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操心
畅春园, 兰藻斋内,太子俯身修剪着窗前那株金桔树,阳光透过窗子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分外柔和而俊朗。
皇阿玛现居清溪书屋, 距离兰藻斋极近,几个兄弟当中, 唯有他有这个殊荣住在这里,同皇阿玛如此亲近。
看着已经过季的金桔树,因着已经小半年未开花结果的缘故, 几乎是这院子当中被照顾得最差的花木。
太子陷入了沉思。
康熙二十九年,因着乌兰布通战役当中, 未曾乘胜追击噶尔丹的缘故,索额图被皇阿玛连降四级。
但因着他这个太子位置尚稳, 赫舍里一族在朝中有些势力, 索额图在朝中依然屹立不倒,比两年前失势纳兰明珠好了不少。
康熙三十六年, 索额图因征战有功, 恢复原级, 但太子却感觉跟之前时候有了很大不同。
他是皇阿玛册立的太子,在众皇子当中有着超然的地位。为着自己也好, 为着家族的未来也罢, 朝臣们大都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从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监国时候也能做到令行禁止。
纳兰明珠和索额图是前后脚失势的, 又是前后脚上来的,这叫太子不得不多想。
皇阿玛对老大恩宠有加,甚至纵容纳兰氏一族跟赫舍里一族打擂台, 究竟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大哥,想为他铺路,还是仅仅为了制衡?
皇阿玛也许只是不想叫朝中众臣太过倾向于他,不想叫赫舍里家在朝中势力过大,故而立了一个新的标杆出来。
可这事真的可以人为控制吗?皇阿玛会不会玩着玩着就过了火收不住了呢?
要知道,人心是这世上最最捉摸不定的东西,也最不能轻易玩弄。
除却康熙的的态度外,另一个叫太子放在心上的,便是新一轮成长起来的那些弟弟们——比如当下风头正盛的八贝勒。
臣子们从前忌讳着他,并不轻易接近直郡王,可现如今现出来了一个被皇阿玛新捧出来的老八,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老八和老大不同,他的手段更倾向于施恩和怀柔,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的八贝勒爷,朝臣宗亲都是愿意同他交往的。
相信假以时日,朝臣中会有不少倒向老八。
直郡王如今和老八好得很,觉得八弟是支持自己的重要力量,但是太子看得出来,老八绝不是善茬儿,不会一直甘心屈居直郡王之下。
说起来,如今皇阿玛新提起来的万琉哈贵人胞弟托合齐有亲近索额图之意。
索额图也曾派人问过他,是否要跟十二阿哥说一说此事?如果叫十二阿哥知道他的舅舅托合齐入了太子一党,十二阿哥也许同样愿意支持于他。
太子回了“不必”二字。
如果是十三弟还好说,但十二弟不行。
依着他对十二弟的了解,他不像是会站队管这些事情的。
太子就种强烈的感觉,十二弟和别人骨子里就是不一样,十二弟只想清静无为,并不想参与党争。
如今十二弟年纪还小,若是叫他太早卷入这些事情抉择党派,反而坏事。
只要十二弟是真心关心他敬重他就足够了,不需要再掺杂上其他东西,叫这份感情变了质,变得不纯粹起来。
正在太子胡乱思考之际,邢飞给他又换了一盏茶来。
“殿下,十二阿哥来了,可是要请阿哥进来?”
十二弟来了?
说起来,自打他去盛京后,他便再没有见过这个弟弟。
太子点了点头:“请他进来罢。”
殷陶是过来还书的。
在陪着康熙出门前,太子不光送了他衣裳,还叫他挑了几本书来看。殷陶怕路上无聊,便欣然接受了太子的馈赠。
衣服肯定是不必还了,书还是要来还的。
太子依然满腹心事的样子,屋内瑞脑香的味道依然浓郁,他当初的话太子大抵压根儿还是没听进去。
殷陶估计太子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听说康熙近来对直郡王比较宠爱,也时时夸奖八爷,这两个如今还都算是直郡王一系的,太子心烦也是自然。
但实际上,从长远和宏观来说,太子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他们,而是康熙皇帝。
废立不过只在康熙一念之间,只有哄好了皇父,太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太子收下殷陶还来的书册,对着殷陶邀请道:“咱们再来下两盘棋吧。”
许久未同十二弟下棋了,如今手谈几局,也好换换脑子。
他第一次同殷陶下棋时候便爱上了这感觉,不管世事纷扰,只专注于当下的棋盘厮杀。
明明是他先挖掘出十二弟这个宝贝,却被皇阿玛抢了先,时时拉着十二弟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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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子那里出门后,殷陶又在桃花堤旁遇上了四公主。
四公主如今已经被赐婚,也有了封号和硕恪靖公主。
婚事已定,四公主如今正在备嫁。抚蒙是个辛苦的差事,几乎所有要嫁过去的宗室女都一脸忧郁,但是四公主却全然没有。
殷陶听五公主说起过,四公主心性坚韧,也一直十分平静,并无半份怨天尤人,而是开始积极筹谋未来。
殷陶十分喜欢四公主这种生存状态,如同顽强生长的沙棘树,努力开出花儿来。
四公主对着殷陶笑了笑:“那日十三弟带来了好些礼物,说是十二弟你挑的。那些礼物都有趣得紧,尤其是那一套娃娃和香脂,我都喜欢得很,有劳十二弟费心了。”
殷陶上辈子也是有妹妹的,两个公主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殷陶给她们公主挑选礼物之时不免带入自己的妹妹,按着妹妹刚上大一喜欢的东西买便错不了了。
事实证明,不管什么时代,女孩子的心意都是相通的。
所以他挑选的礼物,四公主也很是喜欢。
四公主备婚的同时,康熙也跟德妃透了话:准备把五公主要赐婚给佟国维长子叶克书之子舜安颜,也是孝懿皇后的嫡亲侄儿。
五公主是康熙最喜欢的公主,康熙在份例之上默许内务府给她多一些供给,又因着她风流婉转,生性体弱,康熙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孩子,故而想着叫她留在京中,以后若是想见时时都能见到。
康熙给五公主赐婚佟家,既能全了叫五公主留京的心思,也是给了自己母家脸面,倒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德妃面对着康熙答应得极好,等康熙离开之后转头便有些不悦。
虽然不叫五公主抚蒙已经是恩典了,但德妃依然心里不痛快。
从她成为乌雅答应搬进承乾宫那天起,佟家便贯穿了她的整个人生。
她住在孝懿皇后宫中,生的第一个孩子被抱去给了孝懿皇后抚养,孝懿皇后活着的时候没少给她添堵……现如今她唯一的女儿也要嫁去佟家。
康熙甚至以为,有了老四这层关系,德妃和她的几个孩子就该和佟家多做亲近。
德妃满心眼儿的不愿意,可偏生不能说出来,一说就显得自己小心眼儿,不识抬举。
德妃觉得心里头憋屈极了,突然就想找人说说话,换换心情。
德妃转头对着身边嬷嬷问道:“五公主呢?”
嬷嬷赔笑道:“五公主去陪着太后说话了呢,娘娘可是要使人去叫公主回来?”
德妃烦躁地摆了摆手。
“算了,就叫小五陪着太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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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春堂内,太后正带着五公主、苏麻喇姑、殷陶和五爷在这儿抹牌。
五爷并没有被康熙带来畅春园,今儿是特地赶了老远的路来给太后请安的。
五公主出嫁在即,在太后这里也算是娇客。
是而在牌桌上手的便是太后、苏麻喇姑、五爷和五公主四人,殷陶坐在一旁给苏麻喇姑看牌。
今日五爷和苏麻喇姑的运气都很是一般,只有五公主一直手气不错。
太后对着几人笑吟吟道:“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喜事近了,就连手气也变好了呢。”
五公主也知道了康熙即将为她赐婚一事,听了太后这话红着脸道:“皇祖母惯会打趣孙女的。”
一屋子其乐融融之际,康熙又从外头走了进来。
太后抚养五公主一场,康熙今儿过来也是想跟太后再商量一下五公主的封号,于成龙发来奏折,说是浑河堤坝修筑极是顺利,预计六月竣工,康熙今儿心情原本不错,看着太后这里热闹更是高兴起来。
康熙对于五公主的封号属意“温宪”二字。
太后汉文极是一般,日常交流虽说无碍,若认真计较起字眼来却一般。
但太后却有这么个好处,但凡康熙喜欢的东西,太后从来不说半个“不”字,这次也不例外。
康熙叫人拿来了纸笔,叫五爷将“温宪”二字写了下来,又给太后解释了一番其中含义。
太后听了直点头道:“这个封号当真是极好的。”
因为老五相对来说比较平庸,虽然寻常时候话不少,但是在康熙跟前从来不多说一句。
通常在这种时候,康熙总是会不自觉忽略于他,但今儿康熙心情好,又见五爷对弟弟妹妹和气,对太后也敬爱有加,这么大热天的还跑这么远来畅春园给太后请安,便很难得的对着五爷赞了一句:“你身上这带钩看着倒是别致。”
五爷小时候跟着太后长到九岁才去上书房,汉话几乎不会,从小最怕皇阿玛单独提问,一被问到就有些舌头打结。
这次也不例外。
五爷脑子乱了一下,面对康熙突如其来的赞语,下意识地对答道:“之前遇上了一个变戏法儿的,用一方白丝帕就这么一下子将带钩给变出来了,儿臣当时看着有趣,便买了下来……”
五爷说完这话后,心里头开始打鼓:完了完了完了,叫皇阿玛知道我平日里不用功上进,还去街上看人变戏法儿,可不又要挨训了?
五爷内心呜呜,怎么还没人说话呢,要死了,皇祖母会不会救我呢?
殷陶看着五爷逐渐涨红的脸庞,没想到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五爷竟然在康熙面前怂成这样子。
康熙心情好,大家也不过是闲聊,说上一两句玩笑话也是不打紧的。康熙性子虽然谨慎但绝不迂腐,绝不是那种连成年儿子看变戏法儿都管着的父亲。
就在五爷准备闭气眼睛受训之时,只听十二弟接话道:“变戏法儿?这京城就有变戏法儿的吗?”
殷陶觉着,五爷口中的“变戏法儿”想来应该是古代的魔术吧,说起来,他也好歹穿越过来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还没见过呢。
五爷内心感动得泪流满面。
十二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以后五哥一定好好待你!
看着殷陶颇为神往的神情,康熙心里动了一下。
十二这孩子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总是没什么心计,什么都在脸上带着,不知道掩藏自己的情绪。
如果十二作为臣子的话,应该会是君上喜欢的那种,一看就比较好驾驭。但若是自己儿子的话,好像就不那么令人放心了。
既然是男孩子,就不能总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以后开府出宫,万一被什么变戏法儿的给骗了,可是丢光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人了。
康熙对着殷陶道:“畅春园不比紫禁城,规矩上要松缓许多。也难得这几日你们课少,在园子里待着也没什么事,就许你就出宫去玩玩罢。”
殷陶愣了一下,刚才不是在说五爷身上的配饰吗?怎么突然转到他的身上去了?
听康熙的意思,好像许了他真正意义的自主出门在京城里逛逛,不是去哥哥们那里或者指定什么地点。
殷陶虽然没搞懂康熙的脑回路,但是依然心中欢喜。
“儿臣谢皇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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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陶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后便开始挑选衣裳。
就在他刚刚更衣完毕准备出门之际,钟原快步进屋报道:“主子,四贝勒来了。”
殷陶忙停下手中动作,对着四爷迎了上来:“四哥怎么这会子来了?”
这时候天刚擦亮,四爷从自己府邸赶过来的话,少说要凌晨两点就起床了吧?
四爷道:“之前皇阿玛东巡时候,太子给了我几件理藩院的差事,昨儿刚刚理顺完了,便来跟皇阿玛交差。皇阿玛同我聊了聊浑河水灾一事,说着说着有些晚了,便留我在园子里住了一宿。”
原来如此。
殷陶对四爷奇道:“不知四哥这一大早过来所为何事?”
四爷道:“我听五妹妹说,你被皇阿玛许了今日去外头逛,正好我今日有空,带你出去走走。你年纪还小,正是陶冶性情的时候,可不能出去乱逛,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殷陶:……
康熙都说他可以随便玩了,没想到半路杀出四哥这么个程咬金来。
都说长兄如父,这话不假,四哥这规矩倒是比康熙做父亲的还严呢,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走歪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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