。他们骑坐在烂醉如泥的牺牲者胸口上,压迫其胸腔,同时进行鼻口闭锁。这个杀人手法以巴克之名命名为Burking。被害者的状态与被活埋在土砂里的情形相同,胸腔无法扩张,呼气状态遭到固定,因此静脉血无法回流至心脏,使循环发生障碍导致死亡。而这些牺牲者的遗体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被杀害的痕迹。”
……了不起。搞不好这是最理想的做法也说不定。
刚好英和词典放在旁边,一查,便找到了“burke”这个动词。意义是“使窒息、绞杀”。盎格鲁撒克逊这个民族的历史上,连续杀人犯辈出,可以成为新动词的杀人者,必定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但是仔细一想,要将这个手法直接套用在曾根身上,似乎不容易。
第一,使用这个方法的技巧要相当纯熟才行。巴克一定也是杀害了好几个人之后,才创出自己独特的“手法”。
再者,即使牺牲者醉得不省人事,要使用这个手法,那加害者的体格也必须强过对方才行吧?感到呼吸困难时,曾根当然会立刻醒过来反抗。到时要完全压制住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以这个手法能成功的犯下连续杀人案,也是因为当时是十九世纪的关系吧?以现代进步的法医学,还看不穿这种单纯的杀人伎俩,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又碰了一次壁。现在时间已是正午左右。
明明是连假期间,但午餐用餐时,一家三口全到齐了。这么难得的假期,遥香其实应该出去走走,但她看来似乎不想出门。恐怕是和家人分开、独自一人这件事,会使她感到不安吧!
午餐的菜色是意大利面和生菜沙拉。面的酱汁是市贩的罐头加上红葡萄酒炖煮成的,而面的咬劲也恰到好处,难得的美食引得秀一食欲大开。整个上午他都在用脑,因此需要能供给能源的葡萄糖,而能快速提供的葡萄糖的食物则以碳水化合物为冠。
用完餐后,遥香想找人玩似的靠了过来,不过秀一在被她逮住前便溜回了车库。
最近读法医学的书读到生厌,于是秀一想换换口味,来做些学校的功课。这个月十八号开始期中考。要是成绩突然掉下来的话,必然会受到老师及同学们的注意,搞不好会怀疑起自己最近的行动也说不定。虽然时间紧迫,但最低限度的考试准备至少要做好。
秀一读起《新国语Ⅱ》出题范围内的中岛敦的《山月记》。文章是明显的汉文风格,但又有着其人独特的韵律与特色存在,第一次接触到他的文章时,秀一便为其所吸引。
故事相当简单。陇西的李征为才华洋溢的秀才,年纪轻轻便通过科举考试,被任命为江南地方的副长官。但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希望能以诗人的身份名流千古,可是诗才却不为世间所赏识。懊恼之余,某一天他在半夜中从睡床爬了起来,尖声怪叫着难以理解的话语冲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翌年,李征的友人袁惨,在赴任地的途中正好经过这附近时,突然遭到食人虎的攻击。但是老虎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害袁惨,翻身躲进草堆之中。在听到老虎用人语低声说着“好险,好险”时,袁惨立刻知道他就是李征。
于是李征边对着袁惨娓娓道出自己变成老虎的经过,以及现在的心境。
“约一年多前,我出外旅行来到汝水河畔过夜时,从睡梦中突然醒来,听到窗外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应声出外一看,发现声音来自黑暗之中,频频呼唤着我。于是我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追寻那声音的来源,当我全神贯注于追逐之际,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山林之中,而且开始用双手着地奔跑。我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力量,轻快地飞越过岩石。突然我注意到手指跟手肘长满了毛。等到天色稍亮时,来到河边一看,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老虎。一开始我不敢相信眼里所看到的一切,接着便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因为之前也有过几次想这样的经验,那就是在梦中的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正在作梦。但当现实逼得我非承认这不是一场梦时,我茫然不知所措。于是我害怕了,这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深深地畏惧。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世界并非人类的智慧所能理解。当不合常理的事强加在我们身上时,也只有顺从地接受,不明就里的生存下去,是我们的定数吧。当时我只想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是当一只兔子跑过我的眼前时,我心中身为人的一部分突然消失了。等我回过神时,兔血沾满了嘴角,兔毛则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这是我变为老虎后的第一次经验。在那之后到今天为止,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忍卒睹。但是一天之中我必定会有几个小时会恢复人性,在那时,我便能使用人语,也能思考,也能背诵经书中的章句。但是以人类的心,来看我所做过的残虐行为,回顾我一生的命运,简直是最悲惨、最冷酷,也是最令人痛恨的一件事。不过随着日子的流逝,我恢复人性的时间也逐渐缩短。以前我一直觉得为什么我会变成老虎,但是最近我突然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以前是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像古老宫殿的柱石,随着岁月的推移而逐渐为沙石所埋没一般,再过一阵子,我的人心也会在惯于为兽后消失无踪吧。到了最后我会将自己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成为一匹老虎狂奔于山林,即使像今天一样在此地见到了你,也认不出是旧识,将你撕裂吞食,也不会感到丝毫的悔恨……”
秀一将视线转开。之前还相当喜欢的文章,现在却让他相当不愉快。不,与其说是不愉快,还不如说是令他感到不寒而栗。秀一丧失了继续读下去的欲望,他盖上《新国语Ⅱ》的课本,把它推得远远的。
他把咖啡滤纸放在马克杯上,倒进热水瓶的热水。明知时间不该浪费,但也不想回头去念法医学的书。
他想从书包里拿出数学的问题集时,才记起书放在主屋的房间里。懒得多跑一趟,于是秀一干脆拿出了《物理ⅠB》的参考书。要将混乱的心情复原,理科的教材是最佳选择。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他想暂时逃避到井然有序的逻辑世界里。
物理的期中考范围是“运动与力学”。在力学的问题中,直线运动的法则最为单纯明确,不容许模棱两可的解释存在这一点,是秀一欣赏的地方。
他把摊开的教科书放在桌边,转身去追加咖啡的热水时,失去平衡的参考书掉了下来。
秀一要将它捡起来时,书后半的部分掀了开来,以粗体字打印的公式映入他的眼里。
“Q=IVt”
他原本打算翻回原来的页数,但不知为什么很在意公式的意义,于是他看了下说明文。
“电流通过导体时,会产生热,称之为焦耳热。导体两端的电位差为V(v,伏特),要是通过1(c,库伦)的电荷,V焦耳的能量就会以热运动能量的形式将能量传给电离子。I(A,安培)的电流,在t秒间的电流量是It(c,库伦)。因此,它产生的热量,也就是焦耳热Q,可以用Q=IVt的公式表示。”
电流……。
秀一以机械式的动作,将砂糖和奶精加入咖啡里,然后以汤匙搅拌。
电流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能量。在英语中不称为“electric Power”,而多单以“Power”称之。
如果不是使用如球棒揍人般单纯的力学原理,而是利用更诡异的力学变化的话……。
秀一差点把凑到嘴边的咖啡给撒了出来,他记得他看过那样的记述。
他把在桌上堆成山的法医学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把贴着标签纸的地方重读一遍。
有了!就写在第六本书的“感电”章里。
“……感电致死时,必会有电流的入口及出口的存在。也就是说尸体上会留下二处后书将提及的电流斑。不过,如果是家用电的代表——交流电的话,由于正极与负极在短瞬间不断交替,所以无需区别哪一个是入口,哪一个是出口。”
一股如颤抖般的兴奋,从肚子的底部涌了上来。这不是快接近正确解答了吗?就像是尝试过好几种方式才把难解的数学题目解开始的心情一样,秀一灵敏的嗅觉,正这么告诉着他。
“人类身体内部的电阻,在遇上高压电的时候,顶多只有100欧姆,因此可以说人类对电流毫无抵抗能力。但是幸好皮肤的电阻值相当大,人体也因此获得保护。皮肤的电阻值,因身体的部位、皮肤的角化程度、湿气、电流端子的接触面积、时间、电压等等的不同,数值也会有所差异,但一般值约在4万欧姆至10万欧姆之间。”
光看这数字也不难想象皮肤对电流的抵抗有多强。能不能克服这一点,也许就是决定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
“电流最致命的伤害,就是对心脏的影响。流过人体内的电流通路若经过心脏时,死亡的危险性最高。像是从左手通到左脚,或是流贯两手之间的情形,都相当危险。”
原来如此,目标就是曾根的心脏了。
“那么,为什么电流直击心脏会造成致命的危险呢?并不是想一般人所想的,心脏会在一瞬间麻痹停止跳动,而是因为电流会引发‘心室细动’的现象。心脏是由一条条的心筋纤维所组成,它的动作是由洞房结节(右心房与上大动脉间的特殊心筋)所发出的周期性电流来控制,使心筋纤维全体的拍动能同步统一。但是,若有比这股周期性电流还要强的电流通过时,节奏会被搅乱,心筋纤维会陷入各自收缩的状态,使心脏的机能遭到破坏,这便是‘心室细动’。这个状态若持续五秒到十秒,意识便会消失,若持续十秒以上,呼吸也会跟着停止。”
接下来,书上又仔细说明在死亡前的末期呼吸期,所产生的Adams Stokes症候群的症状。
若持续一、两分钟都没有呼吸,那在人体内的另一个呼吸中枢便会开始活动,这称为末期呼吸,又别名为喘息呼吸或下颚呼吸,就是使下颚突出吸气,犹如喘气般的呼吸状态。
光是想象,全身便起了鸡皮疙瘩。秀一赶紧看完这一段,翻到下页去。于是他又发现两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电流通过生物体内后,通常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因此即使解剖遗体,也无法断定死因是由电流所引起的。”
这便是秀一所苦苦追寻的情报。只要能顺利地使用电流阻碍心脏的机能,且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完全杀人的目标也能达成了。
“即使同样是电流,交流电的危险性远较直流电来的高。以直流电而言,若通过心脏的电流超过200毫安培,便极可能引起‘心室细动’的现象。但交流电只要100毫安培,便已达危险值。另外,虽然是偶发现象,商用频率50赫兹到60赫兹之间的频率,极容易刺激到心筋纤维的活动,这一点也必须加以留意。”
也就是说,家用电为人为引发的心室细动现象,提供了绝佳的理想环境。秀一由衷地感谢日本的电力公司。
不过要克服皮肤强大的电阻,并成功地对心脏通电,只有100伏特的电力似乎稍显不足。还是买个变压器,将电流至少提升到200伏特较为保险吧!要使用变压器改变电流这一点,也适合利用家用的交流电,因为如电池之类的直流电无法变压。
看来要“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已无任何障碍存在了。但下一段的说明却对秀一雀跃的心情泼了个冷水。
“电流虽然不会在生物体内留下明显的特征,但电流所产生的热能,却会留下成为电流斑的特有痕迹。它通常位于电流端子所直接接触的皮肤部位,因为皮肤的电阻极大,导致高热的产生,而留下了特殊形状的灼伤伤痕。”
同页并刊登了典型的电流斑照片。凹下的中央部位呈现烧焦般的黑褐色,而四周隆起的部分则呈现如陶器般的青白色。
尸体上要是留下这样的痕迹,大概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感电致死的。
当然电流斑并不是绝对会产生的。比如说,接触皮肤的端子面积大、相对使电流量的单位面积变小时,或者是涂抹盐水减低皮肤的电阻等情况,即使是感电而死也不会留下清晰的电流斑。
总之,问题点已经相当清楚了。
不让电流斑产生便是制胜的关键。只要能穿越皮肤这巨大的电阻障碍,做出电流的入口及出口,便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成功的引发心室细动,然后除掉曾根这个祸害。
也许这是谁也无法完成的拼图也说不定。但秀一相信在那之中一定会有解答存在。
方法已大致决定了。“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秀一命名为“电击作战”。
秀一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睡得并不舒服,总觉得整晚一直在作噩梦。即使醒过来,也觉得现实仍是昨夜噩梦的延续。他看了一下枕头旁的闹钟,上午九点三十三分,但房里依然相当昏暗。他站了起来拉开窗帘,烦闷的雨啪嗒啪嗒地打在庭院里。
他慢慢地刷着牙,将昨晚订立的计划,在脑中不断反复。虽然不让电流斑产生的通路还没确定,但其他部分的具体计划已渐渐成形。
母亲大概以为秀一念书念到很晚吧,她将一人分的早餐盖上保鲜膜,放在餐桌上留给他。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洗衣服。
喝掉冷冷的牛奶和红茶,吃掉土司夹火腿及生菜沙拉的早点后,秀一把杯盘拿到流理台,然后走到起居室拨了电话。
“盖茨”立刻接起他的行动电话,从背后吵杂的声音来判断,他现在人应该在外面。
“我要订货。”秀一立刻切入正题。“盖茨”大概在电话的那一侧露出了满脸微笑吧!
“你要什么?101还没进货哦!”
“我要烧酎。有‘百年孤独’吗?”
“盖茨”似乎吃了一惊。“烧酎?你不是只喝波本吗?为什么?”
“不可以吗?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嗜好也会跟着改变吧。”
“我知道了。不过‘百年孤独’可是很难拿到手的哦,你知道吗?”
“没有吗?”
“不,其实我有。”“盖茨”窃笑的模样,再度浮现在秀一眼前。
“不过,这东西可相当抢手。好几个客户一直在催货,但是数量不够,我们正在烦到底该先给哪一边哪!”
“多少钱?”
“这一瓶不能单独采购的。你大概不晓得,它必须和其他行情不好的烧酎一起搭配贩卖……”
“我在问你多少钱?”
“盖茨”考虑了一会后,开价“六千元”。秀一昨天在网路上查过它的交易价,从二千五百元到七千元都有。不过和它的定价相比,不管哪个价位都是暴利。
交涉了一会后,以四千五百元成交。“盖茨”对商品凭空消失所用的借口是,自己在看店的时候,有个难缠的客人说他非买到手不可,他无法拒绝,不得已才把酒给卖了。
I.W.HARPER101也是用同样的手法弄到的,但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秀一心想搞不好哪天“盖茨”会被逮到。不过,反正这也是他的问题,跟自己无关。
“百年孤独”是为了要确保让曾根醉得不省人事的一个饵。此外还需要另一个饵搭配,使他抵挡不住饮酒的诱惑。
秀一拿了把尼龙伞出门,目的地是镰仓的高级食材店。
天候恶劣的时候,如果要搭江之电通学,就得和沿线的三个高中,镰仓高中、七里滨高中、以及由比滨高中的学生一起搭乘,因此必须忍受吵翻天的高分贝噪音。
不过今天也许是下雨的关系,观光客也不多,车厢内相当安静。
透过附着着许多水滴的窗户,秀一凝视着眼前灰色的风景。无数的雨滴形成垂直的线,自深灰色的天空落下,在破浪起伏的海面上,织出如皱纹纸般细微的纹路。
我真的下得了手吗?
同样的疑问,他已反复的问了自己好几次。都到了这时期,对杀害曾根一事心中仍没有任何的真实感。
计划正一步步地完成,但部署计策和实际执行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我真的办得到吗?我会不会在上阵时胆怯起来,让自己所有的准备全泡汤了?
但一想到曾根,憎恶又化成蓝色的火焰,凶猛的喷射出来。
这该死的寄生虫,不仅把我们一家人当饵食,甚至还想把我们身上的血吸得一滴也不剩。这天杀的人渣对母亲做的事绝对不能原谅。他死了也是帮了这世界、帮了所有人类的忙。
但是他也无法否认,一考虑到这是真实的杀人行为时,心中便涌现一股非现实感。
遥香的事掠过他的脑中。曾根再烂,好歹也是遥香的亲生父亲。在遥香不知情的情况下,结束他的生命真的妥当吗?
他想起前一阵子在二楼走廊,差点发展成斗殴厮杀的惊险场面。之前他一直认为曾根对遥香抱有邪念,但实际上似乎不是如此。当然,他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曾根没这么想。
那个男人虽然卑鄙无耻,但对留着自己血液的亲生女儿,也许还抱有些许的感情存在吧!半夜敲遥香房间的门,还有那天在走廊向遥香说话等等,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讲讲话而已吧!
在一瞬间,秀一被感伤的情愫所囚禁住,但下一刻他立刻改变想法。
就算那个男人对遥香没有保持邪念,但他也不可能为遥香带来幸福。不仅如此,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给遥香的人生带来毁灭性的影响。和那个男人早点断绝关系,遥香才不会受到伤害。
自己如此懦弱,也只会把祸根留给家人而已。
现在我必须振作、要坚强点才行。就只有这段时间而已,等到一切结束后,又可以恢复普通高中生的生活了。
“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方针,绝对不能有所动摇。我的态度绝不能摇摆不定。
秀一在江之电的镰仓站下车。出了东口,五颜六色的伞花一朵一朵地绽放。雨势比刚出家门时还大了许多。
以干货为中心、专卖高级食材的店集中在若宫大路。
秀一一边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场所的不协调感,一边物色着玻璃橱内的商品。一时被上好的鲍鱼干给吸引住,但一考虑到烹煮的问题后便立刻放弃了。
他今日的采购目标——乌鱼子,以桐木箱包装摆在店头贩卖,上头贴着“最高级 长崎产”的标签。另外还附了以下的说明:“和台湾产的乌鱼子不同,颗粒较小,可以品尝到粘稠香醇的绝佳风味”。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比这个“饵”更具魅力了吧。
不过看到价钱时,秀一的眼睛差点跳了出来。一块便叫价四千五百元。以大小而言,两块较为恰当。突然他看到摆在旁边的乌鱼子价钱少了一位数,高兴地想买下它时,仔细一看,发现到那似乎是鲨鱼卵制的替代品。
都来到这了,省这笔钱也没有意思。
秀一回想着乌鱼子的味道。烤着吃也相当美味,不过直接食用又另有一种独特的大海风味,让那人渣食用也未免太浪费了。不过把它想成是给死囚的最后一顿晚餐,那气倒也消了。
秀一砸出九千元的大钞,买了两块乌鱼子,并请对方贴上印有“礼品”二字的包装纸。
回程时,他在东急商店买了“电击作战”的各项实验用品:一整只鸡(当然取出了羽毛、内脏、及头部)、果冻粉一打、牛肝,还有食盐。在收银台算账的女性店员,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东西是为了杀人计划而购买的吧?
回家后,他立刻把鸡和牛肝塞进冷冻库里,并将温度设定为“强”。重要的乌鱼子则放进电脑的空壳里。
吃完饭回到车库后,繁重的肉体劳动正在等着他。他也非加紧脚步整理不可了,因为连假包括今天在内只剩两天而已。
首先他将买来的法医学书再确认一次,将其中重要的资料用扫描器读取,用电脑外接的烧录器记录在MO片里。
接下来他将所有的书拆开,将封面及内页分开捆成二捆。牢固的装订本无法直接用腕力撕裂,于是他使用电动线锯,将封面、封底、及书背分别切开。
秀一拿着有十一册分量的纸束、封面以及火柴,走到了车库外。庭院内侧有一个旧的焚化炉,因为戴奥辛问题被炒作起来后,便不再使用了。
秀一将一部分的纸丢进焚化炉后,点了火。他一边用长柄火铲调整火势,一边持续丢进少许的纸,让烟势不致过大。
在最后的纸束烧成黑黑的一团时,遥香正好从主屋走了出来。
“啊!哥哥,你在干什么?”
“我在烧不要的纸。”
“这个焚化炉不可以用,妈妈之前有交待过的。”
“嗯。不过已经烧完了。”
秀一将即使烧完也保持原形的灰烬,用火铲的尖端搅坏之后,把遥香正在窥探的焚化炉的门关了起来。
“你刚才在烧什么?看起来很像书。”
“是我秘藏的黄色书刊。”
“什么?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本来他还想实验看看封面是否也能在焚化炉烧掉,不过既然被遥香看到,那也只好放弃了。秀一回到车库,用研削机将书皮的字磨掉,然后把面目全非的书本残骸用绳子一绑,又撑着尼龙伞外出。他走下坡穿过几间商店,来到了境川桥。大概是下雨的关系,几乎没有行人往来。
境川水位升高,茶色的浊流里不时打起了漩涡。秀一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越过栏杆把碍事的东西丢到河里,然后打道回府。
在今天以内,必须把所有的实验用品准备好才行。
秀一首先将可以罩住整个耳朵的旧型耳机拿出来。以前常用它来听深夜的广播节目,但是后来因为接触不良,左耳有杂音混入,因此便不再使用。
他将耳机卡在左肩头试试看,离心脏的距离稍远。接下来他将耳机夹在左腕下方的侧腹,耳机的部分正好盖在心脏上方。
秀一很满意的开始把耳机解体。他拆下护耳、振动板及线圈,留下二个碗型的外壳。然后把回纹针如蚊香般地绕圈做成电极,接在碗型壳中央的电线上。接下来,他把耳机电线前端的插头用大型的美工刀切断,接上家用电器用的插头,然后以绝缘胶带补强。
秀一悄悄地走进主屋。母亲大概出门买东西去了,没看见人。而遥香不知道是不是在二楼,也不见人影。他溜进厨房,把装满水的水壶和大碗公,以及搅拌用的刮刀、保鲜膜等拿了出来。
回到车库后,他把买回来的果冻粉放进搅拌盆里,然后放进大量食盐,再把水倒进去,用搅拌棒均匀的拌好。
接下来,他把改造过的耳机的二个碗型部分,朝着同一个方向用胶带固定好,然后把加入食盐的果冻水倒满。黏稠状的液体恰好淹过回纹针的电极部分。盖上保鲜膜后,秀一小心地将它放进了冷藏室中,不让液体泼出来。
然后,他拿出了牛肝,将它的切片卷起来用风筝线绑好。接着拿出两个各自接着红黑色电线的计测器的探针,相互间隔约二公分,刺在卷好的肝脏上。
接下来,将内部呈中空状态的鸡用锥子开了四个洞。然后,拿起绳子穿过这四个洞,纵横交叉成十字型,而十字的焦点正好位于空洞的正中央。刚才插着探针的肝脏,便固定在这个位置上。接下来,穿过绳子的洞则涂上粘胶密封住。
等粘胶干了之后,把剩下的食盐果冻水全倒进去。但剩下的量并不够,于是秀一再把果冻粉、盐及水倒进搅拌盆搅拌,做出同样的液体添上。
鸡内的空洞填满了以后,从上面盖上了保鲜膜,再用胶布封住鸡身其他缝隙。
完成后,秀一一边注意不让液体从保鲜膜的空隙漏出,边把它放进了冷藏室深处。
如此一来,实验的事前准备便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等冰箱里的东西凝固成果冻状就可以了。
秀一将搅拌盆及搅拌棒洗干净后,拿回厨房放好。那天剩下的时间,他用来做期中考的准备。虽然还有两周时间,但之后也许抽不出空来念书。
因为昨日过境的低气压影响,连假的最后一天,乌云满布。
早上起床后,秀一满脑子都在思考实验设计是否正确的问题。计划在脑中成形时,便觉得应该能成功。但是毕竟自己的脑子不像Nikola Tesla般,能媲美电脑的模拟实验,在脑中便完成精密的思考实验,所以未实际进行之前,他也不确定是否真能成功。
他心神不宁地吃饭早餐后,便直接去了车库。
他打开冰箱,检查果冻的凝结状况。耳机碗型部的果冻已结成漂亮的半圆形。而鸡的部分因为体积大,原本他还有点担心,但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鸡是人体的代替品,它的皮应该有和人类皮肤不相上下的电阻吧。空洞的中央用加盐果冻固定住的肝脏,是心脏的代替品。把刺在肝脏上的探针接上计测器的话,便能测定通过肝脏的电流。
而改造过的耳机,便是要将致命的电流送入心脏的凶器。
秀一打开计测器的开关,液晶画面显示着0mA(安培)。
他用填满果冻的耳机夹住实验用的鸡,然后把电线的插头插上插座。
通了整整五秒的电后,秀一把插头拔掉。瞬间,计测器上闪现了几个数字。成功了!电流确实通过了心脏!
但是数字在下一刻立即归零。为什么?疑问在看过耳机后,立刻得到了解答。
果冻像是放在太阳底下的水母一样融化开来。不过是短短的五秒而已,它产生的热量融解了覆盖住电极的果冻,通电也因此停止。
更糟糕的是,鸡皮上出现了淡淡的漩涡状纹路。那是因为果冻溶掉后,电极直接接触到鸡皮的关系。
秀一非常气馁。这方法根本不能使用,必须想出更完美的方法才行。
为了克服皮肤电阻这个难关,秀一想出加盐果冻这个手法。理由一,端子与皮肤的接触面积越大,电流越容易通过。理由二,皮肤粘到盐水时,电阻会降低。秀一巧妙地融合这两点而想出了这个方法,但实验结果证明了这条路走不通。
障碍的关键在于焦耳热。在“电击作战”的计划里,看来热的问题会纠缠到最后。
秀一抱起了胳膊。如果能将医疗机构里在检查或防止心室细动时,所使用的通电用乳霜弄到手就好了。
不过即使弄到了真正的乳霜,也不能保证在皮肤上绝对不会留下痕迹。检查时不可能使用这么强的电流。而为了心室细动抢救人命时,就算在病患身上留下些许灼伤痕迹,也无可厚非。
这次实验所使用的是死掉的鸡,所以除了端子直接接触的部分之外,都没有留下任何显著的痕迹。但如果是活生生的人类,皮肤发红也不足为奇。不,可以让果冻在一瞬间融化的高温,在触碰到人类皮肤时一定会造成重度灼伤。而如果伤痕又留在左胸前后的话……。秀一摇了摇头,看来这个计划似乎行不通。
胜负必须一次就见分晓,绝对不允许失败。还是干脆一点放弃这个计划,从头再想新的代替方案吧!
很讽刺的是,五月六日连假结束后的第一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秀一一边踩着自行车的踏板,一边质疑自己苦思而成的计划。
不会留下电流斑的新通路,还是完全没有头绪。该不会自己这五天所做的事,全都白费工夫了吧。
到头来,“电击作战”或许只是纸上谈兵。要这么简单就达成完全犯罪是不可能的。
秀一觉得自己的心情已跌落至谷底。他同时进行了另一个作战,这一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昨天,他施行了第一天的“戒酒作战”。不过说是作战,其实也不过是在曾根回房前,换过加入氨基氰液的烧酌而已。
要是抗酒剂能发挥预期中的效果,那今天回家后,就可以好好欣赏曾根痛苦的模样了。
纪子向走进教室的秀一打招呼:
“早安。过得不错吧?”
“还好啦,你呢?”
“嗯,很好很好。”
纪子似乎想说什么般,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那么……进行得顺利吗?”
“嗯?”
“你之前不是说连假时有事要做的吗?”
“是啊。不过……失败了。”
“是吗?不过你所说的事……”
纪子正要探出身子讯问时,有人从背后拍了秀一的肩膀。
“喂!有好东西。”
秀一看过“盖茨”拿来的袋子里装的东西后,才想起来在电话里向他订了那瓶珍贵的烧酎一事。
“哦,辛苦你了。”
“辛苦你个头!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以赊账吧?”
“你欠扁啊?”
看到“盖茨”做出要取回袋子的动作,秀一不得已,也只好不情愿的从钱包拿出四千五百元付账。
在没有获得明显成果的状况下,只有资金不断地流出。
明明知道不可以泄气,却无法将脑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挑战不可能任务的想法抹去。
即使在课堂中,电流斑的事仍占满了整个脑子。秀一一直在全力思考与课业完全沾不上边的事。
但是到第四堂课时,他无法否认自己已没毅力继续坚持下去了。大脑消耗了大量的葡萄糖,因此血糖值降低,肚子也快饿扁了。
秀一中断了思考,将意识放回摊开在眼前的教科书。
这堂课是《英语Ⅱ》的时间。一段如谚语般的文章,闯进了视网膜里。
“It is easier for a camel to go through the eye of a needle, than for a rich man to enter into the kingdom of God.”
“……要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度还容易呢!简单地说,就是有钱人不能上天堂。”
正好白神老师在说明这段文章的意义。
秀一想起了函授作业的问题中所出现的片语:“the last straw”。最后的一个稻秆,把骆驼的背压垮了。英语系国家的人似乎很喜欢骆驼。
“这是新约圣经里马太福音出现的句子。而‘the eye of a needle’一句,应译为‘不可能的企求’一义。有时只要不懂像这样的一个片语,整篇文章便无法理解。”
不可能的企求……。这不就是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吗?秀一嘲讽着自己。要通过强大的电流又不在人体上留下电流斑,也许就像骆驼穿过针眼一样困难。
白神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又写了另一个句子:
“to look for a needle in a haystack”
“这个句子也同样和‘needle’有关,把它整理在一起记好。在稻草堆中寻找一根针,意思也是‘挑战不可能的任务’。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你们就会亲身体验到这句话的意义。”
白神老师向来话中带刺。秀一很清楚地记得他在第一堂课时所说过的话——你们这些英语不好的人,可能会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好才学不会,老师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过,“在稻草堆中寻找一根针”这句话的确百分之百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境。解答必定存在着,只是它目前像根细针藏在稻草堆中……。
突然,在秀一的脑中爆发了白色的闪光。他不禁想大声喊叫出来。
对啊!原来这么简单!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呢?
在这瞬间,“电击作战”的计划已完美成形。秀一终于想出,能成功地给予曾根的心脏致命的一击,又不会留下电流斑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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