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盗窃事件后,又过了四五天。

正确地说:这不能叫盗窃事件,因为没有东西被盗走,至少昌子所知道的没有丢一件东西。

“你收藏的东西看有没有丢失的?”昌子不止一次地问丈夫。

“不……没有。”

丈夫不高兴地摇摇头。

既然没有东西被盗走,因此不能叫做盗难事件。

这次“盗难”事件太奇怪了。这屋子里并不是没有值钱的东西。除了现金以外,还有别的东西。衣橱里有丈夫新做的西装,也有昌子出客穿的服装。可是小偷什么都没拿。

衣橱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却没有东西丢失。抽屉都被拉了出来,只不过翻乱而已。因此,与其说是盗难,倒不如说是“捣乱”。

然而,家里被人弄得乱七八糟,想起来令人心里发毛。仿佛有人在他俩的平静生活中扔进了石块,令人背脊发凉。

从那以后,丈夫出去上班,昌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心里总不踏实。在厨房里做饭,甚至害怕走到客厅去。出去买东西回来,不敢向上着锁的门插钥匙。

丈夫叮嘱绝对不要报告警察,甚至不让昌子对娘家说。

“既然没有东西被盗走,说了反而让家里人多操心。”——这是丈夫的理由。

然而,昌子觉得丈夫的话不能使她信服。她总觉得丈夫了解“盗难”事件的真相。

比如说:在这种场合应该立刻报告警察,但丈夫坚决制止,总有他难言之隐。不让告诉昌子的娘家,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丈夫情绪不高。与以前不同的是,以往回到家时,虽然晚一点,但总是夸耀自己和上司如何应酬等等。自从“盗窃”事件以后,堀泽老是哭丧着脸。

堀泽经常独自陷入了沉思。有时抽着香烟读报,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放下报纸,独自苦思冥想。

他的变化太微妙了。昌子屏住呼吸凝视丈夫苦涩的表情,但又不敢问他。

丈夫仍然照常很晚才回来,这一点没有变化。

事件发生后第五天晚上,堀泽突然说道:“明天我要到关西出差五天。”

堀泽过去从来没有出过差,这来得太突然了。

“乘几点钟的火车?”

“上午的火车,我先到班上,然后从那里去车站。”

昌子慌忙地替他整理行装,满满地塞了一手提箱。

“不用带那么多东西,太重了。”

昌子不会准备行装。在家时,她见过母亲给父亲准备行装,母亲爱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叫父亲带上,父亲蛮高兴。

堀泽不喜欢这样。他只带简单的行装,够宿一夜用的就行。这说明父亲和堀泽这两代人有多么不同。

“到关西什么地方?”

“大阪、京都,或许再去和歌山。”

堀泽没有说明详细的日程,昌子也不问他。因为堀泽不喜欢她多问。

这天夜里。堀泽剧烈地要求昌子?以致使昌子感到厌烦了。自从对丈夫的做法感到不满以后,她对丈夫的爱情也渐渐淡漠了。

“昌子,你到底爱不爱我?”

堀泽双手挟住昌子的脸,来回地摇动。

“你到底怎么啦?真的爱不爱我?”

昌子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她不敢说不爱他。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丈夫热乎乎的呼吸喷在昌子的脸上。“我也爱你,瞧,我就这样爱你。”

堀泽用嘴唇吸遍了昌子的额角、耳朵、鼻子、嘴唇、胸部。昌子感到这一晚的堀泽不象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出于本能的男性。因此,丈夫的求爱的话语是把自己当作他寻求剌激的玩物。昌子只好忍耐下来。

第二天,堀泽象往常一样出去上班,只不过手里多一只手提箱。

昌子想起丈夫今天要出差,一直送他到公共汽车站。

“我不在家,你不要常回娘家。”堀泽说。

昌子并不打算回娘家。上次盗难事件惹得丈夫不高兴,她至今未忘。

公共汽车满员,堀泽拨开人群往上挤。汽车启动后,昌子望见堀泽的脸夹在人群里向她窥视。接着,车窗玻璃的反射光线把它抹去了。

从今夜起,丈夫不回家了,昌子似乎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在丈夫出差回来前的几天中,昌子打算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既不打算回娘家,呆在家里也无所事事。但她的心却是充实的,今夜不必等待堀泽了。

丈夫离家后第二天。

母亲悄然来访。昌子喜出望外,表示欢迎。

“今天可以多坐一会儿。”昌子拉着母亲的手说道。“堀泽出差了,不在家。”

“去哪儿出差?”

“说是去关西。要是方便的话,妈妈你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那可不行啊!”

母亲的表倩起初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说着话工夫,昌子觉得母亲似乎有点不正常。只是她沉不住气,脸色很不好看。

“英夫君后来怎么样了?”母亲问道。

“嗯——还是老样子。”

她最怕母亲问起堀泽。即使是自已的母亲,她也不愿暴露真实的思想。她知道说出来未必能得到母亲的理解。

“伶子来过没有?”母亲换了个话题。

“伶子没来。”

昌子坐到母亲跟前。

“二星期以前来过。伶子怎么啦?”

“唉——不瞒你说,”母亲小声地说:“伶子三天以前出去旅行了。说是和同学一起去仙台,我赶紧把她打发走了。”

“那么还没回来罗?”昌子蹙起眉头问道。

“是的,预定在那儿住两夜,昨天应该回来。可是她不但没回来,连个音讯也没有。我以为她到你这儿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根本没见她的影子。奇怪!她和谁一起去的?你没问问她同学叫什么名字。”

“问了,姓关屋。”

关屋是伶子的好朋友。这名字以前昌子也曾听伶子说起过。

“那么去问问关屋就知道了。”

“唉,你不知道……”母亲愁容满面地说。“我给关屋家打过电话,是关屋本人接的,她说伶子根本没有去旅行。我一时不知怎么好,含含糊糊把电话挂断了。”

“难道伶子撒谎吗?她清清楚楚告诉您和同学一起走的吗?”

“是的。”母亲点点头。

伶子好开玩笑,但从来没有撒过谎。这是她第一次欺骗母亲。

伶子的旅行意味什么,昌子暗暗地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伶子经常和上了年纪的人来往。上次来的那位公司经理和女记者小野喜久子都是些什么样人,伶子好象满不在乎。

昌子觉得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去了,问道:

“她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是啊!她明明说去仙台。”母亲的脸色苍白。“总不会干出不三不四的事来吧?”

昌子知道妹妹的性格和自己不同,她比较随便,和人交往大胆,她颇有主见,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这一点自己不如她甚至有点羡慕妹妹。

她口头上责备妹妹,不该和上了年纪的男女交往,但实际上她并不担心。她信任自己的妹妹。但妹妹的这次行为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就象突然地塌了一般。

妹妹尚未回来,不能立即下结论。她认为十之八九妹妹肯定和那些平时交往的人在一起。妹妹向母亲撒了谎出去,说明这次旅行的目的不能公开。想到这儿,她燃起了对妹妹的愤怒。

“要是英夫君在家,请他去找一找妹妹。”母亲说。而昌子认为堀泽是靠不住的。

“你对爸爸说了吗?”

“我还敢吱声。在事情搞明白以前还是不让老头子知道好。说不定你妹妹悄悄地回来了,也没发生让我们操心的事,何必让你父亲早知道呢?”

这话不错。从伶子以往的行径看,母亲所抱的希望并不是没有道理,昌子暗暗地抱着最后的希望。

“不过,才晚了一天,也许没事儿。”

“晚一天也不行啊,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姑娘。”

“我也这么想。不过伶子也太差劲了。她说的那个和她一起去的同学却好端端地在家里,她这样做,叫人太不愉快了。”

“是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在这儿东想西想也无济于事呵!”

昌子的话使母亲心里难受。

“再等一等看。”昌子说。

“平时,她有什么事情晚一点回家,一定给家里打电话,这一次不知是怎么搞的?”

“妈妈,伶子回来了,马上想法告诉我。”

“嗯……唉!真伤脑筋。”

母亲一筹莫展。她来找昌子,为的是自己无法平静下来,想借助于昌子的力量。

然而,昌子帮不了她什么忙。平时母亲还多坐一会儿,而这一次不到一小时,她就走了。

母亲走后,昌子从丈夫的桌子抽屉里找出一张名片。赶紧来到管理人室门前的公用电话处。她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拔动数字盘。

对方是杂志社总机。

“您那儿是不是有一位小野喜久子小姐?”

总机査了一会儿,答道:

“她今天没来。”

“明天来不来?”

“请等一下,我把你的电话接到编辑室。”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编辑部,您找小野君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有急事找她,她今天不来了吗?”

“她一星期来一趟。她不是正式职员,是接受我们委托的临时工作人员。”

“那么她明天来吗?”

“这个……不太清楚。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她。”

“是的。”

既然不知道她什么时侯来,昌子也不便将如此要紧的事请人转告她。她心更干着急。

“我姓堀泽,见到小野小姐,请你让她给我打个电话。”昌子怕有差错,把电话号码重复了一遍。

“明白了。”

昌子回到房间里,仍然惴惴不安,沉不住气。

难道妹妹已有了恋爱的对象?假使有的话,她应该告诉自己,但她没说。

妹妹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来往,不知不觉地会染上享乐思想,但昌子又相信自己的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第二天,昌子等不迭母亲打电话,自己先打电话给娘家。

“昨夜我一夜未合眼等着她。”

“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糟糕,您是不是该告诉父亲吧!”

“是的。你爸爸压根儿不知道伶子出去旅行。说不定今天他会问起伶子的。我心里直发怵。”

昌子结了婚,父亲身边只有伶子,因而格外疼爱小女儿。几天不在家,他肯定会问起的。

“妈妈,等到今天傍晚吧!”昌子说。“倘若再没有消息,我就去您那儿。”

“那好吧,说真的,我一个人六神无主。”

昌子挂断电话回到房里,心情仍是平静不下来。她答应母亲,如果伶子再不回家,她便回娘家和母亲作伴。在得到确实的消息以前,她毫无办法可想。

小野喜久子也不打电话来。如果来了,管理人会按电铃通知她。可是等了半天,电铃始终没响。

窗外充满着强烈的阳光,白云朵朵使人目眩。地上的树木和建筑物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令人感到孤寂。

电铃响了。昌子象触电般地跳了起来。

“堀泽太太!您的电话。”

管理人太太在楼下喊道。昌子赶紧下楼接电话。当她拿起话筒听时,以为是母亲或者是小野喜久子打来的。

“您是堀泽太太吗?”

——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声音。“我是经济计划厅八课。”

这是堀泽的工作单位。

昌子应了一声“是的”,立刻换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您是堀泽家吗?”

“是的,我是堀泽的妻子。”

“是太太吗?我是A课的竹村。”

竹村曾经参加过他们的婚礼,是堀泽经常抬举他的课长。昌子没料到课长打电话来,拘束得全身快僵硬了。

“堀泽经常蒙您关照……”

“不,不,不必客气。”

“长时间没去问候您,请您原谅。”

“不,不,太太,对不起,请问堀泽君回到家没有?”

“不,还没有。”

昌子答道。丈夫出差预定五天,现在才四天。

“是吗?”

电话的声音顿了一下,对方似乎在考虑什么。

昌子觉得很奇怪。出差预定五天,单位上应该知道的,怎么没到时间就来打听呢?

“堀泽君没去电话吗?”对方问道。

“不,没有。”昌子咬咬牙反问道:“他不是出差五天吗?”

“什么?五天?”对方感到很意外。

“他只请两天假,今天该上班了。”

昌子大吃一惊,竟然说不出话来。丈夫明明说出差五天。这是怎么回事呢?

对方又催促道:“喂!喂!”

“是。”

“他在这儿请假两天说是去仙台。明天该回来了。”

昌子突然觉得好象眼前天塌了一般。

“是。我弄不太清,也许会回来的。”

“他回来了,请马上通知我。打扰了。”

昌子都忘了怎么走回房间去的。

仙台?——

这不是妹妹告诉家里去的地方吗?伶子没有回来。丈夫撒谎说出差五天,实际上是请假两天。丈夫也没回来。

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

昌子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仔细一算,妹妹比丈夫早走一天,不是同一天走的。

这下使昌子的情绪暂时得到了缓解。然而,昌子心里仍然七上八下,这偶然的巧合似乎与必然的合理性相联系在一起。

昌子独个儿摇摇头。

不,不,不会有这样的事。伶子根本瞧不起堀泽,一提到堀泽,伶子的眼晴和嘴角的表情充分表露出来,甚至使自己狼狈不堪。

而堀泽对伶子则敬而远之,提起伶子,他从来没有好的感觉。

堀泽在家时,伶子从不来。她总是在堀泽上班时才来。这或许是偶然的巧合,难道她瞅准这时间才来的?

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祥的预感象块沉重的铅压在昌子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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