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嗯了一声:“我的确见了你就烦,比起跟你说话,我还宁愿跟谢陵多说两句。”

晏无师虽还笑着,脸上笑容已经变得危险起来。

吴伯走又不能走,留着又尴尬,听见他们对话,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透明的。

他从前跟过晏无师一段时间,知道每当对方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明显就有人要倒霉了。

谁知这一笑过后,晏无师竟柔声道:“好啦,当我说错话就是,我这一路任你扮成女装也不吭一声,尽量配合,难道还不能得你一个好脸色?沈掌教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与我计较。”

浣月宗宗主何等狂傲的一个人,几曾见过他放下身段与别人道歉?别说吴伯被吓到,连沈峤都颇感意外。

沈峤虽没接这句话,但再开口时已略略缓和下语调:“你与吴伯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叨扰了,此处可有客房,我想歇息片刻。”

见晏无师没表示反对,吴伯忙道:“有的,常年收拾好了的,随时都能住,我这就带您过去。”

他带着沈峤去安顿,很快又匆匆回来拜见晏无师。

“宗主平安无事,真是万幸!小人先前听说您被,被……尚且不敢置信,此事果然是谣言!”

晏无师哂道:“倒不是谣言,我的确受了点伤,现在还未完全恢复。”

吴伯啊了一声:“那方才那位……”

晏无师:“他姓沈,在此处,待他如待我便可。”

吴伯连忙应下来,未敢多问。

晏无师:“这段时间,外头有何情况?”

吴伯:“您的死讯已经传遍江湖,小人不愿相信,还给长安去了信,但大郎君一直没有回复,听说合欢宗的人还趁机找了我们不少麻烦,但小人谨记您的吩咐,一直低调谨慎,没有暴露此处。”

晏无师:“宇文邕那边呢?”

吴伯:“周主亲征,齐国被灭,如今声望正是如日中天,连突厥人与南陈都不敢掠其锋芒。周主那边听说您的消息之后,据说也派了人去找当日围杀您的那些人的麻烦,但除了六合帮明面上的势力有处可循之外,其余几人行踪不定,他们各自的门派又不在周国境内,周主毕竟不是江湖人,朝廷势力有所不及,最终也只是封了六合帮在周朝的几处分舵而已。”

晏无师:“你是多久前向长安去信的?”

吴伯:“年前,大年廿五那会儿。”

这一来一回,的确没有那么快,但也有可能是边沿梅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晏无师:“我在此处先住几天,顺便等长安回信,你去安排一下,不要让什么无关人等漏了消息出去。”

吴伯忙道:“是,主人请放心!阿轻虽然不知小人身份,但这孩子嘴巴紧,来历也清白,断是不会惹是生非的。”

亲自将晏无师送去房间歇息之后,吴伯从后院转出来,方才看见阿轻捧着刚做好的饭菜走过来。

“阿伯,吃食都做好了,现在送过去?”

吴伯点点头:“记得别多嘴,不该问的别多问,平时在我面前叨叨个没完,在主人面前可不能这样了,他不喜欢话多的人。”

阿轻先是答应下来,又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阿伯,您的主人,就是这谢府的郎君,他到底是男是女啊?”

吴伯黑了脸:“自然是男的,你连男女都分不清吗?”

阿轻嘟囔:“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我看还是同他一道来的那位郎君好相处些。”

他的声音极小,谁知还是被吴伯给听了去,后脑勺当即就被拍了一下:“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赶紧送过去,让你闭紧嘴巴,言多必失,沉默是金知道不!”

“哎哟!”

第73章

阿轻年纪小,从小在渭州长大,安于现状,没见过外头的世界,家里乍然多了两个人,心里自然好奇万分,虽说吴伯再三叮嘱过他没事不能去打扰人家,但他每天还是会借着送饭的机会,偶尔与沈峤聊上两句。

当然,若是晏无师,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找人家攀谈的——少年有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谁好说话,谁不能惹,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提着做好的饭菜敲响沈峤的房门。

里面无人应答,但阿轻显然习惯了,白日里沈峤晨起之后,基本都会在外面院子里练剑,阿轻直接推门进去,将篮子放在桌案上,把里面的白粥小菜一一端出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阿轻扬起笑容扭头道:“沈郎君,你回来啦,正好……”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连滚带爬起身,笑嘻嘻的表情瞬间变成拘谨干笑:“主公好。”

“你好像很不想看见我。”晏无师挑眉,一边走进来,自若如常。

他没再穿着头一回上门时的女装,连鬓发也恢复原本颜色,一身青衣,似笑非笑,风流尽显。

但阿轻却莫名觉得恐惧,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也没了原先的随意,赶紧立身束手:“阿轻不敢,是吴伯交代阿轻要对主公恭敬有加,不能有所冒犯。”

晏无师薄唇微微一勾,直接就在案前坐下,姿势随意:“你对我这样拘谨,却与沈峤那般随意,显然是很喜欢他了?”

阿轻结结巴巴:“沈郎君,他人很好!”

晏无师嗯了一声:“他的确对谁都很好,就算心里为难,觉得被打扰了,也不会摆出脸色的。”

沈峤在阿轻心目中,几乎是寄寓了他向往的所有完美品质,脾性好,生得好看,武功厉害,待人和善,这样一个人,莫说阿轻,怕是与阿轻年纪一般无二的少年人,都会倾慕喜欢,阿轻在这府里,每日只有吴伯作伴,连个年纪相近的玩伴也没有,骤然多了个沈峤,自然而然生了亲近之心,想与他多说两句话,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到了晏无师口中,却带上那么一两分不寻常的意味,阿轻听见这话,就觉得有点难过失落,心想原来自己每天跑来找他说话,竟是让他为难了吗?

少年垂下头,像情绪恹恹的小狗。

但晏无师可不会有半分怜惜之心,最后一句火上加油,一锤定音:“所以你要有自知之明。”

阿轻:“是。”

声音低落,几乎难过得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沈峤提着剑从外面进来,他脸上犹有薄汗,但却因此显得脸色越发白皙,竟像蒙上一层淡淡光晕。

“怎么了?”他见二人一站一坐,不明就里。

“你怎么在我房中?”第二句是问晏无师的。

晏无师笑道:“我闻到饭香,便过来蹭一蹭饭。”

沈峤蹙眉:“阿轻不是也送你那儿么?”

晏无师悠然自在:“吃自己的,哪有吃别人的香,看见别人有胃口,自己也吃得香。”

他说的话,沈峤是一个字也不信,总觉得有些古怪,似乎自己进来之前发生过什么。

“阿轻?”沈峤见他低着头,柔声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主公和沈郎君先慢用,等你们吃完,我再来收拾!”说罢急急忙忙转身跑出去。

余光一瞥,少年眼角似乎有点发红,沈峤越发狐疑,望着阿轻的背影,转头问晏无师:“你方才与他说了什么?”

晏无师笑吟吟道:“阿峤啊,你这语气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别忘了,阿轻可是我的人,我想如何对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别人稍微凑近一点,你就对他另眼相看,咱们一路同行那么久,怎么没见你对我变了态度?”

若说沈峤方才表情只是寻常,此刻却连半点波澜也没剩下了:“晏宗主也并不稀罕我的态度如何。”

破绽显露,性情大变的时候,他自己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就像多了一双眼睛在看外界,可也仅仅只能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所以他也能“看见”沈峤是如何与自己其他性情相处的,哪怕是那个“阿晏”温柔款款,沈峤也还带了三分戒心,唯独在婼羌时,原本不该在那时候苏醒的“谢陵”却拼尽全力控制了身体,回转过去寻找沈峤,当时处于沉眠状态的晏无师,冷眼旁观沈峤对“谢陵”露出笑容,那时候也能感觉到沈峤内心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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