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又是一年香冻梨花。
也不知道怎么的, 这御花园中的梨花一开,便要来一场倒春寒,明明都四五月的天儿了, 还让人把厚褂子捡出来穿上。
安嫔牵着万黼往殿里头走,一边笑着道“等会儿见着嫔娘娘要有礼貌知道吗”
见万黼乖乖点头,她唇角不由得浮起一抹惬意的微笑。
他聪慧乖巧, 不管有什么, 向来不须她多说第二遍,实在省心的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旁人多说。
一走进客厅,姜染姝已经在候着, 她今儿穿的随意, 头上也没什么插戴, 素淡极了, 偏像是添了烟火气, 愈加惹人。
瞧见两人进来, 亲热的上茶上点心, 拉着万黼的手, 嬉笑着问“几日不见, 可有想嫔娘娘啊”
她的语气欢快亲昵,惹得万黼羽睫翘了翘, 害羞道“想您呢。”
“谁想嫔娘娘啊”她笑。
万黼一时有些无措, 红着脸乖巧回答“万黼想嫔娘娘了。”
“想的狠不狠啊”
“狠。”
看他这样, 安嫔露出欣慰的笑意。
姜染姝也跟着笑,拿了九连环出来给他玩,又命人给他做香饮子喝,这才坐下来,喝莲生奉上来的姜撞奶。
自打知道她有孕之后,茶水也给她停了,若是想喝,就做一些好喝的甜汤来,或者是白开水。
安嫔视线在她手上转了一圈,细细的羊脂玉镯在烟雾蒸腾中愈加缥缈剔透,笑着说起旁的来“今年热的晚,都这个时节,还这般冷。”
冬日里是冷的钻心,现下虽冷,跟夏日炎炎比起来,仍是一种非常舒适的温度。
“一直这样才好。”若是到盛夏,她的日子就难过了,她仔细算过,到时候刚好是孕期反应最激烈的时候,苦夏和这个缠在一块,她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安嫔笑着应了,她是来聊天的,不是来抬杠的,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她也就随口一说,炽热的夏日没有人喜欢。
两人絮絮的说起话,之前姜染姝搬入乾清宫,她们的联系就断了,安嫔还担心时日久了,禧嫔将她忘记。
看到她温暖眼眸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安嫔在心里叹一口气,她接近禧嫔的心思并不纯,毕竟对方盛宠至极,而她也是妃嫔,两人之间是有共同点的。
可过这么久,她心里也明白过来,她衬在禧嫔身边,只会越加显得她不够完美。
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失宠十年有余,她的心早已古井无波,能坦然面对早已料到的情景。
她已经得到万黼,冷寂的夜不再孤独,这便尽够了。
“前些日子,上头在关注彤史呢。”她浅笑着说,语气中的暗示意味很浓。
“嗯,这事我知道,不打紧。”姜染姝抿了一口姜撞奶,微带辛辣的奶好喝极了。
反正她已经有孕,未来近一年的功夫,彤史上都不会有她的名字,这般戛然而止,就算太皇太后知道又如何。
这个孩子来的巧,是个小福星。
安嫔呼吸一滞,她辛苦调查来的,是想卖个好,谁知道对方早就知道。
想来也是,她都能查到的东西,以禧嫔的权势恩宠,又岂能不知。
忍不住又在心里叹气,禧嫔真是让她欢喜让她忧,那点小心思,也彻底的歇了。
姜染姝抿唇不语,她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应当,旁人许是不大了解,安嫔时时来景仁宫,瞧着里头那名贵的摆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么一想,她的脸颊又忍不住浮起一抹轻红,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康熙一一给她置办的,有些还是他亲自画的图。
像多宝阁上那个不起眼的檀木摆件,手工粗糙的紧,一瞧就知道不是名家所出,可偏偏是她和康熙共同雕的,隐含的意义不一般。
和安嫔又聊了一会儿,就听到奶声奶气念三字经的声音,她含笑道“这是万黼在背”
“是。”安嫔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就是这么乖,一点都闲不住,她有时候忍不住去打扰,就怕他学成呆子,实在是太能坐得住。
这么大的孩子,理论上来说应该皮的上房子揭瓦,偏他不是,自己找着背点书,还想偷偷摸摸的练大字,被她给拦了。
骨头都还是软的,这时候就捏笔,等长大后骨头变形可如何是好。
“去把小阿哥叫过来。”姜染姝吩咐,看着半夏浅笑着过去,忍不住也跟着笑。
万黼来的很快,小脸红彤彤的,看到她就赶紧行礼,羞赧开口“可是扰着嫔娘娘了”
见禧嫔摇头,他开心的笑了,唇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
肉嘟嘟的小脸蛋微微鼓起,能把人萌的一塌糊涂。
“听着你背,就想起前些日子嫔娘娘也是这样背呢,一时觉得亲切罢了。”姜染姝招了招手,将他传唤到身边,捏着他的小脸蛋道。
她垂涎已久,这手感果然好。
万黼羞的跟什么似得,对方身上有一股清浅的甜香味,还带着微微的奶气,特别暖心的味道。
“嫔娘娘不可如此,万黼已然长大。”他顶着红彤彤的脸颊,小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的回。
那小大人似得模样,把姜染姝萌的肝颤,搂在怀里一顿心肝肉的喊。
胤祧现在只会冲着她吹泡泡,哪里跟万黼似得,都能哄人开心。
“姐姐会养孩子,瞧万黼多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她一脸艳羡的夸赞。
这么一说,小大人的脸唰的又红了,安嫔望着他的眼神外柔和。
又聚在一起说些小话,从胭脂水粉讨论到绫罗绸缎,这才分离。
等她走之后,姜染姝皱了皱眉。
这彤史的问题,表露出来的问题并不仅仅是佟贵妃想要为难她,也不全是太皇太后知道后会怎么做。
更多的是,若是下头的妃嫔们知道,阖宫反抗之下,怕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问题。
目前老贵人知道,安嫔知道,纵然两人都是她船上的,可谁又能保证,其他人不知道
她觉得很悬。
轻轻吐出一口气,姜染姝垂眸,宫中就这点不好,一举一动便尽数被人盯着,一人知道,人人知道。
“密切关注着,若有异动,尽快来报。”姜染姝眉目淡然,半夏却机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刚刚接手锦心位置的时候,她是信心满满的,毕竟就是一个嫔位下头的大宫女嘛,她在乾清宫皇帝手下都玩的如鱼得水,在景仁宫岂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事实上呢,等到她尽数了解的时候,才知道对方那张娇媚撩人的脸庞下,到底心机有多深。
锦心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却不知道身边人都看的明明白白呢。
单拿宫里头的人脉来说,就令她震惊不已,在太监处,嫔主儿有天然优势,毕竟大老爷在内务府负责敬事房,而敬事房又管着太监人事调动,这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而宫女里头呢,她本身就是包衣旗,真想要攀关系,这宫里头的宫女,谁跟她不沾点亲带点故,哪怕十八竿子都打不着呢,只要能沾上,对于宫人来说都是好的。
更别提她的手段厉害,等闲无人扛得住。
半夏躬身退下,临走前看到禧嫔脚下踩着的绣花鞋,以棠棣为底,上面的覆着千层底,蜀锦为面,上头辍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攒成花型,漂亮华贵。
她脚步微动,那珍珠便微微晃动,散发出温润细腻的光泽。
姜染姝用护甲叩着桌面,听到笃笃的清脆响声,垂眸沉思。
只要她还得宠一天,只要她不把康熙推给别人,这个问题她始终都要面对的。
想到独宠的问题,又想到康熙昨日的表现,她忍不住垂眸一笑。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赖嬷嬷抱着床单进来了,一边叠着往柜子里头放,一边沉吟着开口“余年这小东西愈加过分,竟然尿到床上来,且训训它,太皮了。”
想到这个她就无奈,嫔主儿也太宠这小东西了,惯得无法无天。
姜染姝想到每次她一训余年,对方就委屈的跟什么似得,把头往墙上一抵,两只耳朵抿成飞机耳,眼泪汪汪的就开始了。
那副可怜的小模样,让她什么都尽数憋回去了,反正她是扛不住,只想宠它宠它宠它。
关键她一心软,余年这小东西立马就能看出来,会得寸进尺的凑上来,哼哼唧唧的撒娇,非得揉揉抱抱亲手给它喂小鱼干才成。
明明是它犯错,最后还有福利拿。
赖嬷嬷显然也想到了,无奈的一声轻叹“唉,算了,尿就尿吧,老奴看严实些便是。”
姜染姝但笑不语,这猫崽现在厉害着呢,看严实不存在的。
余年能各种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床上,让人防不胜防。
对于这个话题,两人都有些无言以对。
奈何不了它,还能怎么办。
“胤祧呢可睡醒了”两人现在大了,睡得没有那么多,但是早上醒得早的情况下,午膳前还是要睡上一小觉的。
赖嬷嬷摇头“许是又要长个子,又贪吃贪睡的。”
这么说着,她还是放下手上的活计,亲自去侧间看了看,自打上次明瑞发热之后,天天担心胤祧也重蹈覆辙,谁知道他皮实的很,一点事都没有。
看着她匆匆而去,匆匆回来,姜染姝挑眉问“怎么了”
赖嬷嬷摊手“小阿哥发热了,老奴已经派人请御医去了。”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的,姜染姝也没那股子惊慌劲,淡然的等待。
柳御医来的很快,抱着胤祧看了一会儿,无奈道“小阿哥是着凉发热了,许是因着春季天气无常吧。”
他仔细的又看了看,这才肯定道。
当初公主发热,这嫔主儿急的头上都要冒烟了,理论上小阿哥更重要些才是,可对方面色淡然,想找出点惊慌出来还真难。
姜染姝哦了一声,这才大手一挥,随意道“您看着收拾吧。”
小孩子过了半岁,母胎带来的免疫力下降,生病是在所难免的事,发热并不是坏事,只要不是高热就成。
柳御医呼吸一滞,头一次见心疼公主,把阿哥放在后位的奇葩,心里头倒涌出淡淡的别样来,女子命苦,她倒是看得明白,愿意心疼。
“小阿哥情况还好,吃一剂退热药,注意观察着不热了就成。”柳御医跟身边的御医商量了一下,开始下笔写方子,一边淡淡道“小儿最怕夜间发热,这个要注意好,微臣今晚不回去了,就在御药房当值,您随时可以传唤。”
姜染姝点头,看着胤祧咧着嘴笑,一点蔫哒哒的感觉都没有,心里头遂放心不少。
“劳烦柳御医了。”姜染姝客气道。
“您客气了。”柳御医垂手行礼,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药箱,擦着鼻尖的细汗,又拱了拱手,这才告辞离去。
晶簾晃动,姜染姝收回视线,看向依旧乐呵呵的胤祧,笑道“等会儿要喝苦药汁子了,希望你别哭。”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胤祧刚开始被哄着,毫无防备的一口喝下,到嘴的一瞬间便呆在那里,微微张开嘴,任由药汁子往外流。
“哈哈哈。”姜染姝笑。
“哇哇哇”胤祧大哭。
这种使人感到怀疑人生的味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嘴里,胤祧小小的脑袋想不明白,却不妨碍他紧紧的闭着嘴巴,怎么也不肯张口。
“快看,这是什么”姜染姝晃动着手中的蜜饯,甜甜的味道在胤祧鼻间萦绕,他终是没有抵挡住,张开了嘴。
一勺子苦药又进嘴了,胤祧呆了呆,忍不住嗷嗷大哭起来。
姜染姝看着他怀疑人生的眼神,忍不住又笑了,过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蜜饯法宝,诱的张开嘴,再次一勺子苦药进去。
就这样周而复始,一碗苦药快要见底的时候,胤祧终于不再上当,任凭那蜜饯再怎么在眼前晃悠,都不给一个眼神。
他哭唧唧的把脸埋在姜染姝怀里,不知道怎么的了,往常令他非常心安的怀抱,总觉得今日充满了欺骗,还带着微苦。
“哈哈。”听到熟悉的笑声,胤祧扁了扁嘴,又想哭了。
“嗝。”舔着手里头的蜜饯,胤祧歪着头想,好像苦药也没有那么难喝不是。
然而这点侥幸,在一双白皙柔嫩的小手将他蜜饯拿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哇的一声又哭了。
今天可真是痛苦的一天。
就算中午又给他做了胡萝卜羹,那微甜的味道也无法弥补他内心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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